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四五天才回來……”流景靠在枕頭上,思索用什麼樣的方式說出真相,才能將他的怒火降到最低。
首先,告訴他真相前,必須保證他當時的心情是高興的,而且是越高興越好——
那麼問題來了,她該怎麼讓他高興呢?
流景思忖半天,卻發現毫無頭緒,隻能找來狸奴幫忙。
“讓帝君高興還不容易,你少氣他幾次他就高興了。”狸奴一本正經。
流景:“……我是請你來出主意的,你要是隻想損我,那就請回吧。”
狸奴想了想,扭頭就走。
流景:“……”這都跟誰學的!
狸奴走到一半又折了回來,可惜還是跟她大眼瞪小眼,兩人研究了好幾天,仍然想不出什麼可以讓非寂高興的事。
非寂回來時,就看到這倆人隔著桌子大眼瞪小眼,心事重重也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了?”他直接問。
流景眼睛一亮,花蝴蝶一樣撲到他身上,貼著他的脖頸用力吸了兩口氣息,頓時感覺神清氣爽。非寂不明所以,但也能感覺到她的依戀,蹙了幾日的眉頭總算舒緩。
狸奴識趣起身,對非寂行了一禮後便低頭離開,隻是從兩人身邊經過時,沒忍住嘟囔一句:“你這不是挺會哄帝君高興嗎?”
非寂清淺看過來,他當即跑了。
流景還沉醉於非寂身上的味道,抱著他不肯撒手,非寂推了兩次沒有推開,索性就隨她去了。
“這麼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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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想你。”流景笑著承認。
非寂自己主動問的,可真聽到她的回答,反而生出一分不自在來,好在除了一分不自在,還有八九分的歡喜,隻是習慣性地強忍著。
流景抱夠了後退一步:“帝君,笑一個。”
“無聊。”非寂不打算理她。
流景卻突然拉住他的手腕:“笑一個。”
非寂沉默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好看。”流景又伸手抱抱他。
非寂回來了,哄他高興的法子還沒想出來,流景感覺自己好像被一頭看不見的惡犬在追,心裡時刻有種緊迫感。
這種緊迫感一連持續了三日,她終於下定決心將真相說出來,結果沒等她去找非寂,非寂就先來找她了。
“你的小船呢?”他問。
一個時辰後,兩人坐在小船上,面對面漂浮在忘川裡。
安置了不息泉和共天山的忘川,如今已經洗滌了晦氣和怨恨,河面愈發清澈幽深,裡頭的魂靈似乎察覺到了非寂的到來,無聲地在空中飛舞歡迎,乍一看像是星河墜落,整條忘川河都透著一種安靜的熱鬧。
這樣由魂靈和記憶組成的盛景,流景欣賞了許久才將視線轉回非寂:“怎麼想起來這裡了?”
“在沒有固定河道之前,忘川每隔幾年便要衝刷整個冥域,每次如此都會帶走成千上百的性命,可冥域子民從未心生怨恨,你可知道為何?”非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了個不相幹的。
流景沉思許久,道:“是因為冥域生靈,皆是因忘川而生?”
“沒錯,”非寂肯定她的答案,“忘川於天界和凡間而言,不過是輪回轉世的一條路,可對冥域而言,卻是母親河,冥域子民的出生與死亡,都會在這裡完成,而其間漫長的人生,也是由她哺育,所以即便是忘川水最泛濫的時候,也不曾有人生恨,從有冥域那一刻起,忘川便是每個冥域子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流景聽得入神,連自己乾坤袋裡有什麼東西在發熱都沒發現,直到非寂說完,才遲疑地問一句:“為何突然想起同我說這些?”
非寂眸色平靜地與她對視,漫天幽藍的神魂和薄霧一樣的記憶團映在他眼中,組成了他眼底的星光碎片,亮晶晶的。
流景預料到什麼,心跳都快了一拍。
對視良久,最後還是非寂先別開視線,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朝她伸了過去,手腕上還戴著手巾變幻的蛇紋方镯。
流景心跳越來越快,抿了抿發幹的唇才伸手,非寂的拳頭在她掌心裡默默松開,流景便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手裡。
她滿懷期待地看去,卻隻看到一枚果脯。
她:“……”
正無語,便聽到他問:“做我的冥後嗎?”
流景一頓,笑了:“這便是你要跟我說的事?”
“是。”
乾坤袋越來越燙,流景總算注意到了,吃掉果脯便將手伸進去翻找,一邊找還不忘一邊跟非寂說話:“從冥妃到冥後,可是升官發財的大好事,傻子才會拒絕,你又何必特意來問。”
“你又非自願做我的冥妃。”非寂還記得她當初要去無祭司劃掉名冊的事。
找到了,是通曉鏡,老祖曾經送給她的寶貝之一,本來是一對,另一隻在老祖那裡,兩隻鏡子可以相互傳遞消息……所以它突然發燙,是老祖給自己傳了信過來?
