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流景眼皮一抬:“看我今日慘狀,心疼了?後悔了?還是小月亮為救我而死,讓你幾千年謀劃成一場空,你突然良心發現了?”
舟明失笑:“都不是。”即便重來一次,哪怕知道是錯的,他仍不會後悔這段時間的種種行為。
若能重來一次……他定要看好阿齊,絕不讓她一縷神魂,受天譴之過。
“就是……對不起。”
轟隆隆——
天地有一瞬被白光覆蓋,巨大的聲響之後,便泛起無數祥雲。
那是大能殒身之後的異象。
一個凝聚著修為和靈力的光團從祥雲中生出,搖搖晃晃經過天界,被困在平安扣中的魂魄們突然恢復自由,爭先恐後湧入忘川。光團繼續飄,飄進凡間,飄到某個偏僻的小鎮裡,一個孕婦正坐在湖邊賞景,光團在她圓滾的肚子上停頓片刻,便悄無聲息沒入其中。
孕婦輕呼一聲,蹙眉撫上肚子。
“怎麼了?”她身邊的男人忙問,“可是風語鬧你了?”
“什麼風語不風語的,還未正式告給長輩,別亂叫。”孕婦抱怨地看他一眼。
男人笑呵呵:“怎麼是亂叫呢,這就是仙人給咱們孩子取的名字嘛,爹娘他們難不成還會看不上?”
孕婦想起診出喜脈那日,供奉的神像下突然出現的‘風語’二字,無聲笑了笑。
九天之上,非寂不知昏迷了多久,再醒來時,身上的血已經凝固。
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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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動了一下手指,紅著一雙眼睛便要爬起來,可雙手剛一碰到地面,便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疼得他呼吸一窒,又一次倒下。
第十八道天譴帶走一條性命,天與地都恢復了寧靜。非寂一遍又一遍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最後整個人都脫力顫抖,卻不敢放出神識看一眼深坑外的景象。
許久,一雙腳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非寂愣了愣,抬眸便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睛。
他沉默許久,突然笑了一聲,然後便將臉埋進袖子大笑,連袖子被洇湿了都不知道。
“笑什麼,怪嚇人的。”流景斜了他一眼,蹲下後把所有治傷的靈藥一股腦喂給他。
這是舟明提前準備好的藥,聚齊了天底下最難尋的藥材,其效果可見一斑。非寂盡數吃完後,隻覺身體已經恢復三成,雖然還是疼得厲害,卻不至於連起身都做不到了。
“我們回家吧。”他朝她伸手。
流景笑笑,突然朝地上倒去。
非寂臉色一變,當即將她抱住,才發現她後背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你、你沒吃藥……”非寂聲音發顫。
流景虛弱地揚起唇角:“我……吃藥也沒有,我的靈骨、靈骨碎了。”
非寂呼吸一窒,探出她的靈骨裂成四塊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別怕、別怕……我能醫你,我知道醫你的辦法,你的靈骨獨一無二,所以隻有……”
他想也不想扣住她的肩膀,下一瞬怔怔看向她的眼睛。
流景已經料到,輕笑一聲道:“這次換你救我了。”
非寂想對她笑,可唇角的弧度出現一瞬又消失了。懷中的人還在流血,比生小逢生那日更加誇張,
他定下心來,醞起靈力逼進流景身體。
流景一身傷,反而不知道疼了,閉眼休息許久才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情絲被一寸一寸抽出。
“非寂。”
“嗯?”
“我感覺自己正在忘了你。”她說。
非寂溫柔抬眸:“睡吧,睡一覺,便什麼都好了。”
第81章
等到情絲將靈骨完全纏繞修復,流景已經昏迷不醒,非寂抱著她跌跌撞撞回到蓬萊,守在海灘上的狸奴和舍迦先是一愣,看清兩人的狀態後猛然起身。
“帝君,這是怎麼了?”狸奴問完猛然反應過來,“是剛才的雷陣……”
舍迦怔怔走過來,看著非寂懷中滿身血汙的流景,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非寂虛弱地看了兩人一眼:“去冥域,把斷羽叫來……”
話沒說完,他便倒了下去。
“帝君!”
“仙尊!”
耳邊傳來嘈雜紛亂的腳步聲,非寂眼前一片空白,隻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而隨著眼前的白變成黑,便連呼吸也消失了。
清醒過來已是十天之後的事,他緩緩睜開眼睛,狸奴正守在床邊,對上視線那一刻連忙起身:“帝君,您醒了?”
