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若說好吧,沒有雞鴨魚肉,若說不好,各種炒肉小菜,中間還有一大盆酸菜粉條燉豬骨,其中夾雜著大塊的肥肉,燈光下油滋滋的,油水足得很,不算寒酸。
啤酒也打開了,杯子也滿上了,幾人都沒有動筷子。
若是以前,早就搶著吃了。
林包工頭盯著飯菜半晌,他才看著幾人說道:“我林雲龍,父母死得早,吃村裡人的百家飯長大成人,這兩年跟著人出來包活幹,賺了點錢,我也沒有忘記村裡的鄉親,過年回鄉,就拉了你們十幾個村裡人出來做工,人家包工頭,帶的人個個都是老手,你們出來什麼也不懂,是我手把手一個個教出來,為你們,我少拉多少活,我就不提了,但我自覺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
他話說完,桌子前幾個人的表情,就立即不自在起來。
“林哥。”有人喊了一聲。
林包工頭伸手打斷他,“我知道,你們心裡不平衡,覺得我要求高,管得嚴,比其它包工頭事多還難搞,你們心裡不舒服,可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手下的人出了事,給點錢就打發了,我把你們帶出來,你們要出了事,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你們的家人交待?”
“……我現在看著你們好好坐在這裡,一個個胳膊腿都不少,還賺了大把的錢回家過節,心裡頭都替你們高興。”他說道。
“但我真沒有想到!”林包工頭目光看著他們,臉上有絲痛苦,他就算再信任,這一頓飯,這些人的表情,他都看在眼裡,心隱隱地涼了一大半,他不相信的,他其實不相信那個救了妻兒的女孩,她說的話。
哪怕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
因為這些人,是他一個村長大的啊,裡面有同輩,有一起河裡玩的兄弟,還有一起讀過書的同學高武。
“我發了點小財,但也沒忘記帶著你們一起發財,外面不是村裡,出門在外,活不好找,錢不好要,你們出去打聽打聽,有幾個建築工,有你們賺的多?你們知道我到開發商那裡要工程款的樣子嗎?我就像條狗一樣的,就是個要飯的也比我體面,因為要飯的,要不著就走了換一家,可我不行,我身後還有一群村裡的兄弟等著吃飯!我不能要不著。”
“林哥……”
“給你們結工錢,我寧願自己少賺一點,也要讓你們多賺點錢回家,我真的連想都沒想過,你們竟然……
“林哥,你別說了……你說這話,我們聽著心裡難受……”大成忍不住漲紅了臉道。
“難受,呵呵。”林雲龍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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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他一拳砸向桌子,怒喝道:“難受?難受你們還給我下毒藥!多大仇?你們想要我死!”
整個桌子上的盤碗“哗楞”震了起來,菜汁都撒了出來。
那一喝,像耳邊有聲音炸開一樣,太突然了,後面五個人也跟著嚇了一跳。
池露趕緊拍了拍自己的小心髒,安慰了自己一下。
楊先生道:“大家別走神,看著點任務目標。”
“這些人要真的有問題,靠,我們幾個難道還要跟他們群毆?”宋宇道:“早知道就不要讓任務目標打草驚蛇,我們偷偷帶他出去就好了。”
“怎麼帶,我們倒想帶他走,可任務目標願意嗎?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們,你懂伐?”誰會跟陌生人走啊,瑤瑤道。
“大家最好找點趁手的工具。”安裝工梁偉手裡不拿點什麼難受,他不知什麼時候,從床底下找到的一隻扳手,正握在手裡說道。
“給我也找一把扳手。”宋宇也左右看了看,“這床杆能拆下來嗎?”
楊先生剛要開口。
就見到大成被林雲龍一吼,一下子嚇破功了。
他畢竟隻是個十九歲的孩子,他“撲通”一聲跪地上了,慌張地說:“我沒有,林哥,我們沒有下毒藥,那不是毒藥,隻是安眠藥,不不不是,我們不是想害你,我們就是……”
“你胡說什麼?什麼安眠藥,誰想害林哥了?”旁邊的鐵子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道:“你不要胡說八道!”
