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裡,蕭震坐在椅子上,阿滿坐在他腿上,小手輕輕地摸著幹爹肩上的白紗邊緣,問幹爹為什麼要纏成這樣。小孩子的問題單純又無聊,蕭震心不在焉地回答,聽到外面傳來女人的腳步聲,蕭震手臂、大腿都繃.緊了。
然而,出現在門口的,隻有秋菊一人。
蕭震愣住,秋菊剛剛去知會蘇錦了,蕭震以為蘇錦聽說他受傷,一定會來探望,怎麼?
他怕她來,現在她沒來,蕭震心裡突然空落落的。
為何不來?不在意他受傷與否嗎?還是那晚蘇錦誤會他瞧不起她是寡婦,仍在生氣?
“幹爹,你怎麼不說話?”阿滿仰著頭,望著幹爹問。
蕭震回神,朝女娃娃扯出一個異常勉強的笑:“阿滿問什麼了?”
阿滿輕輕點點幹爹比她大腿還粗的手臂,眨著眼睛問:“幹爹被老鷹抓了嗎?”
那天哥哥陪她在院子玩,天上有隻大黑鳥,哥哥就說那是老鷹,會抓小雞吃。
蕭震失笑,摸了摸女娃的腦袋瓜。
阿滿想幹爹,整個下午都在前院過的,夜幕降臨,要用晚飯了,她也寸步不離地跟著幹爹。
劉嬸端來碗筷,連續放了三隻碗下來。
阿滿看見了也沒多想,蕭震心跳卻快了起來,問劉嬸:“怎麼有三隻碗?”
劉嬸笑:“太太說了,今晚她也在前院用,大人有傷在身,不能勞您喂小姐。”
蕭震聞言,心一半暖一半涼的,原來她來,隻是為了喂阿滿。
劉嬸繼續去廚房端菜,她才出去,蘇錦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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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震及時垂下眼簾,目光所及,隻能看到她白色的裙擺,以及時隱時現的一雙繡花鞋。
“阿滿,幹爹受傷了,不能喂你吃飯,來娘這邊。”
蕭震聽見她柔柔地說,說完邁著碎步走到他身側,他看見她俯身,伸手掐住了阿滿的小腋窩。她低著頭,側臉白皙,嘴角噙著溫柔淺笑,似是在贊許女兒的乖巧懂事。她離開時,動作帶起一絲淡淡的清香,比飯菜的香氣更叫他饞。
像是被蜘蛛絲一圈一圈地纏住,蕭震再也無法將心思從她身上收回。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倒酒喝。
蕭震好酒,每次用飯,劉嬸都會給他備上一壺。
但就在蕭震左手碰到酒壺的那一瞬,另一隻手突然覆了過來,輕輕地,又真真切切地覆在了他手背上,溫溫熱熱,就像吐絲的蜘蛛精終於來到了獵物身邊,食用之前,先將爪子搭上獵物,令人心驚膽戰。
蕭震額頭冒出汗珠,他不怕刀傷不怕劇痛,他隻怕這個女人。
“大人有傷在身,不宜再飲酒。”
短暫的碰觸後,蘇錦先他一步離開,然後從他手裡搶走酒壺,放到遠離蕭震的地方。
蕭震胡亂點點頭,再僵硬地放下左臂。
蘇錦斜眼偷瞧,眼睜睜看著他額頭的汗珠沿著那冷峻側臉滑落而下,既驚詫,又好笑。
二十八歲的蕭震蕭大人,該不會還沒碰過女人吧?不然怎麼摸下手背,他就緊張成這樣了?
“大人是不是很疼?”給女兒舀勺蛋羹,蘇錦抬眼,光明正大地打量蕭震片刻,疑惑問。
蕭震喉頭滾動,垂眸道:“一點小傷,早不疼了,弟妹不必擔心。”
蘇錦輕笑:“我沒擔心,隻是見大人臉上有汗,才隨口問問。”
蕭震喝得再多都不會泛紅的冷臉,就這麼被她笑紅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幹爹熱得流汗了!”阿滿學娘親嘿嘿地笑,仿佛幹爹出汗是件好玩的事。
蕭震再也坐不住,起身道:“我不餓,弟妹陪阿滿用罷。”說完,男人大步流星地去了側間。
蘇錦也不挽留,讓夏竹、秋菊把蕭震的飯菜分出去,拿到廚房溫著,等蕭震餓了再端過來。
裡面蕭震聽得一清二楚,不禁皺眉。
她待他,好像沒以前那麼,上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就是要折磨得蕭大人撓心撓肺欲.火焚身!
