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連動都不曾動一下,他才懶得出手,支著下颌的輕笑:“既然真兇已經抓住,又是右使的人,本尊就不插手了,右使自行清理門戶吧。”
都蒙眸中寒光一閃而過,望著方黎淡然慵懶模樣,輕描淡寫的,便要自己親手處置自己的手下,他冷笑一聲,驀地出手,咔嚓一聲將畢溧的頭顱捏碎,畢溧的身軀軟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而他的指尖上,鮮血緩緩低落。
都蒙忽然上前一步,垂眸凝視方黎,眼神似是蓄勢的兇獸,語調低沉又緩慢:“這樣,尊上可還滿意了?”
方黎不想都蒙忽然靠近,略有意外,但很快就恢復平靜,別看都蒙樣子這麼兇,但在他摸清自己的底細前,是不會貿然出手的,自己無需墜了氣勢,若是害怕了,才是死期。
方黎一撐軟塌站了起來,不避不閃,直視都蒙雙眼,笑:“還算滿意吧。”
都蒙眯了眯眼睛,男子笑的時候眼睛微微彎起來,恣意從容,璀璨流光……像是個勾子在心底勾了下。
他狠狠壓下心中的欲念,視線緩緩下-移,對方黑袍包裹著的脖頸處,青色血管若隱若現,倒不知這層層衣衫之下,是什麼樣的……
方黎覺得都蒙的眼神著實有些露骨,是在想怎麼殺他才解恨嗎?今日被逼親自-殺死心腹手下,定是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吧……
可惜了,我還輪不到你來殺。
隻有一條命,還要留給謝懷呢。
想到都蒙至死都出不了這口氣,甚至也要死在謝懷的手中,從某種角度來看的話,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
方黎眼神不由溫和些,揮揮手道:“既然事情已了,右使就請回吧。”
都蒙看他一眼,到底沒再動作,轉身大步離開。
方黎打發走都蒙,回頭一想,自己有幾日沒去謝懷那邊了,都蒙的到來倒是提醒了他,自己也不可太忽視謝懷了,隻送禮物到底有點敷衍,恐怕會引起都蒙的懷疑……
於是索性起身去往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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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等他去了,才發現謝懷不在屋中,哦?難道散心去了?
方黎一招手,門口候著的魔僕立刻過來。
方黎問:“玉儀君呢?”
魔僕戰戰兢兢道:“玉儀君,他,他說想要出去散散心,嫌我們礙眼了,不許我們跟著。”
方黎並不打算為難手下,是他之前發了話,任何人膽敢怠慢謝懷,殺無赦,所以如果謝懷有要求,這些魔僕也是不敢攔的,是自己給了謝懷這權利,沒有拿手下撒氣的道理。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謝懷倒是不客氣,竟沒老老實實待著,而是獨自‘散心’去了……
方黎笑了笑。
他倒不怕謝懷跑了,魔宮他是出不去的,也隻能在這裡轉轉,而這裡也沒什麼有用的秘密,謝懷想看便看吧,他本也不打算過分拘著謝懷。
既然來都來了,剛好他也闲來無事,索性問了謝懷的方向,獨自尋去。
魔宮很大,但人煙並不多,隻有些零星的守衛和魔僕,走著走著,越發荒冷,漸漸連守衛都少了,直到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棟竹樓小院。
這裡沒有冰冷的黑巖地面,沒有猙獰的宮殿檐角,四周一片寂靜寧和,竹樓旁長滿了雜草,顯然是久無人打理。
如同被遺忘的角落。
方黎恍惚片刻,終於想了起來,魔宮深處是有這麼一處地方,厭睢不允許任何人過來這裡,算是魔宮的一處禁地。
謝懷剛好來了這邊,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方黎頓了頓,抬步走了進去。
輕輕一推,竹門‘吱呀’一聲應聲而開,灰塵簌簌而下,方黎以拳抵唇,輕輕咳了一聲,屋中十分簡陋,沒有什麼陳設,空蕩蕩的,有沒有人自然也一目了然。
謝懷不在這裡。
是沒有來過?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秘密,所以提前離開了?
