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修人多,煉丹課也是經費最足的一門課程,濟世殿裝修得那叫一個低調奢華有檔次。
這轟然一炸,直接炸毀半根金絲楠木的立柱,屋裡頭黑煙滾滾,燃燒得正烈。
時絨伸長脖子,看殿內呼啦啦衝出來不少人,一個個嘴上罵罵咧咧的。
“叫她心急!二品煉丹師,非要去煉三品丹!”
“不就是急功近利,想給先生面前留個好印象,這下好了!她那爐一炸,咱們受了波及,練的丹藥全毀了!”
“就是一堂開學摸底測試,都說了讓練最拿手的,居然還會炸爐!我可真是服了。這就是他們懸壺谷的實力?”
濟世殿前的空地不多時便鬧騰起來了。
時絨將書收好,飛速跑過去湊熱鬧,連蹦帶跳地下臺階。
不經意的一掃眼,突然在一群吵嚷的丹修之中,看到了一張格外面熟的臉。
這種面熟感很神奇。
時絨知道自己不認識他,但卻從內心湧上一股奇妙的熟悉感。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側眸望來。
待得看清她的面容,瞳孔微微一凝。
時絨:“……”
哦吼,確認過眼神,是便宜渣爹無誤。
時絨心中微動。
Advertisement
做作地一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水,轉身就跑。
……
明殊瞪大眼睛,難以置信自己看到了誰,恍然有半刻的失神。
那樣一張臉,分明就是牧清然的樣子!
可她早已死於秘境,屍骨無存。
難道……
明殊想起多年前被送走的那個孩子。
是明微?
可那孩子不過三靈根,又如何能到青雲學府來?
明殊正茫然猶疑,躊躇不敢上前。
那直勾勾盯著自己的姑娘忽然眼眶泛紅地掉過頭去,抹著眼淚,哭泣著跑了。
那怪異的反應看得明殊一愣,緊接著便湧上潑天的欣喜。
這姑娘……
真是他女兒?!!
……
時絨故意放慢腳步,跑得傷心又決絕,直奔著無人的地方而去。
明殊也怕引起外頭的注意,隻遠遠跟著,待她走到人少的宿舍區,才飛身攔在他面前,出聲:“姑娘!”
時絨肩膀一聳,像是被驚到一般,連退好幾步:“你……你幹什麼?”
離得近了,時絨真正看清他的模樣。
他倒是生了一副儀表堂堂,端方君子的好樣貌,著玉帶,穿金絲,錦衣華服,好不貴氣。
可這樣一周全的人,卻連個女兒都養不起,丟給了惡狼。
讓她小小年紀,孤苦伶仃地死在三陽山那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
明殊越看時絨眉眼,越覺著像。
既像牧清然,也像自己。所謂斬不斷的血緣羈絆,便是如此吧?
明殊看著她身上青雲學府學子的制式衣袍,不由放柔了聲音:“抱歉,冒犯了。我是瞧你面熟,以為是故人。不知姑娘出身何處,可是雲隱仙府?”
第52章
時絨做出傷心的模樣, 久久地望著他。
最終冷淡應:“是又如何?與你有什麼相幹?”
明殊:“……”
那話語裡有昭然的怨氣,一心想同他撇幹淨,卻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暴露了她自知身份的事實。
六歲。
明殊心想, 六歲的孩子應該記事了。
他當年抱過她, 帶她漫山遍野的瘋玩過,更曾將她捧在手心,視若掌上明珠般看待。而她一個身處異鄉的孤女,恐再無人能待她那般好了, 又怎會忘了自己的父親呢?
更或許, 她竭盡全力拼殺入青雲學府,就是為了見他一面。所以望見他時,她的情緒才會失控, 淚灑當場。
明殊袖下的手攥緊了又松開,心中隱隱激動。
十年未見, 女兒對自己有怨, 不肯與自己相認也是應當的。他也不想上趕著當場認親, 讓她反感, 反正都在青雲學府之中,自可徐徐圖之。
微笑著道:“你別生氣,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曾與柳澄長老有過一段淵源, 聽他提及過你, 也湊巧見過的你的畫像,方覺面善。”
此話明著保持距離, 實際卻是試探。
時絨冷哼一聲:“你若指的是外門管事的長老, 那他姓劉而非柳。公子貴人事多, 想來那些不重要的人或者事, 早已記不得了吧?”
劉澄不過負責外管事, 雲隱仙府內部的世家天驕根本不會認識這麼個小嘍啰。
當年明殊安排劉澄過去接明微,隻是想隨手將她扔在雲隱仙府,能做個外門弟子也好,總不至於流落街頭困頓至死,他身為父親也心安一些。
眼前的姑娘既然認得他,身份便毋庸置疑。
明殊笑著張了張嘴,正要辯解一二。
身後小道傳來一聲怯怯的:“時絨小姐?”打斷了兩人的對峙。
時絨深吸一口氣。
平復情緒之後淡淡:“何事?”
明殊心中一咯噔,瞳孔猛縮。
時絨?
這屆青雲榜一的那個時絨?!