這個時候能給她傳的信兒,十有八九是關於非寂識海那枚魂針的。流景默默將通曉鏡握在掌心,看著非寂的臉一時有些走神。
“看什麼,答應嗎?”非寂板起臉。
流景回過神來:“你現在有求於我,能不能多點耐心?”
“本座才沒求你,你若不願意就算了。”非寂嘴上這麼說,可心裡一想到她有可能會拒絕,表情便冷了下來。
流景一看這又不高興了,趕緊哄人:“願意願意,怎麼會不願意呢,帝君肯讓我做冥後,可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非寂眉眼這才和緩。
“但是……”流景漸漸忐忑,可也知道沒有比今日更適合坦白的時機了,“我有一件事情一直瞞著你,你若知道了,肯定會生氣,到時候未必就肯讓我做冥後了。”
“是你前些日子想跟我說的事?”非寂見她不打算拒絕,便放松地靠在船上。
流景幹笑一聲:“是。”
“說吧,又闖什麼禍了。”非寂已然習慣。
流景手裡的通曉鏡越來越燙,已經燙到了無法忽略的地步。她不該在這麼嚴肅的時候走神,可掌心傳來的灼熱卻時刻催促,擾得她心神不寧。
許久,她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借著衣袖遮擋,輕輕擦開了鏡子上的薄霧——
“阿寂識海中的魂針是斷靈針,大驚大怒皆可致其深入,一旦徹底沒入識海,輕則神魂分裂重則魂飛魄散。”
流景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覺得有些看不懂。
“看來這次闖的禍事不小,”非寂的聲音緩緩響起,“讓厚臉皮的冥後娘娘都覺得難以啟齒了。”
流景回過神來,突然將掌心按在他的額上。
非寂微微一怔,卻還是任由她的靈力闖入識海。
識海中,濃霧漸消,斷靈針深入神魂,隻餘五分之一寸還露在外頭。
一步之遙,岌岌可危。
“怎麼了?”非寂察覺她神色不對,漸漸蹙起眉頭。
流景收回手,與他對視許久後,卻隻能荒唐一笑。
第61章
流景沒有回答非寂的問題,而是說了句:“突然很想吃糕點,你帶了嗎?”
“我隻有果脯。”非寂蹙眉。
流景笑笑:“那帝君大人,能幫我回宮取一些來嗎?”
非寂一頓,盯著她看了許久後,目光漸漸冷凝:“你支開我?”
流景不語,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非寂輕抿薄唇:“最多一刻鍾。”
說罷,轉身踏著水面離開。
流景目送他的背影逐漸消失,這才捏訣將通曉鏡虛浮於半空,鏡面剎那間變大數十倍,鏡子裡的霧氣由淡轉濃,再由濃轉淡,然後便出現了老祖的身影。
流景有諸多問題想問,可看清老祖的臉後突然愣了愣:“師父,你怎麼……”
鏡中老祖頭發泛著淡淡的灰,眼角皺紋也多了幾條,相比先前在沉星嶼時四十歲左右的面容,看起來老了不止十歲。
神仙變老,意味著性命流逝。
流景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什麼問題都不想問了,隻想立刻動身去蓬萊。
老祖看著她怔愣的表情,終於沒忍住大笑起來。
流景怒了:“老了這麼多,你還笑得出來!”
話音未落,鏡中老祖又恢復了先前的容貌。
流景:“?”
老祖還在笑,頗為自得地看向身側仙侍:“老身說的沒錯吧,識海受損還能絕地逢生的天界之主,其實心智跟個奶娃娃差不多,輕易就能被我給騙了。”
“老祖贏了,這是弟子們的一點心意。”仙侍奉上百餘塊上階靈石。
老祖盡數收進乾坤袋,笑著看向流景:“等有空來蓬萊幾日,這些靈石分你一半。”
“……你拿我打賭?”流景不敢置信。
老祖:“你生氣了?”
“沒生氣。”流景說著,面無表情關閉通曉鏡。
通曉鏡安靜片刻,再次聚起濃霧,無聲催促她快點開啟。流景盯著鏡子看了許久,到底還是打開了。
“真生氣了?”老祖問她。
流景沉默片刻,嘆氣:“師父對不起,是我自己心裡煩悶,不該牽扯到你。”
“我拿你打賭,你會生氣也正常,道什麼歉。”老祖失笑。
流景一臉鬱悶:“那我也不該對師父發脾氣。”
“你這也算發脾氣?”老祖好笑地搖了搖頭,“之所以煩悶,是因為阿寂?”
流景抿唇不語。
“天界和冥域籤訂契書的事,我昨日剛知曉,共天山和不息泉是天道相贈,你肯交給冥域換取兩萬年和平,是大善至真,”老祖欣慰地看著她,“看你身後景象,應該是在冥域忘川吧,若我猜得沒錯,你這次回去,是打算與他坦誠相見?”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斷靈針隻差分毫便徹底入他神魂,我若告訴他真相,等同斷送他性命,”流景無奈一笑,“有緣無分,強求不得。”
老祖溫聲安慰:“天道有衡,萬事萬物皆有解法,斷靈針亦不例外,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