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死死看著眼前人,神色猙獰。
師兄沒有死。
不但沒有死, 還找到了躲在山洞的少年, 將他從黑暗中帶回光明。
他的世界不再是孤單一人。
他的師兄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這是厭睢的夢。
是厭睢終其一生都渴求不得的幻夢,是他心底最深的執念和幻想, 但……不是他方黎的。
方黎終於意識到, 眼前一切皆虛妄。
他被困在由厭睢記憶打造的幻境之中, 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重走了一遍厭睢的過往,圓他未曾圓的一場夢, 若他真的是厭睢, 也許不想從這樣的夢中醒來吧?他會毫不猶豫告訴眼前這個‘師兄’,他所知道的一切……
可方黎終歸不是厭睢。
那句“黑符你藏在哪兒了”, 讓方黎瞬間意識到,幻境和現實世界的不同,找回了屬於自己的記憶。
阿琰的師兄。
是絕對絕對,不會問他這句話的。
白衣男子依舊寵溺溫柔望著他,道:“阿琰怎麼了?”
方黎低低笑了一聲,眸光陡然銳利。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玄鐵劍,毫不猶豫一劍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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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白衣男子沒有躲。
他怔怔看著刺穿他胸口的長劍,鮮血從白衣上彌漫開來,染成一片刺目的紅,他的神色悲哀又難過,問:“為什麼?”
方黎冷冷的看著他,沒有開口。
寂靜山林。
幽靜小路。
白衣男子。
如一場幻影消散。
一切都再不在。
方黎低下頭,手中的玄鐵劍也消散了。
假的就是假的。
這一場幻境中唯有自己是真的。
他腦中一陣暈眩。
當一切都消失之後,他終於又看到了謝懷,太好了,謝懷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對謝懷笑了笑,想說我沒事不要擔心,但是沒來得及開口,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謝懷一手抱住即將跌倒在地的青年。
青年因為剛剛強行掙脫幻境,此刻神色蒼白且虛弱,他就這樣倒在他的懷裡,似有依戀般的溫順乖巧,好似你就是他在意的人,可以安心託付的人。
可是謝懷知道,這一切隻是假象罷了。
就連這個人對自己的笑容,每一分溫柔關切,以及曾經所有的好……都全部是假的。
自己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的師兄,才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存在。
他會因為自己傷了他的師兄,不依不饒訓斥自己一個晚上。
他會因為師兄的出現,而隨意視自己於不顧。
他會仰慕又眷戀的看著那個人,依偎在那個人的身邊,隻要看著那個人,雙眼就滿是喜悅光芒。
他會和那人一起讀書練劍,一起偷跑下山,一起做任何事……
隻要師兄在他的眼前,那雙眼就再看不到其他。
幻境的方黎,展現的全都是謝懷從未見過的一面,隻是對象不是他。
之前所有的不解疑問,此刻都有了解答。
他終於明白了。
為何方黎明明不愛自己,卻偏要把自己留在身邊,不惜圍攻雲間闕也要得到自己。但他分明做的強取豪奪之事,卻又從不肯真的傷害自己,還會那樣溫柔看著自己……
因為他不過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為何方黎明明不愛自己,卻要夜夜和他同眠,對他下情-蠱,看他為他情難自抑,卻不肯真的被他碰絲毫。
因為他想要的其實是他的師兄,而自己自然不配碰觸他。
他對自己所有的溫柔,小心翼翼,維護關照,都隻因為自己像他的師兄。
而他不肯靠近自己,躲閃逃避,冷酷無情,都隻因為自己不是他的師兄。
他隻是在透過自己這個影子,去幻想他再也得不到的東西。
即便連你最後要死了,也要成全我的名聲,大約也隻是因為,不希望像你師兄的我,落到那個地步吧?那是你不惜一切也要保護的東西……
至於我是否會痛苦難過,從來都不是你在意的事。
謝懷慘笑一聲。
再也沒有比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這就是他一直探求的真相,然而事實就是,真相比這個人不愛自己還要殘忍一萬倍。
