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顫動越來越厲害,已經開始四分五裂,眾人不敢大意,當即挨個跳上法器。流景先非寂一步上了法器,又扭頭朝他伸手,非寂沉默片刻,還是握住了她的手。
飛行法器在舟明的催動下一躍而起,下方的東湖之境也隨著巨大的聲響與喧囂坍塌,等塵煙散盡,隱約出現一方湖泊。
“也算是恢復了本色。”舟明定定看著下方湖泊,舍迦和狸奴也在愣神。
從他們出發到現在,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個月,可於法器上每個人而言,都在這裡過了幾年或者幾十年,如今看著這座讓他們吃盡苦頭的大山化為烏有,隻覺感慨萬千。
流景的心思卻全在非寂身上。
看著他頂著自己的殼子,面無表情坐在角落,她無端有些心疼,於是磨磨蹭蹭到他身邊坐下。
“再有幾個時辰,我們就能換回來了。”流景聽見自己用非寂的聲音說。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非寂平靜掃了她一眼,“而且你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麼?”流景失笑,“你知道我不擅長猜謎,所以直接告訴我多好。”
非寂沉默一瞬,突然從袖中掏出什麼扔在她身上,流景拿起來一看,是他給她的乾坤袋之一。
“為何從未打開過?”他問。
流景捏了捏空了一半的乾坤袋,揚唇:“原來是因為這個生氣啊。”
“你為什麼不用?”非寂盯著她的眼睛。
這袋子裡的靈力和氣息,是他用了一夜時間去了半條性命才煉出來的,本來是想讓她孕期即便沒有他在身邊,也能舒服一點,可今日自己親自用時,才發現裡面的東西根本沒用過。
“流景……”他克制洶湧的情緒,盡可能平靜道,“我的東西,你就這麼看不上?”
“當然不是。”流景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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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麼……”
“舍不得。”流景打斷。
非寂瞬間安靜了,想維持冷漠的表情,又有些克制不住,嘴唇動了幾下之後,默默低下頭。
“就這麼多靈力和氣息,自然用在刀刃上,現在尚能忍受,沒必要浪費。”流景解釋。
原來隻是因為,不想浪費。非寂垂下眼眸,剛生出來那點喜意漸漸淡去。
“你倒好,一次給我用了半袋。”流景捏著空了許多的乾坤袋抱怨。
非寂:“我是給你的身體用了。”
“那也是你用的。”流景反駁。
非寂:“……等換回來,我給你補上。”
“算了吧,你這身體如強弩之末,我怕你給我補完,自己小命也不保了。”流景笑了一聲,把乾坤袋放回他袖中。
東湖之境走一波,一行人都身心俱疲,飛行法器隨便落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便不動了,舟明捏了捏眉心,扭頭看向眾人:“先在這兒休息一晚吧,等明日仙尊和帝君換回身體,我們再分開。”
舍迦和狸奴沒有異議,流景跟非寂對視一眼,也答應了。
晚膳是舍迦不知從哪挖來的土豆和紅薯,流景一看見臉色都變了,堅決一口都不吃,舍迦隻好去附近的鎮上買了些餐食。
“我記得您以前沒這麼挑食啊。”舍迦一邊給她夾菜一邊抱怨。
流景幽幽看他一眼:“你若像我一樣連續吃那麼久的紅薯和土豆,也會挑食的。”
說罷,用下颌點了點非寂的方向,“比如他。”
舍迦抬頭看一眼,果然看到非寂正厭惡地讓狸奴把土豆和紅薯拿遠點。
“……太怪了,”舍迦搖了搖頭,“狸奴圍著你轉,我圍著帝君轉,實在是太怪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換回來?”
“明天早上吧。”流景慢悠悠道。
舍迦點頭:“那換回來之後,您要跟帝君一起回冥域嗎?”
正在吃飯的非寂眼睫微動,垂著眼仿佛沒聽到。
流景笑笑:“不去冥域,去天界。”
舍迦頓了頓,懂了:“對,您得回天界救小月亮,那先讓帝君跟我們一起去天界?”
