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他的威脅, 蕭震怒發衝冠, 上前就要動手,反正他早就看沈復不順眼了!
沈復並不躲,隻在蕭震抬手之前, 盯著蕭震冷笑道:“侯爺不肯告訴我錦娘的住處,莫非你對錦娘別有居心?你可別忘了, 馮實是怎麼死的。”
提到馮實,蕭震臉龐猛地繃緊, 似在極力忍耐什麼。
他不肯說, 沈復也不再求他,拱手道:“沈某告辭。”
蕭震瞪著男人背影,在沈復跨出門檻的那一刻開了口,聲音冰冷:“你負她在先,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兒,但如果讓我知道你敢四處打聽, 影響她的名聲,那不管你是首輔還是宰相, 我都會殺了你。”
沈復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震臉色鐵青地站在堂屋,目光漸漸由憤怒轉為復雜, 等徐文送客回來,他低聲吩咐道:“你安排一個可靠之人,暗中盯著他, 沈大人去過哪裡都必須報給我。”
蕭震怕沈復真的公然尋找蘇錦。
徐文馬上去安排。
這晚蕭震夜不能寐,沈復也輾轉反側,腦海裡全是年輕時候的蘇錦,與白日裡在宮中見過的阿徹。阿徹,他居然有個兒子,已經十歲的兒子。想起父子初見,阿徹發白的小臉與顫抖的身體,沈復抬手,蒙住眼睛。
有什麼從他眼角滾落下來。
他不知道,如果那年他知道蘇錦有了孩子,他一定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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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復沒有挨家挨戶地找蘇錦,連蕭震都明白的道理,他又怎會不懂,他隻派人去留意金陵新開的鋪子,看看有沒有一家蘇記包子鋪。十年未見,沈復不確定蘇錦變成了什麼樣,但他記得十年前的蘇錦最大的願望便是開家屬於她自己的包子鋪,這也是目前他找她的唯一線索。
至於阿徹,沈復雖然在宮中做事,卻沒有機會見到三皇子,每當他去乾清殿面聖,沈復都希望會偶遇兒子,可阿徹大概在刻意回避他,從未出現。
九月初七,蘇錦的新鋪子一切準備就緒,特意挑了晌午的吉時開張了,大紅的鞭炮噼裡啪啦地響了足足一刻鍾,鋪子廊檐上掛著嶄新黑漆描金的牌匾,阿貴專門找一位以書法聞名小巷的老秀才題了“蘇記”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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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陣勢太大,沈復派來的人見蘇記裡面主要賣包子與粥,覺得這就是主子要找的人,悄悄打聽到蘇記東家的住處,然後立即回沈府等著了。
傍晚沈復回來,就得到了這個好消息!
他匆匆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家常秋袍,一個人騎馬前往葫蘆巷。日薄西山,晚風徐徐,沈復坐在馬上,忽然體會到一種久違的、少年時才感受過的悸動,沈復甚至記起了他與蘇錦的第一次約會,去赴約的路上,他便如此時這樣,迫不及待。
馬蹄噠噠,沈復終於來到了“蘇宅”外。
親眼確定蘇錦住在外頭,沈復的心突然放松下來,如果蘇錦對蕭震有意,她為何不去侯府住?蘇錦的確喜歡魁梧有力氣的男人,但她當年那麼期待當秀才娘子,骨子裡還是喜歡他這樣的書生吧?
沈復找到了一絲信心,現在他是首輔了,朝臣第一人,隻要蘇錦想要,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沈復上前叩門。
門房出來了,見門外站著位年輕俊美的公子,門房疑道:“你是?”
