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爭論不休, 炸開了鍋, 礁洞裡頭卻是一片寧靜。
時絨吃了藥, 躺在軟塌上慢慢緩過勁來,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識海之內宛如針扎一般,被龍濉打中的腹部更是不太得勁,隱隱作痛。
她蜷起身子,改為側躺。
那點小動作瞬間被白亦捕捉到了:“疼?”
修真界的止疼藥再好,也達不到麻藥的效果。
時絨含含糊糊唔了一聲,“還好……側躺著舒服些。”
白亦給絨崽上了藥,安置妥帖。
剛抹掉眼淚,有心情重新梳整一番,被她一哼唧,又忙不迭地轉過來。
伸出手,與她的腹部隔開三寸的距離,運轉靈氣,給她揉揉。
時絨受的是擊打的外傷,不必看也知她的腹部必然淤青了一大塊,用靈氣揉一揉,會讓淤血化散得快些。
白亦心疼道:“傷藥吃下去效果沒那麼快,少說還得要熬一兩個時辰,傷才能好呢。先閉目修整一會吧。”
時絨腹部暖洋洋的,疼痛也去了三分。
不肯閉眼,就那麼直勾勾地望著他,笑道:“師尊泡溫泉到半路,匆匆忙忙跑來找我,可是預見了什麼?”
白亦想起方才之事,心地仍有餘悸,皺著眉說是,“天邊綠光驟然大盛,裡頭隱約還有血氣,乃是大兇之兆,我差點以為你要……”
時絨試探著又問:“那你再見著我時,那綠環兒還亮著麼?”
“亮著。”
Advertisement
“亮著?”時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奇道,“可我卻自己活著回來了,還打敗了龍濉……”
白亦:“……”
她這回來沒一刻鍾,已經說了十遍決鬥的結果了。
得意洋洋,說把人家龍傲天打哭了,把他這樣錘,那樣錘。要不是受著傷,還要親自給他演示一番才好。
白亦本來還覺著她既然很欣賞龍濉的外貌,怎麼也該“憐香惜玉”一點。
但她不,她心裡全是勝者的喜悅,並沒有對敗者的憐憫。
可見孩子沒開竅,還是石頭一塊。
白亦說不上是寬心還是鬧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所以打算回去就起卦給你再算一卦。眼下你的傷勢最要緊,旁的都可以往後靠靠。”
時絨不樂意了:“怎麼又要算卦?”
窺探天機,查看另一個人的命格,多多少少是要折壽的。
之前是炮灰命格,無足輕重,或許損不了他多少。如今她逆了天道,萬一真改了命,或者天道有什麼懲罰,反噬在他的身上可怎麼好!
她擰起眉,連連手,“算了算了,還是別算了。反正我沒死就是好事,這麼綠的環都沒把我怎麼樣,可見我頭鐵,能扛得住!”
白亦沒應,隻問:“那你方才決鬥場上,有沒有什麼變故?”
時絨嘴巴動了動,
不知怎麼給他說封印精神力的事情。
奪舍在修真界是妖魔的行徑,人人得而誅之。
時絨是另一個世界的魂靈重生來的,這話說出去沒幾個人信。再加上她這一身精純的精神力,怎麼看,怎麼像是老妖怪奪舍幼童重生。
“若是尋不到理由,我便隻能自己起卦,再來細看緣由了。”
白亦垂下眸,輕輕,“我不打緊的。等你以後好起來了,再給師尊找一找延年益壽的靈丹,也是一樣的……”
時絨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許!”
白亦也不掙扎,就那麼由她拽著。微微垂著頭,一副看鬧騰熊孩子的慈愛表情,靜靜地看著她。
看得她心煩意亂,頭皮發麻。
時絨明知他是在拿捏自己,也沒法子,
長嘆一口氣:“哎呀!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要說這世上還有誰真心盼著她能活下來,就隻有白亦一個了。
既然是自家的隊友,哪怕再難以啟齒,理智上來說,最好還是要將籌碼都攤開來說,相互之間才好配合。
至於作為中州第一人的清慈道君,他會不會對她重生之事心懷芥蒂……
時絨覺著,十多年的相處下來,她可以嘗試著相信一下師尊?