坐在那兒的林雲龍,目光看向鐵子,“鐵子,我平時待你不薄吧?你要還當我是哥,你就跟我說實話,你們買安眠藥想幹什麼?你們今天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
被林雲龍一吼,鐵子垂下了頭。
老宋一看這場面,是翻車了,趕緊圓場道:“雲龍,大家不是要害你,這不是因為你平時管得嚴,不讓他們跟別的建築工出去,同樣出來打工,人家出去瀟灑,咱們都隻能幹看著……大成鐵子他們年輕氣盛,難兔心裡會想……那些藥也不是毒藥,都是些安眠藥……是想等你睡了,他們悄悄出去……你誤會了,不是要害你……”
五人聽明白了,互相對視一眼。
“我去!”宋宇道:“這就是個烏龍啊,這群人不是想殺任務目標,原來是想迷昏任務目標,他們好出去找小姐,真是有想法,安眠藥都整上了,這時候的人,都這麼淳樸的嗎?哈哈。”
男人出去玩,男人出去能玩什麼?無非吃吃喝喝,可至於為了點吃吃喝喝就一言不合買安眠藥嗎?還不是想出去找女人打一炮,估計一小時就完事了,再回來。
真是憋狠了,實在想不出辦法的辦法,說出來笑死人。
話說回來,林雲龍這得在他們心裡多大的威勢啊,竟然出去玩都不敢,還要一群人研究個下藥的餿主意?
五個人站在那兒,竊竊私語,謝瑤瑤翻了個白眼。
楊先生提著公文包道:“沒想到小池猜對了,真有藥,不過不是毒藥。”要真是毒藥,他們忽略了這個細節,任務可就失敗了,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池露抱著臂,倚在床杆前,冷若冰霜地哼了一聲:“你們真覺得飯菜裡沒下藥嗎?呵,那為什麼他們不動筷子啊?你別忘了,你們三個是男人,可這裡還有兩個女人呢……”
池露話音一落,謝瑤瑤和其它三個男人,瞬間起了雞皮,這事兒,真是不能細想,細思極恐啊。
“媽的,還好我們沒吃。”宋宇罵道。
謝瑤瑤厭惡地直接捂住了嘴。
“我們就想出去瀟灑一下,怎麼了!”鐵子憋得太狠了,他站了起來。
“你憑什麼老管著我們,我們是跟你出來幹活,又不是給你林雲龍當兒子的?我們出去玩玩都不行?四個多月不讓我們出去,明天拿到錢就要回村了,城裡的姑娘,我到現在手還沒有摸過……”個子高大,長得鐵塔一樣的鐵子梗著脖子道。
“別人都行,我們憑什麼不能!都是男人,我不信你們不想,我不服。”
“放你媽的狗屁!”林雲龍裹著軍大衣站了起來,“我帶你們出來,是來打工賺錢的,不是帶你們出來花天酒地,城裡女人是好,水光溜滑,但那是白給你們的嗎?不要錢啊?啊?你們一個月拼死拼活賺幾百塊,再跟著那些人出去吃喝玩樂,有一次就有兩次,以後就有無數次。”
他罵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外面的女人白,外面的女人美,但外面的女人輕輕一哄,你們辛辛苦苦出苦力掙那點錢,就全光了,別的包工頭不管自己工人,那是因為你花不花,嫖不嫖的幹人鳥事!但你們跟我一年幹到頭,最後就拿那麼點錢回家,我怎麼跟你們的老婆孩子交待?我告訴你們,想吃喝玩樂,想嫖?可以,明年,愛上哪兒上哪兒嫖去,明年,給我告訴你們家裡人,你們上哪兒幹什麼,跟我林雲龍沒關系了!出什麼事,別找我!”
“別別別,雲龍,你消消氣,明年我們還跟你幹,你別生氣……”老宋慌了,趕緊過來勸道:“大家都在氣頭上,再說,雲龍,壓根就沒下藥,你怎麼懷疑我們下藥了,就是幾個人說笑呢,高武搞到一包安眠藥,就開玩笑說了一嘴,說你暈了,我們好出去,可誰也沒這麼幹呢,就嘴巴說說而已。”
老宋說著就瞪了大成一眼,都是這敗家玩意兒,他要不說的話,誰也不知道這個事兒。
一嚇唬就跪了,真有出息。
“雲龍,這是玩笑,真就是個玩笑。”
“對對對,林、林哥,就、就是個玩笑,別當真,我、我們知道林哥待我們好,我、我們也不能這麼幹。”一直在邊上,說話不怎麼順溜的二狗,也結巴道。
“你們不能這麼幹?我看你們幹得挺好!這一桌子菜,你們敢說沒下藥?”漂亮的恩人都看到有人下藥了,之前他們也承認有藥,無論是什麼藥,就算是玩笑,那一刻林雲龍心口都冰涼的,這藥可是拿來對付他的!今天也許是安眠藥,明天呢?他看著這些人,眼睛裡全是失望。
到現在還不肯承認,他更是失望透頂。
他對別人掏心掏肺,換來的是什麼?兄弟都快做不下去了,圖個什麼呢,為了這個工程,他打了多少人情,花出去多少人情錢,賺到的工程款,他拿的不多,以前不帶村裡人,他包一場活能賺兩萬多,但帶了村裡的人,就不好意思壓價,他們的工費是工地最高的,開發商隻給這些錢,工人錢多,那包工頭就賺得少,他這一場,最多賺個一萬塊就不錯了。
直接比其它包工頭少一半多。
他說什麼了嗎?