你從來都不曾愛過我,卻一意孤行的,將對別人的好施加在我的身上,高高在上,戲弄的看著我對你動-情,看我為你動搖……最後又冷酷無情的離開,因為我終歸不是那個人,不值得你真心以待,可以輕而易舉的舍棄掉。
你從不在乎我想要什麼,更不會回應我的心意,因為那從來都不重要。
這一刻,謝懷覺得自己連一個笑話都不如。
他的尊嚴被無情的放在地上踐踏。
他的真心被人嘲弄後撕的粉碎。
這個人一次又一次的騙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容忍,隻希望有一天,這人可以和自己坦誠相待,不再欺瞞。
但他永遠都不會等到那一天。
這就是你不願回來,不同我相認的理由。
他舍棄了自己的立場,愛上了一個魔頭,為他寧可墮入地獄,萬劫不復。
可是這個魔頭,隻是將他當做一個低廉的替代品罷了。
謝懷眸底幽暗之色塵囂而上,自嘲和譏诮之色糅雜在一起,心底黑暗的種子在掙扎著破土而出,那一直被他拼命壓抑,一再告訴自己不該如此的另一面,不甘的要從黑暗的牢籠裡掙脫出來。
謝懷狠狠的閉上眼睛。
………………
方黎這次睡了很久才醒過來。
他的腦海還依稀有些暈眩,晃了晃腦袋,開始思考幻境中的事情。
對方的手法著實高明至極,以至於自己都中了招,這個對手不可小覷啊。
而且對方能制造這樣的幻境,至少說明兩點:一是這個人已然知道他的身份,二是這個人非常了解他的過去。
若非自己並不是真的厭睢,對幻境的代入感沒有那麼高,又有玄鐵劍一直提醒自己,恐怕真的會被套出話也不一定。
說來幻境中的玄鐵劍也不太對勁,甚至在練劍時還傷了師兄,其實一直都是在提醒自己,可能是自己潛意識認為幻境不對,才通過玄鐵劍警示自己,但直到最後師兄問出那句話,自己才終於清醒過來。
設下這一切的到底是誰?
某一瞬間方黎腦中驀地浮現,師兄昏迷後醒來的那一幕……難道師兄被奪舍了?不,不對,最開始拿到玉符的是厭睢,就算要被奪舍,也該是厭睢被奪舍,不應該是他的師兄。
厭睢什麼事都沒有,所以不大可能是奪舍。
但如果不是奪舍的話,難道是……方黎神色微沉,那種可能性未免太小,過於巧合。
也許並不是厭睢的師兄。
幻境裡的也不都是真的,雖然一部分由厭睢的記憶構成,但一部分卻是對方制造的假象,從師兄救他卻沒死開始,便和現實產生了偏差。
不過不管對方是誰,至少現在對方的目的自己知道了,對方就是衝著黑玉符來的,看來這聖尊至寶掀起的風雨,還未曾停歇啊……
重萬山已經死了。
當初自己隻顧著完成劇情下班,並無意將此事追根究底,重萬山身邊很有可能有漏網之魚,知道這件事。
扶風派雖然十九年前就被滅門了,但到底是不是每個人都死了,自己也並不確定。
二者都有可能。
不過既然知道了對方的目的,自己就不算完全在暗,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設計對方……
方黎若有所思。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對了,謝懷呢?
方黎環視四顧,自己似乎在一個客棧中,是謝懷帶他回來的吧。
當時幸好有謝懷在身邊,對方才隻敢暗中試探,否則自己如今修為還未曾恢復,那人也可能直接對自己出手,謝懷可又幫了自己一回。
他正要出去尋找,就看到門被推開。
謝懷一身白衣走進來,黑眸幽深,淡淡的看著他。
雖謝懷看似和往常沒什麼區別,但方黎被他那雙黑眸一看,驀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對勁……
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謝懷落在眼前青年的身上,對上他似有些忐忑的視線,慢慢揚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道:“你醒了。”
方黎怔了怔,點點頭。
謝懷走到他的跟前,手中浮現一個透明的水晶盒,水晶盒中正是那枚靈神丹,他淡淡開口:“我答應的事素來說到做到,既答應你父親要治好你的病,就一定會治好,你服下這枚靈神丹,自然就可以痊愈了。”
方黎:“……”
治什麼病呢?
你我都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沒病。
謝懷這是沒有耐心了,要戳穿自己了?方黎一時心情復雜,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謝懷,謝懷之前也一直不曾逼過自己,陪自己裝傻,現在為何突然……
眼看方黎還在踟蹰,謝懷微微一笑,打開水晶盒,放在了方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