☆、第39章
晚飯一別, 蕭震整整半個月都沒再見到蘇錦, 平時沒事還會來前院轉轉的小婦人, 仿佛一夜之間被後院束縛了雙腳,若非阿滿嘴裡透露出的娘親依然有說有笑地陪她玩,蕭震都要懷疑蘇錦是不是憑空消失了。
半個月, 蕭震傷口已經愈合,別太用力做事應該沒有大礙, 蕭震實在受夠了每日悶在房中胡思亂想的日子,想去找遼王請求即刻恢復差事, 但, 遼王卻病倒了,據說自打在長松嶺遭遇刺客襲擊,遼王便寢食難安精神恍惚,恍惚著恍惚著一頭栽倒在床上,竟是站都站不起來了……
病倒的遼王給朝廷送了道陳述病情的奏折,然後閉門謝客, 除非有緊急軍務,誰也不見。
蕭震這個奉命休假的屬下, 隻好繼續留在家中養病。
北地初冬多風,這日難得紅日高照無風也無雲,阿滿央娘親陪她去自家的小花園玩, 雖然花都開敗了,樹葉也黃了,但花園裡有阿滿近來最喜歡的秋千。
蘇錦坐在炕頭, 笑著對女兒道:“娘懶得動,阿滿去找幹爹玩吧。”
阿滿見娘親手裡拿著針線,還有給哥哥縫到一半的袍子,懂事地去找幹爹了,不給娘親搗亂。
對阿滿,蕭震向來有求必應,更何況是簡單地陪玩?
他左手抱起阿滿,在小丫頭的歡呼聲中朝後花園走去,秋菊想跟著,蕭震嫌身邊有個女人盯著不自在,沒讓,就爺倆去玩。
阿滿太小,蕭震一手晃繩子,一手穩穩地扶著阿滿,來回來去地晃。
玩了一會兒,蕭震突然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抬頭,就見一抹白色裙擺迅速躲到了樹後,那楊樹不粗,隻擋住了女人的腦袋,衣裙卻露在了外面。那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藏得不嚴實,猶豫片刻,慢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娘!”阿滿開心地叫道。
蘇錦朝女兒笑笑,心虛地看眼蕭震,這才微微低頭,踱步過來。
阿滿跳下秋千去接娘親,蕭震停在秋千旁,難以置信地看著蘇錦,手裡還攥著那根輕輕晃動的秋千繩子,忘了松開。
蘇錦貌美,笑得時候美,哭得時候美,開心的時候美,罵人的時候也美,但蕭震從未見過蘇錦露出如此憔悴的一面。緩緩走來的她,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整個人似乎也瘦了,虛弱地像換了一個人。
他呆呆地看著蘇錦。
蘇錦就像不知道自己這模樣“嚇人”似的,反而擔憂地看眼蕭震右臂,憂慮道:“大人還有傷,還是回去休息吧,讓丫鬟陪阿滿玩。”
蕭震看見她嘴唇動了,卻沒聽清她說了什麼,看著她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龐,蕭震終於回了魂,急道:“弟妹病成這樣,怎麼沒人告訴我?”
蘇錦似是被他的語氣嚇到了般,退後兩步,然後低垂著眼簾道:“我沒事,大人不必擔心。”
蕭震不信,惱她不知憐惜身子,沉著臉就要去前院,派人請郎中。
“大人!”蘇錦焦急地抓住他手臂。
蕭震身體一僵,低頭去看,她被燙了一樣匆匆松開了手,無顏見他,蘇錦側過身,苦笑道:“我是心病,請了郎中也治不好我,大人還是別管了,反正,我,我真去了,少個包袱,大人活得也更自在。”
她沒哭,悽苦的神情與語調卻叫看見的人心疼,蕭震不但心疼,更是被她話裡的輕生之念嚇到了,不禁上前一步,盯著她低垂的眼睛質問:“弟妹此話何意?誰說蕭某把你當包袱?”
蘇錦扭頭不語,意思卻表達出來了:你就是把我當包袱!
蕭震冤枉之極,想問個清楚,卻見阿滿站在兩人中間,仰著小腦袋茫然地瞅著他們。女娃娃雖小,也應該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阿滿正是喜歡學舌的時候,蕭震突然擔心阿滿記住他們的話,哪天無意傳出去。
蘇錦不解釋,也是顧慮阿滿吧?
別的事蕭震可以不刨根問底,但蘇錦都病成這樣了,蕭震必須過問。沉思片刻,蕭震看著蘇錦,低聲道:“晌午請弟妹到前院用飯,我有事與弟妹商量,我會吩咐劉嬸,稱我手臂已經徹底復原,整治一桌好菜慶祝。”
蘇錦抿抿唇,顧慮重重地默認了。
蕭震看著她蒼白的臉,懇求地道:“不論如何,我先請郎中替弟妹診治?”
蘇錦馬上搖頭,就是不肯就醫。
蕭震拿她沒辦法,一個人回了前院,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讓徐文去請郎中。
郎中來了,蘇錦不得不讓郎中號脈,在後院號的,蕭震不在身旁。
“太太可有腹痛?”蘇錦月事來了,郎中熟練地問些婦人常見問題。
蘇錦煩惱地點頭,她月事規律,但有時疼有時不疼的,入冬天寒,這次疼得就比較厲害,所以她臉色才那麼差,不過也正因如此,才騙得蕭震真以為她病入膏肓了。
兩人聊了聊,郎中給蘇錦開了副緩和腹痛的方子,這便告辭了。前院,徐文奉蕭震之命,已等候多時,見到郎中便打聽蘇錦的病情。婦人的月事,郎中怎會跟個無關男人嘀咕?隻道蘇錦有些腹痛,沒有大礙。
徐文送走郎中,再去稟報蕭震。
蕭震不信!
她那麼憔悴,絕不是普通的腹痛,或許真是心病,郎中找不到病因,隨便敷衍於她。
郎中的敷衍,更加堅定了蕭震與蘇錦徹談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