但這事畢竟太過驚世駭俗,
時絨心裡有些發虛,提前給他打好預防針:“那我若是說了,你可別說你不信啊!”
白亦坐直了些:“嗯,你說。”
時絨瞥他一眼,便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我當年拜入浮華山時,便同你道過,我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其實那不是因為我受了什麼刺激,而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具身體的本尊。”
白亦意外地挑眉,但沒有打斷她的話。
時絨緊張地抿抿唇,接著道,“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在那裡我是一名SSS級機甲師。說等級師尊你可能沒啥概念,簡單地說,整個帝國聯邦數我造機甲最強!神識也是數一數二的。若是放在中州大陸來看,我的神識大概已經到了大乘期的水準。”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飄得厲害。作為機甲師,不願意老實待在後方,自個兒偷偷來到最危險的戰場前線上,想要親自測試SSS機甲在極限狀況下的巔峰數據。在戰場上一心隻顧著機甲的結果,就是成功把自己作死了……”
個人的精神力再強,在浩瀚如海的軍隊和無數頂尖機甲的圍攻之下,也隻有飲恨西北。
白亦聽到這眯了下眼睛:“機甲,那是何物?”竟可以讓她舍生忘死?
“有點像是魯七門的傀儡,但是更精細也更強大,人在內操控,可以戰力倍增,輕松完成越級挑戰。”
白亦若有所思:“所以你造不成機甲了,便去打打鐵,聊作慰藉?”
時絨一哽:“……對。”
您分析出來的關鍵信息點怎麼那麼偏呢?
是她曾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這件事不夠有排面嗎?
白亦終於解開了心頭大惑。
他就說自家金尊玉貴養的徒兒,怎麼偏有打鐵這麼接地氣的愛好。
平時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卻在試煉場上玩得一手髒套路,偵查,偷襲,格鬥,卡規則漏洞樣樣都行。
比比手:“你繼續。”
“再然後,一睜眼,我就成了如今的時絨。”
時絨道,“我重生的時候,身體才六歲,毫無修為,容納不了那麼多的神識,便自封了一部分。直到方才決鬥……我隱約感受到天道之力在壓制著我,便孤注一擲想要衝破那束縛,短暫解封了自己的神識。結果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活得好好的,好像也沒再感覺到天道之力了……”
白亦沉默了。
時絨一口氣說完,久久沒能等到白亦的回應,忍不住從眼角偷看他一眼,“師尊?”
白亦沉吟之後,果然問了:“你醒來的時候,她還活著麼?”
那個她,指的自然是時絨本尊。
“我說不上來具體。”時絨不願為了摘幹淨自己直接的否認,如實道,“我當時腦子裡一片混亂,根本不知自己又活了過來。等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感知不到她的神識了。”
“不過……”
時絨補充道,“但我尚處混混沌沌之際時,確實感覺到有人在攻擊我的神識……”
如此種種跡象,
似乎都指明了一種可能。
時絨小心翼翼地看著白亦,“若我真是無意之間奪舍……”
她的神識太強,無論重生降臨到誰的頭上,要奪舍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這件事做或者沒做,她自己心裡都無法確定,隻是單純堅信自己絕不會做這種害人的事。
所以這麼多年,她根本無法對白亦開口。
“沒事的。”
白亦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淡淡一笑:“既是無意,哪怕當真有失,也非妖非魔。你的心性如何,師尊豈會不知?”
時絨心底輕輕一動。
在浮華山上朝夕相處,遠香近臭的,白亦身為師尊,說是中州第一人,在她心裡光環早就碎光了。
他也鮮少有這樣威嚴的時候,
一字一句,恍若有著千鈞之力,能輕易撫平她內心的忐忑。
“我問清細節,為的是對比你的命格軌跡。”
白亦低低道,“更何況,按你所描述的,應該並非是奪舍。”
時絨一驚,撐起身來:“當真?”
