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從不卜算人的未來與命格,說是怕折壽,所以沾都不沾這類佔卜,怎麼突然給她算了一卦?
“確實,我現在頭暈得厲害。”白亦雙眼發直地點點腦袋肯定道。
“但卦是真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他轉頭,又捂著嘴,泣不成聲,“天哪,我的崽呀,你命為什麼這麼苦呢!你要是走了,可叫為師一個孤寡老人怎麼活啊……”
時絨有點麻了。
奪過白亦手中的酒杯,換了杯醒酒湯上去:“我不信。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麼個炮灰命法?”
頓了下,又捂住他的嘴:“等下!你還是別說了,不是說會折壽嗎?”
白亦撥開她的手:“……放心,看你這區區小炮灰的命,頂多能折我半刻鍾的壽,不礙事。”
時絨:“……”
我謝謝你。
白亦醉眼朦朧,悲切著道:“中洲之內,萬國並立,天下戰亂分割得太久,位面即將迎來氣運之子。號令群雄,一統中州。”
“但目前的氣運之子尚處於成長期,命格未定,不確定是具體的誰。據我推演,這一屆青雲會,便是各位氣運之子嶄露頭角之時。而你的命格,便是成就那些氣運之子們的墊腳石,炮灰一樣的存在。”
“炮灰命格的分量太輕,我甚至算不出你具體的死法。隻知道你會因那些大氣運纏身之人而死,但凡與他們相遇,大概率活不過一刻鍾。”
時絨一聽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登時搖頭拒絕三連:“不會的,不可能,不能夠!”
“且不說什麼炮灰命格。雲隱仙府的十六個名額恐怕早就定了,掌門怎麼都不可能讓我這個三靈根資質的人上啊?我參加不了這屆青雲會,老老實實呆在浮華山上,不與他們相遇,就不會有問題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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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絨今天當著程西的面隨口胡嗨說自己會考慮,實則心裡清楚得很,青雲會可不是什麼玩鬧的地方。
她如今身處的這片中州大陸,自有史冊記載以來便群雄割據,萬國林立,從沒真正統一過。
中州大陸地幅遼闊,物產資源豐富,生物多樣性保留得極好,直接導致了這一時代中,妖族、精靈族、人族同臺競技。
人族又分各世家派系,妖族、精靈族則分各族群。
因為彼此間差異太大,文化實在很難融合,歷來爭端不休,血腥混亂。無數弱小的種族在競爭中被殘忍淘汰,乃至被屠殺滅絕。
眾人皆知,無休無止的戰爭隻會帶來動蕩和仇恨。
但貪欲沒有盡頭,一旦卷入其中,便再難回頭。
中州大陸苦戰久已,
直到百年前,人族崛起,清慈道君白亦坐上了中州第一人的寶座,一劍定天下。人族掌握了話語權,聯名提出全面止戰,要求和平競爭,中州終於迎來了短暫的平和期。
青雲會,就是“和平競爭”大方針下的產物之一。
此戰,關乎雲隱仙府的臉面乃至日後資源。內閣養了不少天驕,就是奔著青雲會去的。
讓她這個三靈根小蝦米上,豈不是兒戲?畢竟那地方又不是比誰輩分高。
……
時絨沒見這事放在心上。
白亦歷來如此,嘴上就沒吐過兩句好話,從她小時候起,便總擔心她會掛掉。
時絨很體諒他。
畢竟她剛上山的時候才“六歲”。
白亦這種老社恐,一看就是第一次看顧小孩,精神壓力很大,直接導致他噩夢連連。
每回做噩夢,都要在她面前念念叨叨好久。
噩夢的內容大部分都是有關於她的。一會兒說她在水邊玩的時候跌池子裡淹死了,一會又說她被後山的野獸叼了去,說什麼都要她隨身帶上避水珠和防野獸的恐嚇哨。
到最後,類似的東西,都能叮裡當啷地掛滿她一身。
時絨早就習以為常。
料想八成是白亦又在說胡話,將夢境裡的東西當做了現實。
安安穩穩將爛醉成泥的師尊抗回寢宮,安置了。
……
第二天一睜眼,時絨便瞧見床邊站著一隻水靈靈的白鴿。
咕咕兩聲,啪地衝她臉上扔下一卷掌門傳影書。
裡頭還夾帶了一張鮮紅的通知書,
以描金的朱砂筆,喜氣洋洋地恭喜她成為代表雲隱仙府出席青雲會,光榮的十六名學員之一。
時絨半夢半醒地呆愣原地。
why?
第2章
傳影書中,掌門明陽真人素仁背著手,語重心長。
“時絨啊,你身為清慈道君座下唯一關門弟子,身份上算是我雲隱仙府的首席大弟子,按規矩必然得要參加一屆青雲會,在萬族之前露一露臉的。”
“青雲大會十年一屆,上限到弟子五十歲,今年不去,日後也得要去。我琢磨了一宿,想著趁早不趁晚。你如今十六,正是準入門檻內年紀最小的,萬一拿不到好名次,還能說是年紀尚幼,歷練不足,不算多丟人。要不然,你還是趕這一趟吧?入選名單中我已經寫上了你的名字。”
末了,和藹笑著補充道,“師兄絕沒有別的意思,師兄很看好你的~”
時絨:“……”
倒也不必特地補上最後一句。
……
時絨提著這意外的來信跑去尋師尊。
可大清早的,他人卻不在寢宮。
尋了一大圈,終於在後山找著了白亦。
他站在一處開闊的坡口,近處是青翠欲滴的竹林,遠處可俯瞰綿延壯闊的青山。
坡口的風大,吹起他的衣袖與長發,宛如飄飄欲仙的謫仙。
聽聞她連聲的呼喚,
白亦緩緩回過眸來,輕輕:“你瞧這裡風景好嗎?”
