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迦磨磨蹭蹭到她身邊,鼓起勇氣問:“仙尊,你想不想摸摸我的尾巴?”
流景回頭,不解地看向他。
“我隻是覺得……您可能需要。”舍迦小心地看著她。
流景笑了,正要說什麼,舍迦突然睜圓了眼睛看向窗外:“那是什麼?”
流景一頓,還未來得及回頭,便從他的眼眸裡看到大片雲霞聚成鳳凰的形狀,於九天之上閃動著巨大的翅膀,然後又轉眼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三界五族,從來不存在什麼永生,修為再高的大能,也有衰老離世的那一天,而大能隕落,被三界稱之為——
歸寂。
歸寂後的大能或許會化作山川河流,也許會成為微風細雨,徹底消失不見,卻又無處不是,以全然不同的方式滋養三界,反哺助她成神的芸芸眾生。
而圓滿歸寂的大能,死後會天降異象,最明顯的便是雲霞,會凝成大能本命內丹的形狀。
流景記得,老祖的本能內丹便是鳳凰。
從東湖之境到蓬萊,一共是兩萬裡的距離,一路上能看到春夏秋冬四種景象,等法器落在蓬萊島上時,流景已經七個多月的身孕,直到踩在松軟的白沙上,仍懷有一絲期望。
“仙尊,弟子已經等候您多時了。”常年在老祖身邊服侍的仙侍恭敬屈膝。
流景定定看著她:“我師父呢?”
非寂閃身出現,面無表情看向仙侍:“師父呢?”
仙侍噙著笑:“她老人家早知大限將至,便提前給您二位,”她看一眼舟明,“還有舟明仙君,分別留了一縷神識,諸位這邊請。”
她說著話便要帶路,流景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師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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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侍與她對視許久,溫柔道:“您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流景的手微微一顫,小腹突然一陣陣抽疼,非寂當即扶住她,便要為她輸靈力。流景握住他的手腕,平復半晌後緩緩開口:“已經好了。”
“老祖就是因為擔心您,才選擇不告而別。”仙侍嘆息。
流景已經恢復冷靜,聞言勉強笑笑:“讓您擔心了。”
“這邊請。”仙侍讓開一步。
非寂示意舍迦和狸奴不必跟上,這才扶著流景隨仙侍前去,舟明獨自在原地愣神許久,直到流景三人的身影快要消失,才垂著眼眸追去。
蓬萊這條前往老祖住處的路,流景曾走過成千上萬次,唯獨這一次格外沉默。非寂眸色暗沉,始終跟隨在她身側,卻一句話也不說。
許久,流景突然開口:“人也好,神也罷,衰老都有跡可循,而非一日所成。”
非寂眼眸微動。
“沉星嶼時,她便總是疲憊犯困,我沒放在心上,後來與她通曉鏡中相見,亦發現她有一瞬容顏蒼老兩鬢斑白,我仍沒放在心上,後來她總是忘事,紅棗和枸杞都能記混,我還是沒放在心上,”流景停頓一瞬,輕笑,“非但沒放在心上,還事事要她幫忙,讓她操心勞累,當真如她所說……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非寂無聲握住她的手,流景不再言語。
舟明跟在他們身後,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許久,三人出現在老祖住處的大廳裡。
“上次三位齊聚,還是三千年前,”仙侍笑道,“時隔多年再相逢,諸位不要總是板著臉嘛,老祖如今如風和雨無處不在,若是叫她瞧見了,定是要不高興的。”
流景三人勉強扯了一下唇角,卻還是笑不出來。
仙侍也不勉強,拈訣撕開虛空,取出三點神識,輕輕一甩便正中三人眉心。
流景隻覺眼前一片空白,等視力恢復,自己已經出現在海岸邊,老祖鬢角斑白,笑盈盈看著她。流景無奈一笑,眼圈瞬間紅了。
“老身年老的模樣如何,可還雍容?”老祖笑問。
“師父。”流景哼唧一聲,伸手抱住她。
老祖輕拍她的後背,如對三歲稚兒:“都做幾千年仙尊了,怎麼還是長不大。”
流景不語,隻是抱著她不肯松手。
“你這丫頭看似不羈,實則心思最重,如今可是正內疚著?”老祖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大可不必,我就是怕你哭哭啼啼纏著我不放,連最後的日子都不得安寧,才故意隱瞞,既是我故意隱瞞,你又何錯之有?所以不要內疚,該吃吃該喝喝,不要影響心情。”
“說得輕巧,您拍拍屁股走了,留我一人在世上,我怎麼可能不內疚?”流景胡亂擦一把眼睛,從她懷裡退了出來。
老祖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也就這兩個月了。”流景回答。
老祖輕笑:“一眨眼,小混蛋也要生小小混蛋了。”
流景氣笑了:“誰說她是小小混蛋了,說不定隨爹很乖巧呢?”
“隨爹不好,什麼都悶在心裡,把自己活成小苦瓜,不好不好,”老祖直搖頭,“還是得隨你,整日快快活活的,像個小太陽,孩子可取名了?”
流景扯了一下唇角:“沒取,懶得取,不想取。”
“你是不敢取吧,”老祖慈愛地摸著她的肚子,“怕留下太多羈絆,會幹擾她未來的人生?”