沈復淺笑:“請轉告蘇太太,就說故人沈雲亭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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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正在陪女兒吃晚飯,明天阿滿就要生辰了,蘇錦親手為女兒做了長壽面。
阿滿早就會用筷子了,挑了一柱面,嘟著小嘴兒使勁吹,烏溜溜的大眼睛耍寶似的瞅著娘親。
蘇錦溫柔地看著女兒,心裡卻在惦記宮裡的兒子,不知阿徹今晚有沒有吃面。
就在此時,門房過來了,如意迎上去打聽。
蘇錦耐心地等著。
如意折回來,一臉糊塗地道:“太太,門外有位自稱沈雲亭的公子求見,說是您的故人。”
蘇錦張開了嘴,整個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樣,呆呆地看著如意。
如意與一旁的春桃,都第一次見她們精明能幹的太太露出這副呆樣。
娘親太不對勁兒,阿滿都發現了,吃完一口面,懵懂地問娘親:“娘,什麼是故人?”
蘇錦動動嘴唇,差點就要告訴女兒,故人啊,故人就是早該死了的人!
但蘇錦沒有嚇女兒,隻在心裡咬牙切齒!好個沈復,她剛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的時候,他不來找她,她隨馮實走到馮家門口的時候,沈復沒有如她期待地那樣及時出現帶她離開,她生阿徹生得半死不活時,沈復沒有站在產房外安慰她別怕,阿徹兩歲那年差點被閻王爺帶走她哭得肝腸寸斷時,陪在她身邊的也不是沈復!
現在兒子大了有出息了,她手裡有錢吃穿不愁了,沈復來做什麼?
“不……”
蘇錦剛想說不見,眼前忽然閃過蕭震冷峻刻板的臉。
蘇錦抿唇,想了想,吩咐如意道:“請他到廳堂喝茶,我陪小姐吃完飯就過去。”
如意一聽就懂了,太太很不待見那位故人,也許是什麼窮親戚吧。
如意自去回話,去的時候腳步穩健,回來時步伐有點飄,剛剛那位沈公子朝她微笑道謝,光風霽月,如意這輩子就沒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
蘇錦還能不知道沈復長什麼樣?若非沈復好看,當年她才看不上一個窮書生,因此,隻要如意別被沈復迷了魂,短暫地驚豔一會兒,蘇錦並不生氣。
“娘,我也想去見故人。”吃完面了,阿滿一邊讓娘親幫她擦嘴,一邊仰著小腦袋說。
蘇錦撒謊道:“不行,他太醜了,阿滿見了,晚上會做惡夢。”
阿滿小臉一變,怕怕的。
無視如意錯愕的眼神,蘇錦笑著親女兒:“乖,娘去趕他走,阿滿先去漱口。”
阿滿乖乖地點頭。
蘇錦回房,照照鏡子,確定自己儀容得體,臉蛋也花似的嬌豔,這才往前院去了。故人見面,誰落魄誰丟臉,沈復能把如意迷成那樣,說明他五官依然出眾,那蘇錦便也要光彩照人地去見他,讓沈復知道,沒了他,她蘇錦照樣可以過得好!
抱著這個念頭,跨進前院的廳堂時,蘇錦昂首挺胸,連下巴都微微上揚!
