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勒舉手示意自己人莫要輕舉妄動,而後抬手將祁炎的劍刃擋開些,後退一步惋惜道:“將軍願舞劍助興,在下本不該拒絕。隻是盟約剛立,大喜之時,實在不該見兵刃之光,下次有機會,在下再向將軍討教。”
說罷,穆勒西看了紀初桃一眼,方戀戀不舍地回到席中。
紀初桃還不解氣,吩咐營帳中奏樂的琵琶女道:“來一曲《將軍破陣曲》,為北燕使臣餞行。”
這是在嘲諷他們是被“破陣”的那個呢!
北燕使臣漢話不精,或許聽不出紀初桃的暗諷之意,但穆勒西卻是懂的。隻見他把玩著酒盞,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紀初桃心中痛快,剛哼了聲,便見祁炎收劍,朝紀初桃使了個眼神後,而後轉身離去。
“?”
紀初桃坐了會兒,有些心不在焉,掐準時辰差不多了,遂挑了個沒人注意的間隙,循著祁炎離去的方向尋去。
離主帳很遠了,篝火的熱鬧聲遠去,紀初桃方在雁門關的土崖上找到執劍而立的祁炎。
崖上風大,蒼穹如墨,可見遠處朔州城的星星燈火。祁炎站在崖上,剪影孤寒,莫名透出一股子橫刀立馬、一夫當關的英雄氣勢。
紀初桃吸了吸凍紅的鼻子,還未開口說話,眼尾已染上彎彎笑意,問道:“你喚本宮來此作甚?”
祁炎側首,明明嘴角上揚得明顯,卻還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故意道:“臣可沒說讓殿下來。”
紀初桃不服氣,笑道:“雖然沒說,但你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喚本宮。”
見祁炎神神秘秘的,紀初桃既期待又緊張,小聲問道,“你找我來此,到底是為什麼呀?”
她用的是“我”,仰頭看他的時候,眸中仿若揉散了萬千星辰的光,溫柔而明亮。
耳畔風聲聒噪,祁炎牽住了她微涼的指尖,沉聲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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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是最好的掩護,祁炎熟稔地繞過巡邏,將紀初桃帶到一處無人的帳篷。
油燈昏暗,帳篷內溫馨靜謐,擱著一張案幾,一處屏風,還有屏風後的一張小榻。紀初桃好奇地四處看了看,回身問道:“這是什麼地……”
話音戛然而止。
祁炎已解了戰甲和護腕,正在解外袍,手臂抬起動作時,衣裳下的腰背線條矯健而清晰,充滿力量。
紀初桃的臉藏在狐狸毛的鬥篷領子中,隻覺臉騰得一熱,說話也不利索了,磕巴問道:“祁炎,你……你作甚?”
“脫衣裳。”祁炎隨手將衣裳搭在臂上,單手扯下腰帶,皺眉略微急促道,“殿下也脫。”
“嗯……啊?”紀初桃呼吸一窒,臉燥得快要裂開。
第75章 喜事 天地為證,結為……
脫衣裳……
在這?
紀初桃愣在原地, 覺得自己定是喝醉了酒,才聽見這般放誕不羈的話來。
祁炎單手解了腰帶,見紀初桃久久站著沒有動靜, 一抬首,方知她面色紅得厲害, 水靈靈的眸中滿是踟蹰無措。
祁炎明白了什麼, 眸色深了深, 將解下的衣裳隨手往木架上一搭, 湊近問道:“為何不動?”
他離得近,裡衣半開,胸腹線條若隱若現, 連眸色亦是幽沉幽沉的,紀初桃沒忍住咕咚吞了吞嗓子,後退一步道:“好好的, 脫衣裳作甚?”
祁炎攬住她的腰, 又將她拽回自己的身前貼著,故意放低語氣輾轉道:“大勝之日, 諸事安定,自然要與殿下好生慶祝一番……”
紀初桃身子僵得不行, 搖首如撥浪鼓:“不行……祁炎,在這裡不行的!”
篝火宴會還在繼續,琵琶聲清晰可聞。紀初桃對這種帳篷著實沒有什麼安全感,唯恐祁炎動手動嘴, 忙推他道:“……會有人來的。”
掌心觸及硬實分明的胸膛, 臉上又是一陣血氣上湧。
紀初桃的嗓音細得發顫,祁炎心裡痒得很,這才停止戲弄, 握住她的手沉悶一笑:“今夜上元節,亦是北疆胡人的祝神節,臣隻是想讓殿下換身便衣,一同出城夜遊。”
他託住紀初桃的後腦,注視她詫異羞赧的眸色,揉了揉她工整的鬟發道:“殿下想到哪裡去了,臉這般紅,嗯?”
