秋菊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回復些什麼。
李貴妃聲音冷了幾分,又道:“你可知,慕淮宮殿的位置,離嘉政殿最近,出宮走個幾十步便能到達。”
秋菊有些結巴地回道:“奴婢…奴婢不知。”
李貴妃復進了殿內,揮退了一眾下人,秋菊知道她這是有話要單獨對她講,便闔嚴了門窗。
——“慕淮那衢雲宮,原本就是按照東宮儀制建造的。”
李貴妃的聲音滿是憤慨。
秋菊聽後心中一驚,忙勸道:“娘娘可別這麼說,這宮裡無論是誰被立儲,都輪不到四皇子啊……四皇子他…是個瘸子啊。”
是啊,一個瘸子怎能當大齊的天子?
慕淮就應該被當成個棄子,日後隨意封他個王位便也是了,可慕楨至今仍未立儲。
她的濟兒早已過了及冠之齡,慕楨到現在連個王位都沒賜他。
李貴妃越想越覺心中幽憤,眸子也透著怨毒。
她出身高貴,父親是樞密史的主官,執掌著大齊軍權。
而慕淮生母尹賢妃的父親隻是個城門校尉,生前守著汴京西南的那個保康門,尹家現在還算拿的出手的宗親也就尹誠那個武舉子,可他卻也隻是個都護將軍。
賢妃什麼都比不過她,可皇上卻最寵愛她。
思及此,李貴妃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已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她可以不是慕楨最寵愛的妃子,但她的兒子,絕不能在一個瘸子的面前憋憋屈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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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淮他太跋扈,太目中無人,竟敢在翰林院欺辱她的兒女。
她總要給他些教訓的。
*****
順福離世後,容晞身上要擔得責任一下子變大,順福之前不僅近身照料著慕淮,還要打理著衢雲宮的大小諸事,管著宮裡的幾十號人。
容晞發現,衢雲宮原是有幾名粗使宮女的,她們從不進殿伺候,隻單單負責灑掃院落,修剪枝葉。
慕淮喜歡獨處,宮女和太監們每日隻有趁他去翰林院的時當,才敢按照順福的指令去整饬寢殿。
待慕淮回來前,便要趕緊出殿,躲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
慕淮沒有明說,但容晞清楚,之前順福要做的事,如今便要由她來做。
不過她做起這些事來,並不覺得手生,畢竟之前她在俞昭容那處做事時,也是管著闔宮的瑣事。
隻不過慕淮的衢雲宮比俞昭容的芙蕖宮大了不少,她要管的宮女和太監們也較之前多了不少。
但總是與慕淮形影不離的侍衛們,卻隻聽慕淮一人的命令,容晞與他們的職責各分,互不幹擾。
今日是莊帝的壽辰,李貴妃親自置辦了莊帝的壽宴,慕淮平素不常參宴,但莊帝的壽辰他身為皇子須得備賀禮,親自參宴。
慕淮之前將衢雲宮庫房的鑰匙交予了容晞,讓她清典錢財,容晞由此見識到了慕淮的財力,不由得瞠目結舌。
那庫房面積極大,大大小小的紅木箱有幾百個,其內珠玉金銀無數。桐木古玩架子上還隨意擺著許多前朝的珍寶字畫,容晞瞧上面落了些灰,看來慕淮已是許久都沒派人來打掃了。
莊帝處於至尊之位,什麼都不缺,若要送尋常的金銀玉器便太失心意。
前夜她在書房替慕淮磨墨時,慕淮提到了壽禮的事,容晞便建議慕淮用灑金紙親自書一份百壽圖,在宴上親自呈給莊帝。
慕淮對此存疑,便問容晞:“百壽圖?這壽字有一百種寫法?”