“你重生之時,時絨原身才將將六歲。六歲稚子的神識,對於大乘期而言,不過是一粒塵埃,捻在手心之中都不會有感覺。而你所說的,感覺到有人在攻擊你的神識,多半不是她所為,而是另有原因。”
“此事含混不清,暫且不論…最重要的,若你為重生之人,那我所算出的命格極有可能是時絨原身的。隻是你如今困在這軀殼之中,便代為履行了她的炮灰命。若是如此,此番死局或有法子可破!”
原身天命早夭,多災多難,多半才是真正炮灰命格的主人。
為今之計,隻要解綁二人命格,興許還能掙出一條生路來。
時絨聽白亦一通講解,雖然聽不懂,但大受震撼,積極問:“那……要怎麼操作呢?”
師尊曾說過,人之命格,就像是星盤之上一顆星子,生者明,死則暗。但無論生死,一顆星子隻會有一條運行的軌跡。
按命理之說,身軀不過一具載體,唯有魂魄經輪回而改向。她魂穿重生,不過是佔據了原身已經用不上的軀體,本不應該與她的命格捆綁重疊。
白亦:“……暫時不知。”
時絨一口氣哽在喉嚨裡,默默看他:“……”
“我剛得知的消息,信息不全。總得等青雲會結束,咱們去你重生之地看過情況。再查一查你原身身份究竟如何,為何能與你的命格捆綁一體,方才能著手處理。”白亦從容道,“越是絕處逢生,越要淡定,等萬事周全了再行事。”
時絨想想也是,急中出亂,不如三思而後行。
命格玄學,晦澀難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成的,她也志不在此,隻得指望著師尊搭把手救命。嘻嘻笑起來,麻溜溜須拍馬:“師尊真乃大智慧者也!”
白亦受用地點頭,拍了拍軟塌,讓她接著躺下休息。
時絨聽話地抱著被子躺下,聽得她家師尊緩緩道:“我還有個問題。”
時絨:“嗯嗯?”
白亦:“你重生之前,是什麼年紀?”
能混出大乘期的神識,總不會太小?
時絨:“……二十四。”
白亦遲疑了一下,明顯驚嘆:“咦?這麼小啊?”
時絨:“?”
她瞧見白亦繃直的肩膀微微一垮,整個人明顯輕松了幾分,又能笑開了。
她本以為師尊是聽到信息量如此巨大又衝擊的時間,心情過於復雜,整個人才緊繃地端著。沒想到,他最在意的點,居然是她的年齡麼?
時絨頗覺微妙地瞧著他,似笑非笑:“師尊是覺得我該是個百來歲的?星際世界與修真世界不一樣,精神力覺醒之時是什麼等級就是什麼等級,之後頂多能訓練著往上走一小階段。我出身在豪門,從一歲走路就接觸機甲,十五歲覺醒精神力,二十四歲成為SSS級機甲師沒什麼奇怪的,要怪就怪我太聰明了吧~”
白亦慢半拍地哦了聲,尷尬地比贊:“絨崽可真是天賦異稟!”
他是想著自己從小養個徒兒吧,哪怕是妖是魔,都認了。就算年紀比他還要大些也無妨,但他總得穩重端莊起來,不能像從前對待小孩一樣的輕浮,方不失分寸。
如今看來,她兩世年紀加起來,在他面前也依舊是小孩兒麼,自然不必再端著。
又想,難怪她小時候總不愛搭理他。
一個成年人,願意同師尊一起玩躲貓貓,手縫毛絨玩具,就出了鬼了。
偏他還怕她自己一個人在浮華山上會寂寞,又怕師徒兩人之間有代溝,總要想方設法地整點活出來,想要和她多處處,變得更親近一些。
絨崽那時便是一副生無可戀地表情,機械地配合著他。
他還想著她還那麼小,卻一句表示不喜的拒絕都沒有,大概隻是傲嬌面冷一些罷了。
白亦越想越難受地捂住臉。
這麼多年,
真是苦了她了。
……
時絨瞧他態度奇怪,以為師尊多少有點介意。
就像是養了十幾年的娃,突然被告知不是親生的那種悵然若失。
戳了戳他抵在軟塌邊的膝蓋,時絨鄭重地舉著手:“師尊,您放心,我對您的感情日月可鑑,絕不摻假!”
為了表示尊重,她連您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