他笑得惡劣,明顯就是故意的!
紀初桃氣急,掙開祁炎的手咬唇道:“那你直說換衣服便是,為何要用‘脫’這般惹人誤會的話?”
她的臉皮甚薄,雪腮緋紅的模樣豔麗無雙,十分可口。祁炎眸色暗了暗,很想將她擁入懷中狠狠親昵一番,可顧及時辰,隻得壓下心中的燥熱,走上去哄道:“我們隻有一盞茶的時辰,要趕在守衛巡邏前離開,殿下先把衣裳換上,在屏風後的小榻上。”
“知道了。”紀初桃沒什麼威懾力地瞪他一眼,悶悶哼哧道。
繞至屏風後,果見榻上疊著一套整齊的胡裙。紀初桃伸手好奇地摸了摸胡裙的質地,又四處張望一眼,見並沒有可供回避的內間紗簾之類,不由有些遲疑。
莫非就在屏風後換?
紀初桃抱著衣物,隔著屏風望了眼祁炎。
隻見油燈昏黃,祁炎矯健的身形輪廓隱約可見,不由看得出了神。
祁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也不急著換上胡服的袍子,反而大方轉身,仿佛透過屏風攫取她的視線般,帶著笑意問道:“可要臣幫忙寬衣?”
紀初桃才不會上當!忙背過身去:“不用,本宮自己來!”
罷了,反正以前也曾同處一室,泡過湯池。遲早要面對的,怕什麼!
想到此,紀初桃深吸一口氣,一件件褪下鬥篷和外衣。
祁炎動作迅速,早就換好了衣裳,正在系牛皮護腕的繩結。不經意間抬眼,他瞥見屏風後纖細的剪影,微眯眸子,綁腕繩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
紀初桃隻留了件單薄的裡衣,即便如此,祁炎從往昔觸及的親密中也能得知,那薄薄的衣料下是怎樣玲瓏妙曼、銷魂蝕骨的香軟。
屏風後,紀初桃並未察覺到來自某人灼熱的視線。
她趕在一盞茶前穿戴齊整,理了理裙擺,這才微紅著臉,有些不自在地從屏風後轉出來。
二人的視線相接,皆是愣神。
隻見紀初桃穿著一襲嫣紅的窄袖鑲邊胡裙,腳踏鹿皮小靴,腰肢束得盈盈一握。異域的服飾穿在她身上出奇地和諧,襯著凝脂白雪的般的膚色,仿佛隨意一站便是塵世的中心,有著令人挪不開眼的驚豔。
而祁炎亦是穿著束袖的翻領胡服,墨發披散,隻在耳後織了幾條小辮,肩上大氅以鷹羽為飾,更顯得肩寬腿長。他本就五官深邃,配上粗獷不羈的異族服飾,便越發冷峻英挺,好似生來就該與鷹隼蒼狼為伍。
祁炎還在深深地盯著自己,紀初桃微微側首,有些不確定道:“本宮也不知是否穿對了,這樣……可以麼?”
可以得不能再可以了。
祁炎起身向前,抬手碰了碰她工整的發髻,而後將她的釵飾簪子一一取走,任由三千青絲如瀑垂下腰際。
紀初桃撫了撫鬢發,投來疑惑的目光。
祁炎伸手將紀初桃的鬢發別至耳後,解釋道:“塞北胡姬不绾髻。”
說罷,他拿起一旁案幾上的珊瑚瑪瑙額飾,親自為紀初桃戴上,調整好細節。
面前的少女,活脫脫就是一位秾麗靈動的異域美人。祁炎眸色深沉起來,頓了頓,又拿起一塊清透的面紗遞給紀初桃,淡然道:“殿下還是把臉遮上較好。”
“怎麼了?”紀初桃不明所以地接過那條面紗,摸了摸自己的臉,“是難看麼?”