容晞衝慕淮頷首,回道:“奴婢未進宮時,認得一個畫師,他所做的百壽圖便有一百種寫法。殿下可差人去宮外尋那畫師的畫作,然後再照著那畫作的字來臨摹。”
慕淮唇角微勾,他覺容晞應是不會寫字,便起了戲謔之意,道:“你既提到了這百壽圖,便要在我面前寫幾個不同的壽字。否則,便是在诓我。”
說罷,便將手中的檀木狼毫筆遞予了容晞。
“這……”
容晞猶豫了片刻,還是恭敬地雙手接過了筆,待鋪開灑金紙後,便在慕淮的注視下,用纖美的小手洋洋灑灑地寫起了壽字。
隨著容晞的壽字越寫越多,慕淮英雋的峰眉蹙了起來。
沒想到這丫頭倒還有兩下子。
容晞將紙寫滿後,數了數上面的壽字,饒是她記憶再好,卻也隻記得七七四十九個不一樣寫法的壽字。
便對慕淮道:“奴婢…奴婢最多隻能記得這些壽字,殿下若是真想以百壽圖作畫,怕是還要差人出宮去尋那畫師。”
她身子未好全,鼻音仍有些重,但因著嗓子一貫軟糯,這普普通通的回話聽上去卻略帶嬌憨。
慕淮覺得這動靜聽得他額頭發麻,便沉目掃了眼容晞的字跡。
隻見那字跡娟秀清新,頗有意趣。
這一手的好字,需要下多年的功夫來練。
容晞的底細順福之前查過,慕淮知道她未進宮之前在戶部員外家做過幾年丫鬟,這一手的好字到底是什麼時候練的,屬實令人費解。
再度看向容晞時,卻見她小臉憋得通紅,手也捂著咽喉處,那副可憐模樣像是喘不上氣來。
慕淮冷聲問:“怎麼了?”
容晞努力抑著想咳嗽的**,搖了搖頭。
慕淮聲音又沉了幾分:“問你話就趕緊回。”
聽他這般厲聲催促,容晞終於回道:“奴婢…奴婢想咳嗽,怕擾到殿下……”
慕淮斂目,見她懼他到連咳嗽都不敢咳嗽,心中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反正不是什麼好滋味。
下人都怕他,他應該覺得理所應當。
可容晞這般懼他,他卻覺得異常煩躁。
便仍沒好氣對著眼前的小丫頭道:“明後兩日我去翰林院和宮宴,你都不許跟著去。老老實實地回你屋裡躺著養病,如若大後日說話還帶著病氣,我就把你趕出去。”
第10章 傾國傾城美人皮
雍熙宮每逢重大宴事,都要在紫瑞大殿舉行。
是夜華燈初上,殿中笙歌陣陣,一派和樂喜慶氣象。
莊帝過壽,闔宮諸人做事俱比平日更加小心謹慎。
不經時,殿中已坐滿了參宴的宮妃、皇子和莊帝的宗親。
莊帝新納的婕妤可做盤中之舞,宴上伊始便為莊帝獻舞,隻見她赤足踩於青翠玉盤,衣袂翻飛,舞姿翩若梁上燕。
殿中端坐的其他妃嫔也俱都是雲鬢青絲,玉柔花嬌。
帝後同席而坐,二人相敬如賓,隻是皇後的氣色看起來有些恹恹,略帶病容。
李貴妃地位尊貴,自是坐在離帝後席位極近的上位,她美目微轉時帶著些許矜意,不時地睥睨著席下位份不及她、但卻容貌鮮妍的小宮嫔們。
慕芊和慕濟一同對莊帝祝了壽詞,李貴妃心中欣慰,越看自己的一雙兒女越覺歡喜。
太監呈上了李貴妃精心挑選的一尊南海珊瑚鏤刻的金雕,工匠技藝高超,這金雕振翅如飛,栩栩如生。
慕氏一族本為高辛帝喾的後裔,金雕原為部族的圖騰,送這件貴禮可謂是心意獨到。
莊帝的性情一貫溫方仁厚,但對李貴妃選的這件壽禮,隻是淡淡地贊了一句,像應付差事一樣。
許是什麼珍寶都見慣了吧。
李貴妃在心中這般安慰著自己。
直到太監將慕淮的壽禮呈了上來,李貴妃頓時如被冷水澆注,透心得涼。
慕淮呈上了自己親手所書的百壽圖,雖是用名貴的灑金紙所書,但那張紙的價格也就值半兩銀子。
他說的祝詞也再尋常不過,隻說了句祝父皇壽比南山,在她聽來這句話都可謂是在敷衍皇上了。
可慕楨的眉目立即便展了笑意,他當著所有妃嫔皇子的面,稱贊慕淮這副百壽圖別致奇特,還立即命太監將那百壽圖裱了起來,要置於自己的寢宮。
當是什麼好玩意呢,至於這麼寶貴嗎?