而且,他還要比其它包工頭更操心,因為手下的人都要他教,這些人幹著學徒的活,拿最高的錢,還他麼個個跟他罵娘,他真是失落透了。
失望到他連肩上的軍大衣都快披不住了,就用肩頭往上頂了頂。
那姿勢還蠻帥的。
宋宇在一邊悄聲對五人說:“別說啊,這個林雲龍初看還一般,現在看,人家披著個九十年代的軍大衣,就像披著了貂皮大衣似的,真氣派。”
一件軍大衣,竟然穿出了大佬的氣勢,也是絕了。
楊先生道:“這個林雲龍看氣勢,是個人物。”九十年代,正是機遇遍地都有的時候,隻要膽大敢幹,平地而起,成為日後攪動商界的人,大有人在。
“林哥,你要不信,我吃給你看!”說完,大成就爬起來,拿起筷子挾著盤子裡的菜,一盤中挾一口,大口往嘴裡塞,然後往下咽,一會兒的工夫,就吃了一遍。
“你看,林哥,我們真的是開玩笑,就說了說而已,你管我們嚴,我們才開這樣的玩笑的,你看,我都吃了,真的沒有下藥……”說完大成還張大了嘴巴,“我都咽下去了,你看,林哥,我一點事兒都沒有。”
無論是桌子上的人,還是旁邊的五個人,都靜靜地看著他。
這時候工地的工人宿舍,隻拉了一個燈泡,那燈光照在這間破舊髒爛的民工宿舍裡,一半光一半暗,幾個民工或坐或站,都在看著那個張大嘴說自己吃了沒事的大成。
過了好幾分鍾,大成仍活蹦亂跳的。
老宋也在一邊緩和氣氛地勸道:“雲龍,大家真是玩笑話,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別跟兄弟們離心,我們可都是奔著你來的,咱們都是一個村子裡的人,在外互幫互助,關系也好,我們可都尊敬著雲龍你呢,再說,這幾個人誰怎麼樣,你心裡還沒數嗎?”他說完,就走過去,好話勸道:“雲龍,別站著了,你坐啊,你是做大事的人,別跟這些小孩子一般計較,他們沒什麼壞心,就口無遮攔。”
“林哥,我們錯了,你別生我們氣。”大成道,“是吧,鐵子!”
旁邊的鐵子梗完脖子就後悔了,明年要是林雲龍不帶他出來,他就賺不到多少錢了,他們也不傻,跟著林雲龍比跟著別的包工頭好,一個村子的人,平時對他們也照顧,誰有個病有個什麼,林雲龍都飛快幫忙,不像是別的包工頭,往死裡壓榨工人,工人拼死拼活也賺不到幾個錢,錢都進了包工頭腰包裡。
他猶豫半天終於拿起酒,說道:“我、我錯了林哥,我自罰一瓶,你就原諒我吧,我就是想女人。”說完,他就拿起面前的一瓶剛開蓋的啤酒,咕咚咕咚的吞了,都不帶歇一歇。
“這哥們行啊,可以搞直播了,直播喝酒……”宋宇道。
謙也倒完了,酒也幹了,老宋為了活躍下氣氛,招呼床鋪那邊站著坐著的五個人,“哎,你們也過來吃點?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哎呀,剛才讓你們看笑話了,都是我們之間開玩笑,有時玩笑話當真了也就鬧一鬧,來來來,一起吃點。”
在老宋的圓場下,林雲龍才冷著面孔,不爽快地撩開了軍大衣,坐了下來。
這年代民工宿舍,都是廉價的塑料凳,還有直接坐床上的。
楊先生五人互相看了看,這飯誰敢吃啊,反正他們是不敢。
哪怕有人試過菜了,但這安眠藥也太可怕了,睡過去人事不醒,還有這幾個民工,找女人的氛圍也太嚴重了,這些人看謝瑤瑤和池露,那都是眼睛長在上面的,還好這邊有三個男人,否則,隻有兩個女人進來,真不知道會發生點什麼事兒。
謝瑤瑤很反感,她道:“我早就聽說,工地的人十人九嫖,還有幹工程的帶頭領手下人去嫖的,真是惡心的群體,以前我還不信,現在親眼所見,我信了。”搭幫結伙去玩樂,嘖嘖嘖。
楊先生道:“不要對男人過於失望,就算拉幫結派出去玩這樣的環境,還是有好男人的,你看看,我們任務目標不就是個好男人嗎?”
謝瑤瑤和池露都沒作聲。
宋宇機靈,他回老宋道:“哈哈,謝謝啊,你們吃,我們來的時候都吃過了,陪客戶吃飯喝酒,中午一直吃到了下午四點才往回走,現在還飽著呢,你們吃,你們吃吧,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