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山上謫劍仙,不染纖塵獨一人。
說的便是時絨的師尊,白亦。
但隻有時絨知道,他其實就是個沙雕煩人精,整天說些不知所謂的話。
時絨十六歲生辰那夜,他醉得不省人事,一遍一遍地薅她的頭發。
不是嘆她長得快,而是哭她死得早。老淚橫流:“絨崽你要是走了,可叫為師一個孤寡老人怎麼活啊……”
活得好好的時絨:“???”
您有事?
第1章
晨光熹微,
黛青色的遠山似乎還籠著一層濃重而寒涼的薄霧,遲遲化散不開。
盡管天色尚早,山巒之上卻已穿梭著無數年輕的修士,或是停在安靜的角落浮空冥想;或是捧著劍訣比比劃劃;又或與人結伴,相互切磋。
據傳,這是因為十年一度的青雲會就要召開了,各勢力都要選拔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前往中州參加比試。獲得成績者,不僅個人登上青雲榜,一戰成名,還會給門派帶來無數榮耀,影響深遠。
各個門派都在著緊地籌備中,雲隱仙府自然也不例外。
整片靈山充斥著極強的奮鬥氛圍,青春且熱血,鬥志昂揚。
……
熱鬧是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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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絨隻覺得吵鬧。
四面八方都是修行的弟子,很打擾她撿廢鐵。
此趟出門收益甚微,斷劍都沒能撿到兩把。
時絨蹲在荒園子的廢棄雕像前探頭探腦時,忍不住嘆了口氣。
挫刀隱在袖下,愈發努力地擦出殘影。
唰唰唰——
浮雕表面的墨金被磨成粉末,紛紛揚揚,落入她的袖中。
這麼好的墨金,荒廢在這裡風吹雨打的,多可惜。
蚊子肉也是肉,能搞一點是一點吧。
……
今日是時絨下山來替師尊取供給的日子。
千金閣今日當差的管事程西曉得她要來,早早的守在了門口。
見人按時到了,兩步上前,極為恭敬配合地接過她手上的清單,趕忙派人下去準備藥材。
末了,按照慣例奉上茶,同她搭話:“最近青雲會選拔弟子的事兒乃是門中之重,不知清慈道君他老人家可有什麼示下?”
時絨站在桌邊,指尖扒拉著獸銅制的燈架,視線不離其上。
聞言搖搖頭,漫不經心:“沒有,師尊他不操心這個。”
程西哽了下:“……”
花白的長須顫了幾下,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清慈道君避世修養多年,不理凡塵,我等不敢攪擾。隻是,隻是小師叔你今年滿十六,正好符合青雲會的入賽條件。我就是想提前問問,你是不是……”
時絨眼睛一亮:“我?”
她不動聲色地搓了下拇指,猶豫道,“我去有點欺負人了吧?”
程西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時絨生得纖細嬌小,頭發細軟偏黃,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弱不禁風模樣。不像是金尊玉貴養在如今仙界第一人座下的寶貝弟子,倒像是哪條暗巷子裡抱來的棄養野貓。
本來麼,時絨的出身低微,隻是個被遺棄在山林之中的孤女,十年前被雲隱仙府好心抱養收留。
三靈根,資質普通,頂天了能做個外門弟子。但不知怎麼的就被師祖看上了,稀裡糊塗帶上了浮華山。
她這樣的出身,若是上進,飛上枝頭變鳳凰,倒也不失為一場佳話。
偏她人還不著調,杏眸兒懶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吊兒郎當的勁兒。注意力總在些稀奇古怪的地方,神神叨叨的,半點沒有劍修堅毅沉穩、銳氣迸發的氣度,滿臉寫著“爛泥扶不上牆”。
如此資質與做派,連青雲會的門檻都摸不著,一張嘴卻還飄到天上去了。
大概是井底之蛙,沒出來見過世面,又被一聲聲的小師叔給捧昏了頭,便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吧。
程西向來看不上時絨,私下編排歸編排,面上不敢展現分毫。
反正雲隱仙府最終出席青雲會的十六個名額已經定得差不多了,也不是他這一個小管事能決定的。向時絨提起,單純就是為了給她遞個消息,賣個好。
遂假惺惺跟著吹捧道:“時絨小師叔師承清慈道君,出手自然不凡。若是能代我雲隱仙府出徵青雲會,必當一舉奪魁!”