許谷福了下身子,小心地瞄了眼明殊,對時絨道:“家裡的時公子讓我來傳話,叫您早些回院,不要在外頭與旁人闲扯,浪費時間。您若是回去晚了,他心裡要不高興的。”
時絨:“……”
這臺詞,酸得她臉上的悲悽情緒險些沒穩住。
又想,師尊倒是會給她打配合。
時絨原沒打算和這個便宜渣爹有過多的牽扯,意外發現他竟然還認得自己女兒這張臉,便甩了個勾子釣魚,看能不能從他身上查到原身魂牌的蛛絲馬跡。
沒想到人立時就上鉤了。
渾然不把自己十年棄養之事放在心上,腆著臉就追上來試探。這是看女兒出息了,瞅著她的眼神裡便都是帶著花兒,顯然有意將她認回來。
以原身的立場來看,時絨上來直接認親不合常理,反倒惹人生疑。
不如點到為止地給一些信息便及時退場,再給明殊一些冷眼。他既然確認她的身份,為了修復“父女”之間的裂痕,必然會自己湊上來,用不著她再費心思接近探聽了。
時絨繃著臉嗯了聲。
轉身隨著許谷離開,看也沒再看明殊一眼。
……
明殊待人走後,紅光滿面地招來自己的青雲侍,吩咐道:“去給我打聽打聽這屆青雲榜一時絨的出生背景的具體情況。”
青雲侍得令,便要離開。
“等等!”
明殊抬頭,猶豫片刻後又補充,“再探一下她的興趣愛好,相熟之人有哪些,平時喜歡去什麼地方?”
青雲侍疑惑地抬了下眸,未敢有異議:“是。”
明殊手中盤著兩顆珠子,心道這可真是天助他也。
……
回春門蕭氏和明氏兩脈奪權,爭了快三十年,明殊這一支卻逐漸落至下風。
蕭氏近幾代人才輩出,幾乎每屆都有丹修入學青雲學府,聲勢日漸壯大。
而明氏近五十年來就隻有他一人入學,後繼無人。
此消彼長,未來可以預見。
明殊肩負重任,入青雲學府後,一心尋找破局之法。
有心促成之下,他結交上懸壺谷世家嫡系牧清然。若能與她結親,便可得懸壺谷這一強大外援。
於是海誓山盟,哄得牧清然與他私定終身,誕下一女。
一切本是順遂。
隻可惜女兒明微資質普通,讓牧清然難受不已。一度難以接受,擔心女兒往後沒有出路,整日以淚洗面。
明殊卻未有一絲偏見,依舊待明微百般寵愛。
託青雲侍將她養在青雲學府旁的宅院裡頭,三不五時地過去待上兩天,陪她嬉戲玩鬧地成長。
如此寬仁包容,反讓牧清然覺著明殊值得託付,鐵了心要與他成婚。
卻不知,明殊的“包容”,源自於不在意。
明微資質好固然不錯,哪怕是壞了,她隻要能幫他穩住牧清然,綁定了懸壺谷,便一樣還是他的“好女兒”。
……
夫妻恩愛,舉案齊眉的戲份就這樣演了六年。
直到當年年尾考核,牧清然在秘境之中意外失蹤。
不久,懸壺谷出面告知:牧清然魂燈已滅,香消玉殒,連夜派人將她的名字從青雲學府學員之中挪了出去。
明殊數年的心血謀劃,期待已久外援,一夕之間,全落了空。
大起大落之下,心境大亂,整個人險些崩潰。
族人見狀趕忙派人來警告,說他有一私生女的事要是傳出去,怕是往後連同世家貴女議親時都會遭遇阻礙。
明殊聞言驚出一身冷汗,才想起打發那個無用的拖油瓶。隻等過了年,便早早將人送去了雲隱仙府安置。
……
這十年,明殊一直活在蕭氏的打壓之下,無力回天。
眼見就要大權旁落,卻忽然迎來了一線生機:那個拖油瓶女兒突然找了回來。
竟還一鳴驚人,拿下青雲榜一!
如此天驕,是他明氏的血脈。
他若能讓她認祖歸宗,何愁拿不到小小回春門的話語權!
明殊沉著眉,坐在陽光底下細想:他從頭到尾沒對明微顯現過陰暗的一面。
哪怕後來將她丟棄在小院之中忽視一年,也可解說為痛失所愛,情緒崩潰而無法顧及其他。
送去雲隱仙府就更好解釋了。
他在回春門自顧不暇,怕會拖累了她,這才將她送到外頭避避風頭。
血濃於水,隻要多哄哄,她總會原諒他的。
……
“那人真是臉大得讓我多看一眼,都嫌惡心!”
時絨靠在窗臺邊上抱著手臂,氣呼呼地坐著,“師尊您是不知道,他一聽許谷叫我名字,那眼睛都要冒綠光了。就像我是個天上砸下來的餡餅,是給他留著的呢!”
白亦手上修剪著枝葉。
咔地一下,生斷了一整枝:“呵,他倒是敢想。”
第5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