方黎視線一掃,屋中什麼都無,唯獨陳著一把劍。
青竹劍上傷痕斑駁,孤零零的橫在那,應是許久不曾有人來,上面也落了些灰塵,像是被時光覆上的塵埃,分明是被厭睢珍而重之,小心珍藏的……可如今被人遺棄在這裡,無人知曉。
唯一記得它的人也已不在了。
方黎無意探究厭睢的過往,那些被厭睢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一切,方黎也從不去查看。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訴之於口的秘密,不要輕易去碰觸別人不想被知道的痛苦,是方黎對厭睢的尊重。
方黎沉默了片刻,抬起衣袖,輕輕擦去劍身灰塵,轉身就要離開,他的指尖無意掠過劍身,溫潤如玉的觸感襲來,方黎下意識怔了怔,隨即腦中一陣劇痛,眼前視線模糊,仿佛瞬間置身於另一個空間。
被塵封的記憶,像是被猝不及防打開了匣子,毫無預兆的鋪天蓋地而來。
他察覺到不對想要抽身離開,但透徹骨髓的痛苦,令他渾身麻木,他像是個不能動的木偶般,沉淪在這滔天血海之中。
猙獰的屍體鋪滿了地面,到處是殘垣斷壁,他躺在屍山血海之中,無數雙手從地底伸出來,死死抓住他的手腳,要將他往地底深處拉去……就在他被絕望淹沒,無處可逃的時候,一道劍光破空而來。
劍光斬斷了那些手,鮮血飛濺在他臉上,殘留著些許餘溫,他像是看到了救星,怔怔的抬起了頭。
一身白衣,容顏溫潤清雅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阿琰,不要怕,師兄在。”
男子向他伸出手了,要將他拉起來,他拼命的掙扎著,試圖去抓住對方,隻要能抓住對方,他就能從這裡逃離了,師兄一定會保護他的,一定會的……他的心中生出絕處逢生的希望,拼命的想要從這裡離開,用盡了幾乎全部的戾氣,他的指尖,終於碰觸到了對方的指尖……
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可眨眼間,鮮血噴灑了他一臉。
無數利劍穿透白衣男子的胸膛,他依舊在他對笑著,可瞳孔驀的變的灰暗,面容眨眼沒了生氣,迅速的腐-敗潰爛著……但分明是個死人了,卻依然一手杵劍跪了下來,將他緊緊護在了懷中。
仿佛在對他說,不要怕。
他看不清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有令人心悸的呼嘯,死亡順著地面侵襲而來,冰冷的寒意令他微微顫-抖……
沒了那青色劍光。
地底下的手又爭相爬了出來,死死拽住他的身軀……
可是他已經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方黎雙目充血,戾氣痛苦浮現面容,神色猙獰。
不好,他沒有防備之下開啟了厭睢的記憶,瞬間便被厭睢的夢魘所淹沒,若不能出去,恐怕會被困在這裡,沉淪在這無盡痛苦中直至魂飛魄散。但饒是他拼盡了全力,卻怎麼都掙不開那些手,一點點往地面陷入進去,先是腳部,然後是半邊身軀,呼吸也變得越發困難……
他的意識漸漸變的模糊……就在此時,忽的一道銳利的清鳴響徹耳邊。
那無數雙手瞬間在喝聲之下震碎,像是骯髒魔物被光照射到,發出悽厲的哀嚎,顧不得即將到手的獵物,拼命的向陰暗之中逃去。
方黎終於可以動了,他毫不猶豫用盡了自己最後的力氣,霍然睜開了雙眼,猛地往前一步,衝出了無盡血海。
眼前的一切恍然一空,如一夢。
隻剩下依舊空蕩蕩的竹屋,和面前布滿斑駁的青竹劍。
方黎急劇的呼吸著,冷汗浸透了衣衫,他狼狽的抬起頭,就看到謝懷白衣如雪,清冷淡然,靜靜站在竹樓外看著他。
===恃寵(不愧是集真善美於一身的主...)===
方黎怔怔抬頭看向謝懷。
白衣男子靜靜立在竹樓外,微風拂過他的衣袂,清冷容顏映著夕陽餘暉,如此美景……襯著剛褪去的夢魘,半真半假,一時竟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系統焦急的喊著:宿主,宿主,宿主,嗚嗚嗚你沒事吧?!!!】剛才自己喊了半天,宿主都和沒聽到似得,都急死他了,都怪他……他該早點和宿主說清楚,厭睢的記憶很危險啊!!!