流景一愣:“您都知道了……”
“小混蛋,連我都瞞。”老祖冷笑,“要不是你有身孕,我現在就給你一拳。”
流景笑了:“沒想瞞著您,這不是一直沒機會說嘛。”
老祖才不信她的鬼話,白了她一眼才道:“既然沒取名,我來取如何?”
“您請。”流景立刻伸手。
老祖挑眉:“阿寂不會有意見吧?”
“他求之不得。”流景揚唇。
老祖笑了笑,垂眸開始思索。
流景看著她眉眼間的皺紋,無聲笑了笑,可眼圈卻愈發的紅了。
“有了,”老祖沉思結束,“就叫逢生如何?”
“逢生?”流景默念。
“萬事順遂自然好,若是不能,也希望她能絕處逢生。”老祖輕笑。
流景沉默許久,對著她行了一個大禮:“好名字,謝謝師父賜名。”
“逢生,逢生……”老祖似乎也喜歡這名字,反復念了許多遍。
她的身影漸漸淡去,流景下意識想抓住,卻隻抓住一縷空氣。
“師父……”
老祖看著她驚慌的眼眸,輕笑道:“取了名字,不送禮物怎麼行,如今我的神魂歸於天地,血肉成全三界,能送的東西已然不多……便送她絕處逢生的可能吧。”
“陽羲,給我好好活著,若是太早來見我,我定不饒你。”
流景猛然睜開眼睛,隻覺四肢百骸再無疲累淤堵之相,識海亦被強勁的靈力充盈,原先的幾條大裂早已不見蹤跡,整個識海都如海面遼闊。
她竟重回巔峰。
第77章
靈力充盈識海的剎那,自有孕之後那種煩悶感徹底消散,一向過得緊巴巴的小家伙也舒暢許多,在她肚子裡愉悅地動了動。
“恭喜仙尊重回巔峰。”仙侍恭敬行禮。
流景回神還禮,抬眸便對上了非寂清凌凌的眼眸。
“師父……”她聲音有些啞,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都同你說什麼了?”
“她跟我說,以後要坦誠些,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別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猜,她還說你我走到今日實屬不易,萬事要商量著來,你若不願意,就讓我多問幾遍,”非寂聲音平靜,眸色卻如波濤洶湧,“她還……將蓬萊留給了我,說以後就算無處可去,這裡也永遠都是我的家。”
他說罷,不由笑了一聲,“我是冥域帝君,又豈會無處可去,師父未免多慮。”
“整個蓬萊都給你了?”流景眉頭微挑,“那豈不是所有酒和法寶也都是你的了,師父果然偏心。”
“我的就是你的,”非寂說完沉默一瞬,又補充,“若你願意的話。”
流景無聲笑笑,側目便看到舟明雙眸緊閉,儼然還在老祖的神識裡。
“他跟我們同時進去的吧?”她頓時有些不滿,“我們都出來了,怎就他還在裡頭,師父哪來這麼多話跟他說?”
“舟明仙君每年都會來陪老祖住上幾日,幾千年來風雨無阻,老祖常說他貼心,想多與他聊幾句也正常。”仙侍溫和解釋,結果她話音未落,舟明便整個人摔了出去,直接嘔了一灘血清醒了。
“這……算什麼聊法?”流景指著地上掙扎的人問。
仙侍面色不改:“打是親罵是愛。”
流景一臉佩服:“難怪老祖喜歡你呢。”這一句話翻來覆去兩邊說的本事,她都自愧不如。
“弟子也是因為有幾分像仙尊,才得老祖青眼。”仙侍恭敬回答。
流景輕輕一笑,等舟明搖搖晃晃起身後才問:“師父跟你說什麼了?”
“罵了我一通,結果越罵越氣,就又打了我一頓。”舟明擦掉唇角血跡。
非寂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流景輕嗤:“活該,誰讓你偷她東西。”
舟明苦笑一聲,強行封閉氣血後對屋內三人行了一禮:“我現在身子不適,就先去歇息了。”
“仙君回自己寢房就好,裡頭準備了傷藥和點心,老祖說了,即便你做了諸多錯事,卻始終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教訓歸教訓,該照顧還是要照顧的。”仙侍溫聲道。
舟明眼角漸紅,許久之後低著頭緩慢離開。
看著他狼狽的背影,非寂淡淡開口:“趕了多日的路,我們也回屋歇著吧。”
流景頓了頓,道:“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非寂看她一眼,難得沒有催促就離開了。
流景目送他遠去,當即回頭問仙侍:“師父可留了別的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仙侍不解。
流景抿了抿唇:“你不用瞞我,她既知道我之後要做什麼了,便說明已經恢復了有關斷靈針的訊息,還有那什麼飲脈,她是不是也找到了有關的資料?”
仙侍微笑不語。
“……她不肯告訴我?”流景猜測。
仙侍靜了許久,在她的堅持下總算開口了:“老祖要弟子轉告您,斷靈針引起的魂魄破碎,的確隻有煉化長生可救,而你們於東湖之境上尋來的長生草,也的確夠帝君和舟明仙君夫人兩人使用,所以舟明仙君並未騙您。”
流景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問:“她都留下神識了,為何不親自告訴我,反而讓你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