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寂見她遲遲不語,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確定的煩躁,這股情緒來得莫名其妙,是從未有過……不,或許有過,但時隔太久,他早已經記不得了。
他不願去想過去的事,隻是盯著流景的眼睛,見她一直不說話,又想起她與舟明相處時的輕松愉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他已經成親了。”
“誰?”流景不解。
非寂正要開口,流景的袖子就突然動了動,他順著這點動靜看過去,便看到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兒。
“她為什麼在你這裡?”非寂蹙眉,顯然認識小姑娘。
流景抱著小姑娘,正思考該怎麼跟他解釋,就看到他眼神微變:“舟明把她送給你了?”
流景:“……”是這樣沒錯,但感覺他這種說法好像有點怪怪的。
第34章
為免非寂嚇著小姑娘,流景又默默把人塞回袖子裡,這才不緊不慢解釋:“這小丫頭與我一見如故,舟明仙君便將她送來玩一晚,明日就回去了。”
“不可能,他將這丫頭看得比命還重,怎麼會輕易送給你。”非寂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心底說不出的煩躁。
流景繼續解釋:“都說沒送給我了,就是在我這兒住一晚而已。”
“他先前還說不會三妻四妾,轉眼便將妻子送你,究竟安的什麼心思?”
“都說他沒有……”
“本座去問他。”
非寂起身就要回不利臺,流景趕緊將他拉回來,見他面色依然冷凝,隻好轉移話題:“帝君,關於我的事,舟明仙君都同你說了多少?”
非寂抬眸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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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是外人,今日問起我時,我便沒有多說,帝君先同我說說他告訴你多少,若有遺漏的我再補充,”流景笑著挽緊他的胳膊,以免他突然離開,“我在帝君識海,知道了帝君好多事,帝君卻好像對我一無所知,今日我便推心置腹,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
聽到‘外人’二字,非寂找舟明算賬的心思瞬間淡了,安靜許久後才將今日聽來的事一一說了,這才問她:“那人為何隻是鎖了你的靈骨,卻沒有殺你。”
“大概是想瞧瞧天資卓絕的人沒了天資,會是何等慘狀吧。”流景勾起唇角。
當年南府仙君在天界說一不二,要殺她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天選仙尊其實不難,但一直沒動她,無非是想看看沒了靈骨和天分,她這所謂的天選之子又如何越過他登上那座高位。
“你被鎖之後,便一直被他囚禁?”非寂聲音沉沉,叫人聽不出情緒。
流景:“不算囚禁,隻是給一口飯吃,當隻玩意兒一樣養著,我讀書識字還是跟……跟山精靈獸學的。”
山精靈獸舟明正坐在房中想念一個時辰未見的媳婦兒,突然就打了個噴嚏。
“難怪學成這副樣子。”非寂評價。
流景捂住心口:“帝君,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傷人了,分明以前不這樣的,你都是跟誰學的啊?”
跟誰學的?非寂掃了她一眼,又問了另一個問題:“鎖了靈骨,又是如何解開的?”
“用功修煉,自然就解開了。”南府要證明她沒了天資便是廢物,她偏要以廢物之身修至最高境,再解開靈鎖殺了他。
非寂幼時一直在修煉之事上不開竅,自然知道沒有天賦的人想要修煉有多難,她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其間險阻卻是千千萬萬。
短暫的沉默後,他緩緩開口:“你被人鎖了靈骨,爹娘都不管?”
流景沒骨頭一樣靠在他身上,打了個哈欠問:“沒爹沒娘誰來管。”
非寂一頓,眉頭微微蹙起:“你父母不是舍迦的親戚?怎會沒爹沒娘?”
流景:“……”
非寂推開她,冷淡與她對視:“你與舍迦,究竟是什麼關系。”
流景無言許久,突然傷心地捂住眼睛:“帝君何必要追問到底。”
非寂:“……”分明是你要推心置腹。
“好,我都說,”流景哀怨地看他一眼,“帝君既然知道我和舍迦是親戚,就該知道兔族天性以繁衍為樂,一年十胎都是正常,單是舍迦就有六百多個兄弟姐妹……”
說到一半,流景突然發現一個破綻——
她自稱是舍迦母親那邊的親戚,而舍迦母親那邊可都是凡人,沒有什麼兔族血脈。
“……我母親雖是凡人,但受姐妹影響,也找了個兔族做夫君,”對不起了舍迦那素未謀面的小姨,她也是為了自保才胡編亂造,“兔族那麼多孩子,養不起或懶得養時,便隨便丟個地方也是常有的事,我又生成了純粹的凡人,天生比妖族弱,人也不討喜,爹娘不要我不是很正常?”
