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輕哼一聲,先跑去哄了哄剛才不小心忽略了的小月亮,等小丫頭高興了才回來坐定,擺了兩個酒杯開始斟酒。
酒水流出,酒中精純的靈氣頓時溢了出來。靈氣呈霧氣狀,一看便知是天地萬物之靈凝結而成,每一滴都氣息非凡。
“這不是我買的酒。”她皺眉。
旁邊一直沉默的人總算說話了:“本座送的。”
流景驚訝扭頭,雖然看不見他,但還是憑經驗看向他眼睛的位置:“這酒沒個三五千年,隻怕是釀不成吧,帝君這麼大方?”
“大夢三千,冥域最烈最純的酒,”非寂淡淡開口,“本座的女人擺宴,若用太次的酒,豈不是叫人笑話。”
聽到‘本座的女人’五個字,流景莫名生出一種羞窘感,為了掩飾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才嘴硬道:“酒是好酒,卻不夠烈。”
“你確定?”非寂反問。
流景剛要開口,便發現院子裡的眾人早就東倒西歪,唯有舟明還坐得筆直——
如果他沒有一直給小月亮梳小辮的話,她大概會以為他沒醉。
“他們中喝得最多的是舟明,大概是三杯的量,你那表弟隻喝了半杯。”非寂悠悠開口。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酒量可好得很。”流景說著,幹脆拿起酒壺咕嘟咕嘟幹了大半壺,這才朝他得意道,“看吧,我沒醉。”
非寂淡定看著她。
一刻鍾後,小月亮腦袋上頂了十幾根辮子,不明所以地看著專注第十幾零一根辮子的舟明,流景樂顛顛拉著舍迦在空地上轉圈圈,舍迦一陣反胃,跑出去嘔了半天,沒等站穩又被流景拉過去了。
一院子瘋子。非寂淡定褪下身上法器,緩步從東倒西歪瘋瘋癲癲的人群裡穿過。
“我沒醉,我還能喝,我真的一點都沒……”狸奴一扭頭,恰好與非寂對視,“啊,我好像喝醉了,不然怎麼會看見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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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寂掃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狸奴倒在地上,龐大的身軀激起陣陣塵土,嗆得舍迦咳了兩聲,又有點想吐了。
“帝君,你也在啊。”他自然而然地打招呼。
非寂自然而然地忽略他,隻是走到流景身邊時停了一下腳步:“現在醉了嗎?”
“當然沒有,我清醒得很。”流景一臉認真。
嘴硬的酒鬼。非寂冷笑一聲,直接離開了。
流景摸摸鼻子,強行把彎下腰的舍迦拉起來:“繼續啊。”
“我得緩緩,你讓我緩緩……”舍迦暈頭轉向,看她好像變成了五個,“姐姐你放過我吧,我想回屋睡覺。”
“大好夜色,睡什麼覺!”流景情緒亢奮。
舍迦又想吐了,勉強直著頭道:“我真不行了,帝君,帝君呢,我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帝君呢……要不你去找他玩吧,去找帝君玩。”
“帝君才不會跟我玩,”流景嘖嘖兩聲,“他看見我就煩。”
“怎麼會,帝君最喜歡你。”舍迦反駁。
流景斜了他一眼:“他不可能會喜歡我。”
“他怎麼不喜歡你了?他都去給你撈泔水了,他還不夠喜歡你?”舍迦也是腦子不清醒,還真跟她槓上了。
流景樂了一聲:“他真不會喜歡我。”
說罷,她神秘地看一眼四周,湊到舍迦耳邊小聲道:“現在的他,根本不會喜歡任何人。”
“為什麼?”舍迦糊裡糊塗。
“因為他的情絲,早在三千年前就沒了,”流景神秘兮兮地捂著嘴,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是我親手拔出來的。”
舍迦愣了愣,對上她的視線後,驀地出了一身冷汗,徹底酒醒了。
第43章
蓬萊的天空很高,雲特別白,大簇大簇的映在海面上,叫人分不清天與海的區別。
少年非寂白衣沐血,撐著地面艱難地挪動身體,直到後背抵在石頭上,才哀求地看向面前手持利劍的少年流景。
“你若、若再往前一步,我定要殺了你……”少年非寂再無退路,隻能虛弱地放出狠話。
少年流景眼角泛紅,眸色卻一片沉靜:“你全身筋脈碎裂,再無拼接的可能,若是兩個時辰內不抽出情絲重塑筋脈,輕則終身癱瘓,重則明日清晨之前喪命……非寂,對不起。”
“不、我不想……”少年非寂呼吸發顫,掙扎間額上鮮血滑落,順著眼角仿佛流出了血淚,“我寧願……死,求你看在我們同窗百年的份上,放、放我去轉世輪回。”
“你的傷勢太重,此刻去輪回,隻怕還未到忘川,便已經魂魄消殒。”流景抬手,掌心逐漸凝聚霧氣一樣的精純靈力,“當務之急是保住性命,至於別的……皆可取舍。”
非寂目露絕望:“陽羲,求你……”
流景不為所動,緩慢將靈力推進他的心口,非寂痛苦地嗚咽一聲,唇角溢出大片血沫,整個人緊繃得仿佛隨時要碎掉。
他死死盯著流景,眼底是濃重的痛苦與哀求。流景的手微微顫抖,卻還是堅定如初。
日落月升,晝夜更迭,非寂的心口終於一縷泛著金光的線狀血氣掙扎而出,流景眼睛一亮,當即加大靈力輸出,強行將這線狀血氣一點一點拉出。