時絨放下茶盞,沒錯過程西臉上一閃而過的輕蔑。
衝他壓了壓手,示意低調。
笑眯眯應聲:“嗨,不是多大事,等我回去考慮考慮再說吧。”
程西嘴巴動了動,忍了:“……是。”
……
走出千金閣,天色已經大亮。
山嵐與朝陽相配,斑駁的光影將雲隱仙府的山門烘託出一份令人仰望的孤冷與高不可攀。
仙門所在,凡人禁止入內。
過了雲隱仙府所在,再往內走,才是浮華山。
饒是如此,山門之前,每日依舊有凡人前來朝拜,絡繹不絕。
三跪九叩,如此虔誠,隻為一人。
一劍定天下,浮華謫劍仙。
中州第一人,清慈道君,白亦。
時絨遠遠看著肅穆莊重,緩緩而行的朝拜人群。
搖搖頭:瞅瞅,她師尊多受人敬仰的一個人啊。
可惜長了張嘴。
……
浮華山,風荷舉。
初夏,蓮池之中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魚戲葉底,遊動時在水面蕩開圈圈漣漪。
青石的棧道將將浮出水面,每行一步便可見紅黃的錦鯉從腳下的石縫中遊過。
風過水面,清涼怡人。
時絨腳步輕快地在石棧上行過,
隔著碧波蓮池,能遠遠地看見湖中亭上悠然小憩之人。
雪衣墨發的青年,明明身處一片色澤濃烈的芙蕖畫卷之中,卻清冷得宛如一捧寒月,叫人不敢褻瀆。
……
他似乎睡著了。
時絨悄無聲息走近,撿起地上掉落的杯盞,輕輕一嗅,竟然聞到了些許酒氣。
白亦睜開了眼,幽幽地:“回來啦……”
時絨冷不丁對上他那一雙似是微醺、水光潋滟的眸,心裡咯噔一下。
張口便道:“……我去取年例的供奉,下山之前同你打過招呼的。”
“嗯,”白亦恹恹地應了聲,撐起身,衝她招了招手:“你來。”
時絨頭皮突然就有點發麻,生怕是自己偷摸搓雕像上墨金的事暴露了,要給他念一通好的。
但還是依言過去:“師尊?”
白亦坐在躺椅上,微微抬眸看她:“你近來,有什麼想要的嗎?”
“?”
時絨:“師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白亦不答反問:“沒有麼?”
時絨麻溜從口袋裡拿出一道清單,遞到他面前,笑吟吟:“謝謝師尊,我想要這些!”
白亦掃了眼。
列得長長的清單上,都是一些礦石或者鑄造的材料,種類雖然多,但沒幾樣是珍惜的物品,反而都是些易尋又廉價的中低級材料。
時絨愛好很特殊,一小姑娘,又有木屬性靈根,不愛斯斯文文地發展煉丹這一前途遠大的職業。就喜歡撸著膀子,脖子上掛著大汗巾,頂著熱浪哐哐打鐵,一頭秀發經常被爐子的高溫燎得焦黃。
雲隱仙府供奉給浮華山的材料品質太高,她修為尚低,煉化不動,隻能看,不能碰。山下凡人市場上的普通礦石又對她無用。
一塊從後山撿來的廢棄炎石,被她當寶貝似的,翻來覆去錘了五個月。
白亦想到這,鼻子一酸。
怪他,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他就該把她能用上的礦石材料準備齊全了。讓她能錘得開心,錘得快樂,還管什麼歧途不歧途呢。
白亦手指抖了抖,將那清單收好:“……好,師尊答應你。”
時絨:“……?”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她竟然在白亦的語氣之中聽出了一絲哽咽。
這不對勁。
白亦之前總是苦口婆心,直言打鐵雖然是一個鍛煉身體的好愛好,但太影響頭發和顏值。
此二者乃是世間最重要的東西,怕她年紀小,還不懂得事態的嚴重性,勸她要不然換一個愛好發展發展……
前聯邦SSS級機甲大師時絨表示:我真的就好這一口。
白亦從不會勉強她什麼,但還是時不時會發一些知名的、禿頭鑄造師影像給她,以表示他不支持的立場。
怎麼今天態度一變,還答應給她買鑄造材料了?
時絨想了想,謹慎問:“師尊是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白亦恹恹說沒有,隔了一會,又忍不住拿起了桌上的酒盞,惆悵道:“你要不陪我喝會兒酒吧,唉……我這心裡有點兒難受,不得勁。”
時絨更詫異了。
據她所知,白亦可是個老社恐,她來浮華山的十年,就沒見白亦踏出山門,見過一次外人。
浮華山上隻他們兩人,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頂多就搞一搞她的心態。
可凌晨走的時候,他還在美滋滋地做著頭發保養呢。
她就出門了那麼一小會兒,眨眼沒見,他就到了要借酒澆愁的境地了?
時絨在他旁邊的石凳上坐下,試探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白亦仰頭默默喝酒,搖頭,不肯說。
時絨沒多勸,耐心陪了他幾杯。
等到第五杯酒下肚,白亦捏著酒杯原地頓住了,眸子有一瞬間失去了焦距。
時絨放下酒盞,明白,這是火候到了。
“嗚——”
他變臉似的,情緒一瞬就調動了上來。扒拉著石桌,神情之悲慟,仿佛暮年喪子,“可憐,可憐啊我的絨崽!”
時絨尚未反應,
被他一把拉住了袖子,生拽了過來。
白亦一遍又一遍地薅著她的頭發,望著她的臉,直落淚:“在浮華山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怎麼偏是這樣的命呢……“
時絨被他實實在在奪眶而出的眼淚嚇傻了,一時都忘了掙扎。
半晌,僵硬地抬手蹭了下他的眼角:“幹嘛呀,哭什麼?”
“我心裡難過。”
白亦眼眶子裡淚哗哗的,壓著顫抖的嗓音,低聲,“我給你卜了一掛,卦象說你是個炮灰短命鬼!還一生不羈愛作死,這可怎麼辦喲……”
時絨頓時擰眉:今天本來高高興興的,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時絨:“你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