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商良正在打字,聞聲瞥他一眼,“從剛才起就面無表情。”
商良跟謝慎辭熟識,自然看出他臉色不對,方才會議中途就有異樣。
謝慎辭:“我隻是擔心,真要這麼做,又陷入新一輪道德綁架。”
商良:“什麼意思?”
“回應決賽,協助改稿,分享經驗,她做這些事是情分,但並不是她的本分。”他抿唇道,“就怕最後真這麼搞完,被人當做是理所當然。因為是二強選手,所以應該這麼做。”
楚獨秀現在懷揣滿腔熱忱,想要為單口喜劇貢獻力量,一年或兩年還好,真要是五年六年,戰線拉得過長,想法也會變化。
這不是杞人憂天,也不是沒有先例。
謝慎辭就怕,她調子起得太高,被旁人捧成領袖,哪天不為行業嘔心瀝血、付出一切,就被部分人批駁,叱責她不努力了。
有些人想法很怪,他們會堅持認為,誰是行業領頭羊,誰就該永遠衝鋒。
“這就跟四處吹噓母愛偉大,誇贊教師、醫生該奉獻自我一樣,當事人主動提出是一回事兒,別人摁頭要求必須做,那就又是另一回事兒,界限把握不好,事情就變味兒。”
謝慎辭心平氣和道:“像我以前跟你聊北河一樣,他第一季拼盡全力,但後面沒那麼使勁,你也不要對他有看法。每個人有起有落,一直繃著勁兒,很容易就垮了。”
商良疑心道:“這是點我呢?提前給我打預防針?”
假如搖錢樹不幹活了,讓他也不要直接翻臉?
謝慎辭一本正經道:“我是在跟你理性探討員工激勵,單純用感情或夢想騙人做事,不是公司發展的長久之計,還是需要一些實質的東西。”
喵總認為,北河等人進入平緩期不要責怪,楚獨秀等人處於發展期多加嘉獎,這才是正常的分配機制,有助於公司的穩固和諧。
商良聽出深意,沒好氣地擺手:“我可沒有51%的股份,發不出更高酬勞了!你要是真想研究員工激勵,不然將CEO位置給人坐吧,反正我跟誰幹都一樣!”
Advertisement
“???”
善樂辦公樓內,楚獨秀提著東西,來到空蕩的工位,將筆記本電腦及紙筆布好,終於湧生一絲踏進社會的真實感。
柔和日光灑在桌面,張貼的便籤紙上列有工作計劃,如“劇場演出”、“商務稿件”等,都是她近期要完成的任務,做完就在後面打個小勾。
楚獨秀從書包裡抽出那本《The New Comedy Bible》,隨手翻閱了兩三頁,不經意瞥見了“謝”字,心跳驟然加快,莫名感到心慌。
這本書要放在桌上嗎?不會被人抽走借用吧?
她左右環顧一圈,最後拉開了抽屜,將工具書放進去,甚至做賊心虛地上鎖。
不好描繪是何種心理,就像小心地珍藏秘密。
正值此時,旁邊傳來鬼鬼祟祟的聲音:“小組長,嘿嘿嘿……”
“組長組長幾點啦——十點啦。”
王娜梨和小蔥一左一右,偷偷摸摸地探出頭來,嘴裡唱著童謠腔調。兩人蹲在楚獨秀桌邊,宛若突然蹿出的鼴鼠,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著實是嚇了人一跳。
楚獨秀一驚:“你們怎麼神出鬼沒?”
王娜梨站起身來,倚著對方的工位,輕松道:“畢竟比你早來公司,位置都已經摸熟了,待會兒一起到食堂吃飯。”
楚獨秀返校忙碌一段時間,比王娜梨和小蔥入職要晚。
王娜梨率先搬來海城,小蔥則是過來實習,他研究生還沒畢業,偶爾回校處理學業。不過,豆腐畢業比他要早,已經輾轉到海城工作,兩人以後就在此發展。
小蔥笑道:“組長,開會吧,指導一下我們的工作。”
楚獨秀轉起筆來,佯裝擺起架子,打趣道:“行,先聽聽幹將莫邪的海城段子。”
小蔥作揖:“嗻。”
楚獨秀比二人職級高,需要獨立帶一組編劇創作,組內就有王娜梨和小蔥。
北河和路帆考慮到三人關系,還提出要不要將他們拆開,分配到自己的組裡,以免楚獨秀抹不開情面,不好擔當朋友的上級。
畢竟三人年齡相仿,王娜梨和小蔥被壓著,沒準心裡也會有想法。
不過,眾人分開私下交流一圈,王娜梨和小蔥都選了楚獨秀,倒是不像心有芥蒂的模樣。如果借用小蔥本人的話,那就是“在俱樂部都被壓習慣了,進公司自然也接受良好”。
楚獨秀同樣不認為,兩位好友會欺熟,接受了這個組隊。
三人彼此熟悉風格,少了磨合的時間,溝通創作也融洽。好友重逢嘻嘻哈哈,在工作中笑成一團,但稿子成型得很快,沒多久就攢出初版。
他們寫完商務段子,又到食堂結伴用餐,下午分頭行動,撰寫劇場表演。《內部有個梗想講講》是拼盤商演,參賽選手都要參與,自然得抓緊籌備了。
演員們努力寫稿,其他人籌劃劇場,也忙得找不著北。
謝慎辭和北河許久沒在公司露面,隻有商良長期留公司,處理日常的繁雜事務。
周末,寫稿材料被落在善樂,楚獨秀卻靈感爆發,急需翻閱主題資料。她索性從公寓出來,打算溜回公司一趟,反正兩地距離不遠。
這就是租房近的好處,隨時往返,也不緊張。
公司的周末沒什麼人,連保潔的身影都沒有,隻有保安亭安排人值班。
樓外的樹叢隱有蟲鳴,逐漸湧來初夏的味道。電梯前,楚獨秀孤身一人,打算上樓回工位,餘光卻瞥見熟悉的人影。
隻見謝慎辭從拐角出來,穿著休闲的衣物,手裡捏著車鑰匙,儼然從停車場過來,同樣要乘電梯上去。
數日未見,他頭發長了一點,抬眼瞧見她,睫毛微顫動,明顯也一愣,漆黑的眼如宣紙暈開墨。
怎麼搞得像雙方約好了?大周末一起來加班?