李貴妃心中頗為不爽利,面上卻未露情緒。
壽宴已進行了大半個時辰,慕淮愈發覺得無趣。
這吃食無趣,歌舞更無趣。
但是慕楨過壽,他就是再狂悖也不能提前離宴,便低垂著眼目,想著回衢雲宮後,要抓容晞去他書房磨墨。
他今夜並無治學的心思,隻是單純想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局促不安的模樣。
慕淮本不喜歡容晞那副嬌嗲的嗓音,可現下也不知怎的,若是一日不聽她溫軟地喚他幾聲殿下,他便覺得心中不爽利。
深秋時令,鰲蟹最是肥美,尚食局用鰲蟹做了鮮甜的畢羅,也直接蒸了數百隻鮮蟹。
待冒著熱氣的蒸蟹呈到莊帝面前時,他不由得憶起,賢妃生前最喜歡食蟹,慕淮便也隨了賢妃。
每每到了鰲蟹肥美的時令,慕淮便要大吃特吃,這物性寒,賢妃自是不肯讓他多食。
想起多年前,他同賢妃和慕淮相處的時光,莊帝的眼中偶有溫情流動,便親自拿了蟹八件,慢慢地剝起蟹來。
多年前,他也是親自動手為賢妃剝蟹來著。
不經時,蟹肉和蟹黃完整的分離,莊帝喚了近侍的太監,命道:“把這個給滿……”
“牙”字未出口,莊帝便頓住了言語。
他剛才險些將慕淮的乳名喚了出來,這乳名是賢妃為慕淮起的,喚作滿牙。
隻是自賢妃離世後,慕淮便不再如之前那般同他這個父皇親近,他也許久未喚過他滿牙。
去年他加冠時,他親自為慕淮起了小字:芝衍。
隻是這芝衍當著這麼多宮妃的面,也不方便喚。
莊帝又對太監道:“把這個賞給四皇子。”
皇後側目,容色卻是淡淡,慕楨一貫最偏寵慕淮,闔宮諸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她雖貴為皇後,卻沒為莊帝生下一兒半女,莊帝偏寵哪個皇子,與她的關系都不大。
李貴妃原本正細心地用纖指為莊帝剝著蟹殼,沒成想莊帝竟是將自己親手剝的蟹肉賞給了慕淮,她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毒意。
她慢慢撂下手中的鰲蟹,手不易察覺地抖了起來。
待莊帝賜的蟹肉擺在了慕淮面前的高幾後,李貴妃起身施禮,對莊帝柔聲道:“這深秋時令,肥蟹最配菊花酒,臣妾近日正好釀了些,不如趁此分給各位姐妹嘗嘗。這蟹啊,佐上這菊花酒,食得才更鮮呢。”
莊帝聽後頷首,李貴妃既是主動提了,他自是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應了李貴妃的提議。
宮女陸續為各席貴主呈上了醇美的菊花酒,李貴妃的視線卻一直盯著為慕淮斟酒的宮女。
慕淮明顯是食欲不佳,微蹙著眉頭用著莊帝親自為他剝的蟹肉。
李貴妃愈看慕淮愈覺氣憤。
皇上親自賜菜,他本應感恩戴德,怎能做出這樣一副食之無味的模樣?
李貴妃雖氣,心也懸在了嗓子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