時絨不明所以地點了下頭表示不錯,衝他晃著手裡的入選通知書:“可是師尊,我……”
“你喜歡就好。”白亦繼續看著遠方,幽幽道:“以後就把你埋在這兒吧,離我近一些。你這些年都在浮華山,也沒能交上什麼朋友,等你走了,就隻有為師偶爾會來看看你了……”
時絨半晌沒說出話來。
這就快進到給選墓地了嗎?
白亦閉上眼,四十五度迎著風,低低抽泣了聲。
時絨:“……真這麼嚴重?毫無轉圜餘地?”
“嗯……”
“有沒有可能是算錯了?”
“我卜的卦,從沒有出錯過。”
時絨:“……”
這倒也是。
且白亦從前擔心她會出意外,為了讓她能老實一點,也這麼演過她。但都是幹打雷不下雨,隻陰魂不散地圍著她哼唧,不會真哭。
可昨天的眼淚是實打實的,今日他清醒了還是一樣的說詞,足夠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現實如此,時絨終於接受了自己炮灰命格的設定。
沉默地同白亦一起站在風口,展望著自個未來的墳茔。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本就是已死之人,平白多了一條命,重生來到了這裡。
上一輩子,她死前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親自測試出自己組裝出來的SSS機甲,在戰場上發揮出最高性能的巔峰數據。
偏天公不作美,她穿來的是一修真世界。
沒有配套的現代化工業體系和高能動力支持,她這輩子沒辦法再造出一臺sss機甲了,更別說圓上輩子的夢。
看來天道選她來,就是為了給氣運之子湊數,做一個小炮灰,到點準時去死的。
既如此,也就不必費力掙扎了。
……
白亦兀自沉重了半晌,見她忽然沒了反應。
怕自家崽子突然面臨如此巨變,會害怕慌亂,正打算安撫一二。結果回頭一眼就瞥見了時絨淡定從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事態嚴重的模樣。對插著袖子,還在兩眼放空地賞著風景。
一股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焦心感油然而生。
白亦氣得都要哭不出來了,沉聲道: “……要不這次青雲會你還是別去了,就在浮華山上待著,能苟一時算一時吧。再不濟,我還能見著你最後一面……”
時絨遲遲地啊了一聲:“我待在浮華山上,同師尊在一起沒事嗎?難道師尊不是大氣運者?“
白亦被問得一滯。
欲言又止,最後道:“……我不確定。”
時絨撇了下嘴。
倘若將氣運之子們比作小說裡的主角配角團。
白亦都混成中州第一人了,又這麼年輕,最少也能混個配角當當,保不齊還能力爭男主之位呢,怎麼可能沒有氣運加身?
時絨隻當他說的“不確定”,是不願面對。
隻是好奇: “我同師尊待在一起這麼久,從前怎麼沒事?”
白亦道:“大氣運者崛起、天下格局變化會有一個轉折點。你的炮灰命格也是在那時顯現,算時辰,差不多就是青雲會前後。從前的事,挨不著……”
風一吹,山嵐湧動,朝陽在竹海之間明滅。
——這裡的景觀確實還挺漂亮。
時絨瞧著瞧著,逐漸心平氣和。
前世她死在戰場上,屍骸可能都沒留下一塊,就這樣湮滅在宇宙之中了。這一輩子還能整個這麼好的埋骨之地,待遇還是升級了的。
轉過身,仰頭看著白亦:“可是師尊,我還是想去青雲會。”
白亦眸子一暗:“……”
白亦也說,她來雲隱仙府十年,幾乎沒有離開過浮華。沒有朋友,也沒有其他掛念。既然命劫難逃,還不如去外頭漲漲見識,也好過就這麼虛無地死在浮華山。
死於白亦的因果。
死的人,眼睛一閉,倒是無所謂。
活著的人,哪怕再沒心肝的,看到自己徒弟因自己的因果而死,恐怕也會覺得心裡不得勁吧。
不如死在外頭,幹幹淨淨。
時絨笑著道:“離開了浮華,斬斷了與師尊的因果,也許我還能活得久一點呢?”
大氣運者又不是爛大街的白菜,哪那麼好遇見?就算在一個賽場上,也不見得能打得上照面吧。
倒是白亦,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出事的幾率可能還更大呢。
白亦眼眶泛紅地看著她,半晌:“你真這麼認為?”
“自然。”
時絨心裡拿定了主意,緩緩道:“掌門讓我傍晚出發,前往白鹿澗,與其他參加青雲會的弟子集合。師尊,我這就去收拾行李了。”
一轉身,便聽得白亦幾不可聞地吸了下鼻子,嗓音微啞:“……你等等。”
時絨決絕地一揮手:“師尊不必勸,咱們師徒一場,我也不好臨走了,還給您心上添堵。我已經決定去青雲會了,誰勸都不好使!”
白亦張開的嘴半晌沒合上,良久,附和著道,“嗯,你真是個機靈且貼心的!咱們都想到一塊去了,就是剛開始沒好意思開口!”
捻了捻手指:“我也覺得你的設想挺對的。不過既然要斷因果,咱們還是斷得徹底一些。出了浮華山,你就別說你是我徒弟,浮華山的東西也別往外帶,純當你沒來過這,我也沒見過你。素仁那頭我去同他說,左右你也沒在其他弟子面前露過臉,沒人會知道你的身份,你看咋樣?”
時絨:“……”
時絨:“……可以。”
我在外面提你一句,我是狗。
……
這下行李也不必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