四下安靜,唯有二人,楚獨秀率先打招呼:“喵總好?”
這真是破天荒的場面,要知道楚獨秀入職以來,難得在公司捉住謝總,據說近期都在外出差。
令人疑惑的是,謝慎辭卻沒吱聲,隻簡單抬手回應,跟她遙遙隔兩步。
楚獨秀見狀不解,沒懂他什麼意思。
難道是她在公司不能胡亂稱呼?周末也該有分寸地叫“謝總”?
叮咚一聲,電梯響起,鐵門緩緩打開。
楚獨秀踏進電梯,她見他原地不動,更是心生迷惑,直接道:“謝總,怎麼不上來?”
他不用如此避嫌吧,連同乘電梯都要躲,簡直有些荒謬了。
謝慎辭身軀一僵,他聞言神色遲疑,依舊沒抬腿進來,瓮聲瓮氣道:“……我感冒了。”
濃厚鼻音,略啞音調,丟失往日的清朗,確實聽起來含糊,如同蒙著一層霧。
楚獨秀一怔,幡然醒悟道:“出差累的嗎?”
仔細一想,謝慎辭總決賽後各地飛行,不但去了一趟文城,還在海城、燕城及南城三地輾轉,期間偶爾還去別的城市,聯絡當地演員及劇場,確實是超負荷運轉。
這樣一通瞎胡鬧,空中飛貓染病了。
謝慎辭音色比往日渾濁,答道:“可能,你上去吧,我等下一趟,害怕會傳染。”
“沒事,傳染吧。”楚獨秀道,“我不想寫稿,我想請病假。”
“?”
楚獨秀一直摁著開門鍵,執意讓謝慎辭登上電梯。
現在正是公司的假日,本來就沒有人用電梯,直到警報響起,電梯停留過長,謝慎辭才拗不過她,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站在靠牆的角落裡,跟她保持一定距離。
楚獨秀噓寒問暖:“風熱感冒嗎?還是風寒感冒?”
“不知道。”謝慎辭以手掩嘴,後悔沒有戴口罩,聲音微澀道,“但我昨天吃了藥,應該很快就好了。”
“你吃的什麼藥?”她追問,“兩種感冒用藥不一樣。”
他略一停頓,小聲道:“……就是感冒藥。”
楚獨秀瞧他一問三不知,她不禁凝眉,幹脆利落道:“舌頭伸出來。”
“!!?”
謝慎辭兩眼發蒙,他被此話震暈了,驚慌失措地望她。
楚獨秀瞧他反應巨大,不懂他為何這種表情,仿佛自己扒他衣服一樣。她也被搞得怔神,接著察覺自己的話不對,聽起來怪裡怪氣,同樣升騰起羞赧。
“不是,張嘴看看舌苔,辨認你的症狀!”她既好氣又好笑地解釋,強壓住耳熱,耐心地示意,“啊——”
謝慎辭見她宛若溫柔醫生,他別扭地側過頭,目光閃爍起來,悶聲道:“不用了……”
他像小孩一樣,被人探查舌苔,多少擊穿下限,超過羞恥心了。
二十八歲的他受不了這個。
為什麼偏偏要生病時在公司撞見她?
“你怎麼跟我媽和我姐一樣,不是諱疾忌醫,就是不當回事?”楚獨秀見他不配合,急道,“不是不吃藥,就是亂吃藥。”
楚嵐是排斥一切藥物,打算用身體素質硬抗。楚雙優是忙得不吃藥,相比過硬專業知識,生活常識較為匱乏,感覺不對就隨便吃,偶爾發微信問妹妹,該選藥箱裡的哪種。
更可笑的是,藥箱還是楚獨秀寄的,愣是被她姐放到過期,也不記得要更換藥品。
叮咚一聲,電梯響起。
“到了。”
謝慎辭見勢不對,眼看電梯門打開,一溜煙地往外走,步子邁得飛快。
楚獨秀當即去追,發現一路無人,辦公區靜悄悄,更是肆無忌憚。她一改和氣,強勢道:“讓我看看,風熱風寒!”
如果謝慎辭在海城獨居,跟家人相隔一方,估計就像楚雙優,也是隨便亂吃藥。這樣沒準加重病情,還是檢查一下為好。
謝慎辭明顯心虛,根本不正面回答,直接往辦公室蹿,作勢還要關上門。他害怕砸到她,隻輕輕地掩上,誰料她破門而入,手一推就鑽進來。
“你還真闖進來,上演社會新聞?”謝慎辭一懵,強調道,“這是我的辦公室。”
她以前說持劍破門而入,搶奪公章股份什麼的,叫他小心一點。
誰料他都沒睡覺,大白天就被闖入。
楚獨秀厚顏無恥地點頭:“嗯,今天不搶公司,張嘴讓我看看。”
她起身上前,他反身就躲,被她逼到角落,死活不肯張嘴。
楚獨秀笑罵:“不要像個小學生,看看你什麼病,到底在躲什麼?”
明明就一眼的事,他把戰線拉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