“恰恰相反。”祁炎嗓音低而強勢,垂眸看著她過於明豔耀眼的容顏道,“所以,隻許給我一人看。”
紀初桃撲哧一笑,抖開那條淡紅的紗巾遮面,隻露出一雙水潤彎彎的杏眼來。
篝火明亮,軍營肅穆。祁炎應是提前打好招呼了,兩人穿著這樣溜出營寨,竟也無人阻攔。
上馬時,紀初桃尚有些擔心,小聲道:“本宮還未告知侍從去向,若是拂鈴夜裡找不見我,怕是會著急。”
“我已命宋元白尋了個借口前去告知他們,殿下大可放心。”
說話間,祁炎伸手將她拉上馬背,禁錮在懷中,恣意道,“今夜,殿下隻屬於我一人。”
一番話說得紀初桃又麻又熱,抓著馬鞍坐穩道:“看來,小將軍是蓄謀已久了!”
祁炎並不否認,伸手將紀初桃身上的鬥篷裹緊些,這才揚鞭策馬,載著心愛之人於土丘上奔馳,乘著夜色穿過曠野黃沙,向燈火熱鬧的朔州城外而去。
彌城位於兩國交界處,雁北之盟籤訂後,便重新劃回了大殷境內。
這裡既有漢人商隊居住,亦有北疆各族混居,上元節的花燈與祝神節的篝火齊明,又恰逢兩國休戰,城門大開慶賀,一時間各色服飾的人群來往攀談,竟有著不輸於京都的熱鬧。
伴隨著胡笳及鼓聲,豔麗的胡姬當街起舞。紀初桃寸步不離地跟著祁炎,走馬觀燈般,目光在一排排琳琅滿目的商鋪上掠過,面紗下滿眼新奇驚喜。
許多中原不曾見過的新奇玩意兒,紀初桃拿起一個銀質的碩大耳環往祁炎耳垂上比了比,幻想他如異族男子那般戴耳墜的模樣,不由笑出聲來:“好看的!”
祁炎負手而立,靜默而包容,任由她拿起飾物在自己頭上比來比去,桀骜的眉目蘊著淺淺的笑意。
紀初桃玩夠了,便放下耳飾,又去嗅隔壁攤位的玫瑰胭脂。波斯商人帶來的胭脂和香露,比中原產的要精致許多,她本隻是好奇,祁炎卻默不作聲地掏了銀锞子,將她方才所看的幾種胭脂首飾全買下了。
紀初桃忙道:“哎,本宮……我隻是隨便看看,你不用買的呀!這些每年內廷皆有上貢,我還用不完呢!”
祁炎不為所動,提著一堆紅繩包扎的錦盒道:“不一樣,這是我送殿下的。”
紀初桃心中一暖,嘆道:“都出來了,你便不要喚我‘殿下’了。”
“那喚什麼?”祁炎笑著看她。
紀初桃仿佛被他燈火下這抹恣意的笑容晃了眼,耳尖一紅,沒好意思說出來。
夢裡成婚後,祁炎是喚她“卿卿”的。
街上人多,祁炎將她護在身旁,兩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一起,也不知是誰先勾了誰的尾指,總之最後五指緊扣,再也沒有分開。
陌生的邊塞城池,今夜紀初桃不是大殷三公主,祁炎也不是桀骜小將軍。他們隻是一對年少相愛的,再尋常不過的戀人。
男人的指節硬朗分明,紀初桃感受著指節被撐開的酥麻,忽而彎眸笑道:“祁炎,你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那年,你邀請我出門看雪。”
祁炎當然記得。
那時他聽信宋元白的建議精心打扮,躊躇滿志要將紀初桃捕獲成掌心獵物。孰料坊門燈火下一見,紅裙少女嫣然若畫,布局的“獵人”反倒先一步淪陷,一步步為自己套上了甜蜜枷鎖。
一陣熱鬧的喧哗打斷了二人的思緒。
紀初桃尋聲望去,拉著祁炎饒有興致道:“祁炎,那邊在做什麼?好多人哪!”
“祝神節慶典,搶花球。”
祁炎常年鎮守塞外,對這邊的習俗了如指掌,解釋道:“傳聞今日是掌管萬物生育的大彌神誕辰,每年此夜,彌城百姓便在高臺上懸以花球,誰能奪得此球,便能姻緣順遂,子孫滿堂。”
紀初桃踮起腳尖,極目遠眺,隻見高臺之上果然懸著一隻綴著彩色飄帶的繡球,如鳳尾般,在夜風中蕩開鮮豔的弧度。
而臺下,已有百十名少年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