沈復負手站在廳堂中央,仰頭端詳掛在北面的對聯,旁人家再沒底蘊也會掛副祈求家和萬事興的聯,蘇錦倒好,冠冕堂皇地求著“招財進寶”。
聽到腳步聲,沈復緩緩轉身,即將而立的首輔大人,姿容越發俊美,但比俊美的五官更吸引人的,是他身上美玉般的溫雅與沉靜,是他眼角眉梢的尊貴與從容,就像一顆耀眼卻形狀不規則的珍珠,終於被打磨成了稀世珍寶。
饒是蘇錦有準備,見到這樣的老相好,還是愣了愣。
沈復同樣被門口的女人驚豔到了。
當年他最後一次見蘇錦,蘇錦站在包子鋪前,笑盈盈地招攬生意,穿的是細布衣裳,頭上隻裹了一方碎花頭巾,美雖美,卻有股子市井女人的土氣。而此時對面的蘇錦,一身綢緞衣裳,紅底妝花的褙子,底下一條素白長裙,像是一朵海棠突然從天而降。再看她容顏,鵝蛋臉瑩白嬌嫩,紅唇飽.滿豐潤,年輕得就像二八年華的新嫁娘。
如果說蘇錦的打扮與嬌嫩出乎了沈復的意料,那麼蘇錦那雙挑釁的美麗的丹鳳眼,便剎那間將沈復拉回了十年前,現實與記憶重合,本該生疏的隔閡,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錦娘。”沈復喃喃地喚道。
蘇錦曾經被他的溫柔輕喚蠱惑,傻傻地給了他,現在沈復還有臉這麼叫她,蘇錦冷笑,毫不客氣地呸了他一口:“沈大人請注意身份,我跟你不熟,你別亂叫。”
蘇錦離開揚州去彰城前就聽說沈復進京當官了,什麼官她忘了,但看沈復一身貴氣,就猜到他肯定還是官。也對,沈復豈是那種因為忠心舊主便辭官歸隱的人?這人一心往高處爬,說不定金陵第一波投靠新帝的官員裡,就有他。
沈復的回憶暫時被她的潑辣打斷,看著蘇錦皺著的眉頭,沈復自知有錯,不可能馬上得到她的原諒,遂撩起衣擺,鄭重其事地跪到了蘇錦面前。
蘇錦驚呆了,他什麼意思?
沈復仰頭,望著她道:“錦娘,那日我在宮裡,見到阿徹了。”
蘇錦神色大變,心思都飛到了兒子身上,怕兒子猜到沈復的身份,無法單獨承受打擊。
“錦娘,我對不起你,當時,我並不知道。”沈復愧疚地自責,“我……”
“少扯那些,你跟阿徹說話了?”蘇錦不耐煩地打斷他,冷聲問。
與念念不忘的女人久別重逢,沈復心情激蕩,但他察言觀色的本事還在的,馬上道:“得到你的原諒之前,我絕不會打擾阿徹。”
蘇錦看他稍微順眼了點,一邊往裡走一邊道:“起來吧,當年說好一別兩寬,我拿了你的銀子,並不怪你。”
她對沈復沒有恨,隻有怨,但這麼多年,蘇錦隻在受苦無奈時怨過幾次,剛剛“呸”了他一口,蘇錦心底的陳年舊怨也就吐得一幹二淨了。歸根結底,她兒女孝順懂事,日子過得舒心,闲的沒事才會老想些堵心事。
沈復最後悔的就是那筆銀子,起身後,他追到蘇錦面前,再次跪了下去:“錦娘,當年我做錯了,我嫌貧愛富我對不起你,我一句都不會辯駁,你怎麼怪我都行,阿徹……我枉為人父卻不知自己有子,更是無顏見他。”
蘇錦淡淡地看著他。
沈復看眼她搭在身前的小手,突然抬手抓住緊緊地攥著,懇切道:“錦娘,當年我沒錢,我背信棄義,現在我位極人臣,我有能力照顧你了,我想好好地補償你與阿徹,你原諒我以前的錯,嫁給我吧?咱們重續前緣。”
蘇錦隻聽到了“位極人臣”!
她忍著縮回手的衝動,不太相信地問:“你當了什麼官,也敢說位極人臣?”
沈復知她喜歡榮華富貴,也不謙虛,坦然道:“內閣首輔,百官之首。”
蘇錦深吸了一口氣,內閣首輔,豈不是比蕭震官還高?
沈復簡單解釋了一番,包括當初遼王問他家眷如何安排的那番對話。
蘇錦這才知道,沈復先前娶的那位知府小姐已經死了。
她突然有些感慨,沈復這人,命也真夠好的。
沈復密切觀察她的每個神色變化,誤會蘇錦的感慨是動容,沈復握緊她手,認真道:“錦娘,咱們少時相戀,三年時光,卻因我一時糊塗各奔東西,你嫁了別人,我娶了官家女。十年匆匆而過,現今我鳏你寡,可見冥冥之中有天意,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嫁給我,咱們一家三口共享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