熟悉的聒噪浮現腦海。
哦,看來是回到現實了。
方黎眨了眨眼睛。
剛才他一時不備被卷入厭睢的夢魘,若非那一聲清喝,自己恐怕就要困在那裡,醒不過來了。
此處沒有旁人,那便隻能是謝懷了。
這是他最虛弱且無防備的時候,就是蹣跚學步的孩童,拿著一把刀也能殺了他,這樣好的機會……謝懷竟然沒有為民除害,反而還救了自己。
為什麼?
方黎復雜的看向謝懷,啞聲開口:“你為何在這裡。”
謝懷眉目清冷,神色淡淡的,道:“尋個清靜的地方散心罷了,難道這裡是不能來的地方?”
方黎從未限制過他的行動,他很輕松便把這魔宮探了一遍,並無什麼隱秘之處,就連這所謂的禁地,也僅僅隻是供著一把劍。
非是能劈天裂海的神器,隻是把普普通通,布滿斑駁舊傷痕,靈氣所剩無幾的劍罷了。
這樣一把劍,何以能被堂堂魔尊如此珍而重之?
那隻能是意味著,其意義重於價值。
謝懷看不出這把劍有何不同之處,即便是完好的時候,也談不上多麼貴重珍奇,受損後又無主人靈氣滋養,如今不過是一塊廢鐵罷了……但對方黎而言,這把劍定然意義非凡,他忽然有點想要知道,這個人不為人知的真實一面,於是悄然隱藏在竹林中……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方黎隻是一碰觸到那把劍,便陷入夢魘之中,隱隱有走火入魔之兆。
若是自己不管不顧,方黎很有可能會死。
他應該離開的,亦或者,趁此機會殺了他,永絕後患。
可是,他看著方黎那般痛苦的表情,雙目布滿血絲,蒼白的面容上青筋暴起,他瞬間被過往的痛苦所淹沒,像是溺水的人想拼命的離開,卻絕望的發現無處可去,他被困在那永不蘇醒的夢中,沉淪無間地獄,沒有人可以拉他一把,即便魂飛魄散,也逃不掉離不開……
這個人終於褪去了偽裝,露出他隱藏的真實一面,可是這一幕,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嗎?
謝懷閉了閉眼睛,還未等他想明白,已經出聲喚醒了方黎。
自己為何要這樣做?
也許僅僅隻是因為,不想看這個人露出,這般無助又絕望的表情,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為什麼不允許任何人來這裡?是因為這裡的記憶很痛苦,很痛苦,但又放不下舍不掉嗎……
謝懷抿著唇,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念頭很危險,這世間萬般皆苦,不論有何過往,都不是墮落的理由,既然選擇了入魔道,就應承擔選擇的代價。
沒錯,他並非憐惜這個人,他隻是,不願趁人之危罷了。
謝懷這樣告訴自己。
隻可惜了,今日並未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謝懷緩慢而堅定的移開視線,不再看方黎,轉身從這裡離開。
方黎望著謝懷離開的背影,沒出聲阻攔。
如果自己這會兒還不知好歹,謝懷很可能會後悔,回來給他補上一劍。
他思索許久,覺得以他和謝懷的立場,謝懷沒有動手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是個正人君子,不屑於趁人之危。
但是說實話,謝懷沒有殺他,方黎十分意外。
雖然看過原著的他知道謝懷一生除魔衛道,懲奸除惡,是靈仙界萬人敬仰的存在,但謝懷可絕不是一個爛好人,他身上沒有心慈手軟、猶豫不決、過於感性等等問題。
相反,對待魔道他一向十分冷酷,殺魔不眨眼,是個心思深沉又果決的人,更不會輕易被外界所動搖。
他從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而是一劍斬盡邪魔的殺神。
如今看來卻是自己錯了……
謝懷原來也有這樣的一面。
不愧是集真-善美於一身的主角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