非寂抬眸看向流景。
流景無聲與他對視,許久才緩緩開口:“不了吧。”
非寂放下碗筷,轉身回了飛行法器。
流景也沒了胃口,靠在石頭上幽幽嘆了聲氣,舍迦以為他們和好了才會這麼問,可此刻一看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一時間也不敢開口說話了。
用過晚膳便各自找個地方睡去,流景沒有睡意,便索性四下闲逛。又逢初一,天上一輪圓月散著清冷的光輝,輕柔地披在人身上,她望著遙不可及的月,突然想念冥域帶著毒氣的大月亮,心想若是有機會再回去,一定要切一塊帶回天界。
對,還有幽冥宮門口的雕像,她已經眼饞很久了。流景眼底泛起笑意,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湖邊。當看到熟悉的背影坐在湖岸上,她第一反應便是離開,但想了許久,還是到他身邊坐下。
“怎麼沒睡?”她問。
非寂:“睡不著。”
為何睡不著,答案似乎顯而易見,流景沒再追問,非寂也沒有主動開口,兩人就此沉默下來。
湖水清澈,清晰地倒映著月亮,偶爾一陣風起,將湖面吹得不再平靜,湖裡的月亮也跟著碎成無數片光亮。
流景踢了一下湖水,又帶起新的漣漪:“時候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日換回身子後還得趕路。”
非寂坐著不動。
流景無奈,隻好先行起身,正準備離開時,他突然開口:“我先前總是看不透你。”
流景一頓,又重新坐下。
“你好像還算在意我,卻又好像沒有,可以對我很好,也隨時能轉身離開,你總是顧慮重重,似乎有很多秘密,我若問起,得到的便隻有糊弄,”非寂看著波動的湖水,“陽羲,你是不是一直對我心有怨憎,所以才不肯坦然相對,還是說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沒辦法與我在一起。”
流景勉強笑笑:“怎麼會……”
“那就是真的不喜歡了,”非寂揚唇,看向她的眼睛裡滿是苦澀,“如今所謂的在意,憐憫有之,虧欠有之,卻唯獨沒了男女之情,所以才在意,卻不想繼續……終於要分開了,你是不是還挺高興?”
流景不語,隻是安靜看著湖水。
非寂自嘲一笑,起身就要離開,可站到一半突然神情古怪,又重新坐了回去。
“怎麼了?”流景察覺到不對。
“她……動了。”非寂僵硬開口。
流景樂了:“她都六個多月了,當然會動,先前你守著幻境的時候,她難道沒動過?”
“當時隻覺身子虛弱,並沒有感覺到她動。”非寂回答。
“這小家伙,怎麼還看人下菜碟,”流景嘖了一聲,笑問,“帝君大人,胎動的滋味如何?”
非寂無言片刻,還真認真回答了:“有點疼,她平日也這般鬧你?”
“鬧得更兇。”流景回答。
非寂撫上圓潤的肚子,沉默片刻後突然開口:“我先前說的事,你考慮一下。”
“什麼事?”流景不解。
非寂:“等孩子出生再把身子換回去的事。”
“你說真的啊?”流景哭笑不得。
非寂抿唇:“不然呢?”
流景看著他認真的眼眸,停頓許久後笑著拒絕了:“還是算了吧,雖然懷孕很辛苦,但我還是想好好珍惜這段時間。”
或許這是她們母女之間,最後的幾個月了。
非寂以為她是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牽扯,沉默片刻後到底沒有再勸。
一夜無話,天光大亮後便是分別。
舍迦和狸奴識趣地回到各自的飛行法器上,唯有舟明用眼神示意流景千萬別衝動行事,似乎預料到她可能拋下一切跟非寂離開。
流景在對上非寂視線時,的確生出過這種想法,於是又一次感慨舟明對人性了解的透徹和卑鄙,如果沒有提前在非寂識海埋下斷靈針,她現在真的可能跟非寂走了。
可惜斷靈針真實存在過,非寂的神魂也隻有大幾個月能用了,所以她還是不能離開。
“路上小心。”她沉默許久後,隻對非寂說了這四個字。
非寂定定看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當初蓬萊一別,我們用了三千年才見面。”
“若非舟明生事,或許還要更久,”流景笑笑,“或許要等到你帶人打上天界那會兒?”
非寂聽她提起以前的事,抿著唇不說話了。
“走吧。”流景招招手,見他還停在原地不動,便先一步轉身離開。
舟明一直等在飛行法器前,看到她過來後笑著問一句:“舍得嗎?”
“你怎麼有臉問我?”流景反問。如果不是他這個罪魁禍首,她和非寂又怎會到今日地步。
舟明勾起唇角:“也莫要太傷心,說不定天道仁心,最後峰回路轉放你一條生路呢?”
流景停下腳步:“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陰陽怪氣?”
“看你如何理解。”舟明回答。
“若是前者,我當沒聽見,若是後者,你就滾遠點。”流景面無表情。
舟明識趣後退一步:“不是前者也不是後者,隻是私心期盼。”
流景回頭看一眼非寂離開的背影,又重新和舟明對視:“天譴一般有十八道,以我如今的修為,前兩道都未必能捱得過去,你的私心期盼可以省省了。”
舟明臉上笑意淡去:“說不定可以呢?”
流景懶得聽他廢話:“若我死在這場逆天而行的天譴中,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
“你說。”
“第一,把舍迦和孩子送去幽冥宮,此後不得再打擾他們,第二,”流景垂下眼眸,“想辦法讓非寂把我忘了。”
“你要我抽掉他的情絲?”舟明問。
“抽情絲太疼,你想別的辦法。”流景看向他的眼睛。
舟明沉默許久後,點頭答應了。
兩座飛行法器同時浮起,一座朝著天界、一座朝著冥域背道而馳。流景站在窗前,看著對方法器漸行漸遠,唇角掛起釋然的笑。
“這回是真的道別了。”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