非寂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您想問仙尊?”狸奴視線有些閃躲,“她……她一切都好,隻是暫時不能過來看您。”
非寂頓時蹙眉。
“你這謊撒得如此拙劣,他會信你才怪。”斷羽從外面翩然而至,對著床上的非寂行了一禮,“帝君。”
“……她呢?”非寂終於發出聲音,聲音沙啞難聽。
斷羽唇角還帶著笑意,眼神卻十分沉重:“好消息和壞消息,帝君先聽哪個?”
非寂目露不悅:“本座沒空與你開玩笑,她呢?”
“帝君別生氣,仙尊還活著,”斷羽抬手往非寂身上注療愈的靈力,“但也僅限於活著。”
“什麼意思?”非寂眉頭緊皺。
斷羽嘆息:“神魂完好,但傷得太重,與其花上千年萬年去治,不如輪回一趟,休養生息。”
非寂一頓:“隻是輪回?”
“帝君願意?”斷羽驚奇。
非寂面無表情:“隻消幾十年便可痊愈,還不必受治療之苦,為何不願意?”
“我以為您會死抓著仙尊不放……看來生死線上走一遭,帝君反而看開不少,”斷羽笑了,“如此便好,也省得我費心說服了。”
“她可知此事?”非寂問。
“仙尊半個時辰前剛醒,一直心情不佳,我便沒同她提。”斷羽回答。
非寂眼眸微動,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被子。
十八道天譴之後,三界濁氣肅清不少,蓬萊島上的桃花也開了。
流景坐在窗前,一手輕輕晃著搖籃,一手無意識摩挲兩塊玉簡,不知在想些什麼。非寂被狸奴攙扶進屋時,她仍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並未發現有人進來了,非寂掃了狸奴一眼,狸奴識趣離開。
“在想舟明?”非寂突然開口。
流景頓了頓,對上他的視線後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不認識我了?”非寂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此刻看著她這副樣子,心口還是一窒。
然而她卻突然笑了起來:“你總算醒了。”
非寂瞳孔微擴,心底急速生出一股期望,卻不敢親自證實。
“抽情絲又不是洗去前塵,大部分記憶我都有,我隻是……”流景沉思片刻,輕輕揚起唇角,“忘了喜歡你是什麼滋味。”
“那……討厭我嗎?”非寂故作鎮定。
流景搖了搖頭,但又道:“情絲沒了,還可以再長不是嗎?”
“……是。”非寂看著她唇角的笑意,突然釋然。
流景見他心情好起來了,才輕笑著問:“你何時來的?我方才竟沒察覺。”
“也是初來,”非寂看一眼她掌心玉簡,“你想他了?”
流景噙著笑垂眸,看向手裡的玉簡:“抹去最後一行字的氣息的確像老祖的,但也僅僅是像而已。”
“是舟明做的,最後一行應該是互舍壺與飲脈的相似處,以及仿品才有的局限性。”非寂不緊不慢解釋,“如他所言,他從一開始利用你我時,便沒想過要你我性命。”
流景頷首,又看向搖籃裡正在熟睡的小逢生。
才短短幾天,她便長開了不少,細細嫩嫩的像個雪團子,從出生便開始無憂無慮地吃和睡,全然不知她的父母歷經怎樣的危險和辛苦,才有能相守於她的搖籃前。
“斷羽說你的傷勢過重,需要去凡間輪回一世調養生息。”非寂緩緩開口。
流景垂著眼:“我不去。”
“你必須去。”非寂語氣堅決。
流景蹙眉抬眸:“我想看著逢生長大,也不想離開你。”
縱然沒了情絲,忘記了很多因為有情才顯特別的相處日常,可她還是不想離開他。
“若陪著我們的代價是纏綿病榻幾千上萬年,那我寧願你離開幾十年。”非寂回答。
“可是……”
“沒有可是,早點去,快些回,逢生還等著你教她術法。”非寂看著她的眼睛,不給反駁的餘地。
流景無言許久,突然有些想笑:“你怎麼不教?”
“我沒有你強。”非寂回答。
流景樂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般說。”
“本來就是。”非寂也揚起唇角。
兩人無聲對視,到底在沉默中做了相同的決定。
送流景去忘川那日,舍迦哭得死去活來,最後服了兩顆斷羽鍛造的舒心丸,才勉強冷靜下來:“仙尊,你、你一定要快點回來,一定要快點回來……”
“回來太早,在凡間來說那叫早夭。”斷羽無語提醒。
“那也要早點回來!”舍迦抓著流景的手不放。
流景笑笑:“知道了,會早些回來的。”
“仙尊……”旁邊的狸奴吭吭哧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