“陽羲。”
“嗯?”流景抬眸。
“我討厭你。”
流景苦笑一聲:“哦。”
月亮越升越高,倒映在海面上,仿佛瞬間變大了十幾倍。
非寂盯著月亮看了許久,道:“陽羲。”
“又怎麼。”
“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
“什麼事?”流景順口一問。
非寂沉默片刻:“忘了。”
流景無聲笑了笑。
“我可能會忘記更多,非寂緩緩呼出一口熱氣,“但今日之事,我會一直記得。”
“……哦。”
“你不顧我意願強迫於我,今日起,我們便不是朋友了。”
“好。”
非寂的呼吸越來越弱,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流景,情緒濃烈得幾乎要將自己溺死。而隨著最後一點血氣被抽出,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平靜,閉上眼仿佛死了一般。
“成了。”流景懸著的心徹底放下,將好不容易抽出的血氣凝結得更結實,才重新推進非寂的身體。
碎裂的經脈被血氣汲取吸收,又生成新的經脈。打破重塑一向是世間最痛苦的事,少年的非寂卻眉眼平靜,連呼吸都沒有變化。
非寂睡了一段時間,再醒來天已蒙蒙亮,流景垂著眼眸,正在我那個他體內推最後一截情絲。
海浪陣陣,與岸邊碎石撞擊出漂亮清脆的聲響,蓬萊的清晨湿潤柔軟,卻也涼進人的骨子裡。
少年非寂盯著流景看了許久,突然開口:“有朝一日,你會後悔救我。”
無妄閣的最高層寢房,非寂倏然睜開眼睛。
“有朝一日,你會後悔救我。”
流景在夢境的最後,看到一雙恨意濃烈的眼睛。
她猛然驚醒,看著屋裡熟悉的擺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此刻就在小破院的寢房裡。
……怎麼又夢見往事了。她捏了捏眉心,一扭頭便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克制住揍人的衝動問。
舍迦:“昨天晚上把您送回來之後就沒走。”
流景頓了頓:“怎麼沒走?”
“那得問您呀。”舍迦冷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流景這才看到他眼眶上有淺淡的淤青。
流景:“……肯定不是我打的。”
“就知道您不會認賬,所以我特意留了個心眼。”舍迦說著,將昨晚在自己寢房找到的兔球草往空中一扔,兔球草頓時化作一片畫布。
畫布上,流景樂顛顛的拉著每一個人轉圈圈,成功轉吐五六個人後,拿起一根筷子就要舞劍給大家看,舍迦怕她丟人,趕緊拖著她回寢房,結果進屋的時候被她的手揮到了眼睛,疼得兔耳朵都耷拉了。
“接下來您會在屋裡上蹿下跳,比峨眉山的猴子還活潑,您想繼續看嗎?”舍迦體貼詢問。
流景揮手將畫布化去,漂亮的兔球草也逐漸枯萎成一團。
“這麼漂亮的靈草,我還沒把玩呢,就被你拿來做這種事,”她義正辭嚴,“還有你眼睛上的痕跡,隨便用點靈力就能消了,故意留到現在是何居心?”
“想讓您知道喝醉酒的可怕,在沒回天界之前,都別再沾酒了。”舍迦輕哼。
流景失笑:“不至於,我這不也沒鬧出什麼事嗎?”
“你確定?”舍迦挑眉。
流景被他這麼一問,頓時有點不確定了,可仔細想想,確實想不到自己還幹了什麼。
舍迦見她陷入思考,清了清嗓子道:“昨晚有人跟我說,帝君不可能喜歡任何人,因為他情絲早在三千年前就被她拔……”
流景趕緊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啊,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就敢胡言亂語。”
舍迦把她的手扯開:“你也知道不能胡言亂語啊!”
流景心虛:“大夢三千確實烈,比老祖釀的酒都厲害,我的確是大意了。”
“用忘川水釀的酒能不烈嗎?”舍迦斜了她一眼。
流景無奈一笑,懶散地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屋裡突然靜了下來,舍迦抿了抿唇,半晌小心翼翼地問:“仙尊,你真把帝君情絲拔了?”
“嗯。”流景閉著眼睛點頭。
舍迦:“……為什麼啊,他招你惹你了?”
“他當時被南府重創,渾身筋脈碎裂,若不用情絲去補,就連命都沒了,我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隻能這麼做了。”宿醉的滋味並不好,流景靠在枕頭上,整個人都有氣無力。
細想多年以來,帝君也就受過一次筋脈碎裂的重傷,便是在三千年前、仙尊殺南府仙君的時候。舍迦當初隻以為兩件事是湊巧同一時間發生,卻沒想到竟然也有關聯。
“如此說來也是事出有因,你救了他的命,也算於他有恩了吧,為何他傷好之後卻突然將您視作一生之敵?”舍迦面露不解。
“首先,南府是為了以他為誘餌引我出去,才設計將他傷成那樣,若非因為我,他也不必受此無妄之災,其次……”流景沉默片刻,閉著眼睛緩緩道來,“其次,他寧願死,也不想抽出情絲,是我不顧他想法強行救人,他會惱我恨我也是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