非寂頓了頓,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帝君。”流景喚他。
非寂看向她:“怎麼。”
“一般姑娘家說到自己不討喜的時候,但凡是個正常人,就該說些你其實很好、是他們沒福氣之類的話來哄一哄,而不是一副‘原來如此’的德行表示認同。”流景假笑。
非寂沉思片刻:“你的確不討人喜歡。”
流景:“……”
“性子古怪,滿嘴胡言,行事荒唐,他們若有幾百個子嗣顧不過來,會不要你也正常。”非寂公平公正。
流景:“……”
“但以後不會了。”非寂突然道。
流景扭頭,猝不及防與他對視,隻看到他月光下眸色黑沉,散著細碎的光。
“既然入了幽冥宮,便是本座的人,”非寂別開臉,繼續看天上大到不可思議的月亮,“隻要你不背叛,本座就不會不要你。”
流景瞳孔微動,怔怔看著他。
身邊人太安靜,非寂竟難得有些不適應,一回頭再次對上她的視線,剛要說些什麼,便看到她小嘴一撇,哽咽道:“你說我不討人喜歡。”
非寂:“本座隻是站在常人的角度……”
“你說我不討人喜歡,”流景更傷心了,“我沒爹沒娘沒人疼,你還說我不討人喜歡。”
“是你父母……”
“我無依無靠還被奸人所害,半輩子都在受靈骨被鎖之苦,你不但不安慰,還說我不討人喜歡。”
“本座並非那個意思……”
“你說我不討人喜歡!”流景趴在他懷裡嚶嚶嚶。
非寂後背緊繃,雙手也如中了術法般僵硬,幾次抬起放下又抬起,最後生疏地扣在她的後背上。
“不準哭。”他聲音冷硬,像在威脅。
懷裡的人頓時哭得更大聲。
非寂:“……”
他這一生遇到過無數棘手事,卻從未像今日這樣束手無策,非寂抿著薄唇思索許久,又道:“你是本座的人,本座不討厭就是,何必在乎外人喜不喜歡。”
懷裡的人一動不動,也不知聽進去沒有。
非寂推了一下她的肩膀,流景輕哼一聲調整姿勢,趴在他胸前睡得正香。非寂眼眸微動,靜了片刻後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眼角——
幹的,沒有一點潮湿,分明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騙子。”非寂神色冷淡,後背卻明顯放松下來。
月亮太大,月光照得人眼睛疼,流景忍不住往非寂懷裡鑽了鑽,不滿地哼哼一聲。非寂抬眸看了眼月亮,抬手抹去它的存在,一剎那整個冥域都陷入黑暗。
流景的眼睛舒服了,又從悶人的衣料裡鑽出來,非寂懷中頓時一輕。他眼眸微動,片刻之後天上又掛起一輪更大的圓月。
“太亮了……”流景嘟囔著重新鑽進他懷裡,借著衣料遮擋住眼睛,連睡著都有些煩躁。
非寂輕抿薄唇,月亮又一次消失不見。
悄悄從袖子裡探出頭的小姑娘親眼見證了,非寂是如何讓月亮消失重現再消失的,原本想趁流景睡著跑出去玩的心思瞬間歇了,老老實實回到了袖子裡——
舟舟和景景都告訴過她,遇到瘋子能躲則躲。
流景太久沒好好睡一覺,如今靈力上的鎖解開,所有疲憊盡數湧來,逼得她連神魂都陷入了沉睡。
等到再次醒來,已經是三日後的清晨,得到充分休息的識海一片清明,連七條大裂看著都順眼起來。流景愉悅地伸了伸懶腰,一翻身便對上舍迦幽怨的眼神。
“……你幹什麼?”她嚇一跳。
舍迦:“我還想問您打算幹什麼呢,前段時間整天喝酒不睡覺,如今一睡就是三天,若非帝君和舟明仙君都不讓我叫醒你,我真以為你是睡死過去了。”
“擔心了?”流景笑著坐起身,袖口突然傳來一陣小小的拉扯,她低頭看去,就看到小月亮睡眼朦朧地從袖子裡鑽出來。
她頓時睜大眼睛:“你何時來的?”
“她就沒走過,”舍迦攤手,“你睡著的這幾天,舟明仙君在帝君的藏書閣裡查到,東湖之境有一種仙草,有修補識海、連同筋脈的奇效,他便將她留在這裡獨自去尋了。”
“……他怎麼沒帶她一起去?”流景看著困得東倒西歪的小姑娘,突然一陣頭疼。
舍迦剛要回答,斷羽便從外頭進來了:“東湖之境是極陰之地,小月亮的神魂如今靠你一縷神識維系,你又是晨陽所化,陰陽相克,她不適合去。”
“難怪舟明仙君說她多與你親近是好事,反正最多五天,現在已經走兩天了,還有三天就回來了。”舍迦說罷頓了頓,突然想起天界那些傳言,頓時對仙尊生出一分同情……太慘了,自己愛而不得,還要照顧情敵。
“你那是什麼眼神?”流景眯起眼眸。
舍迦輕咳一聲:“沒、沒事。”
流景將小月亮捧起來,憂愁地嘆了聲氣:“我還沒單獨帶過她,這麼小一個,真怕一不小心就傷了她。”
小月亮乖巧地親親她的手指,又想起舟舟說過,不準親他以外任何人的手指,景景也不行,於是趕緊擦擦自己親過的地方。
流景哭笑不得,更憂愁了。
斷羽按照舟明教的法子給她輸了些靈力,確定識海比之前穩定後才道:“你是因為她太小才如此擔心的?那我有辦法幫你。”
“什麼辦……”
流景還沒問完,斷羽已經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小藥丸,笑眯眯看著小月亮:“張嘴。”
小月亮認識她,當即乖乖張嘴,斷羽立刻將藥丸子丟進她嘴裡。小月亮噎得身體一顫,勉強咽了下去。
這倆人配合太默契,流景還沒反應過來人就把藥吃了,嚇得她趕緊把小月亮端起來查看:“她神魂所剩不多,可不敢胡亂折騰!”
“這可是我煉了三百年的丹藥,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怎麼會是胡亂折騰。”斷羽冷哼一聲,對自己被質疑一事表示不滿。
流景扯了扯唇角剛要說話,手掌裡的重量突然翻倍增長。
一個時辰後,她站在無妄閣頂層的寢房裡,訕訕笑了一聲:“所以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舟明仙君回來之前,我做任何事恐怕都得帶上她……”
非寂面無表情:“將她交給斷羽。”
“不行,她隻信任我。”流景當即拒絕。
非寂眼神微冷:“那就把她塞進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