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卻又被他攥住,那麼大力氣,像是要通過腕子抓住她的心髒一般。
祁炎低低道:“臣有話要對殿下說。”
酒肆前行人太多,顯然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紀初桃無奈,隻得帶著祁炎朝一旁僻靜的坊牆行去。
“殿下最近在躲我。”祁炎道,“為什麼?”
紀初桃生辰宴是在宮裡過的,也是為了破解宮變危機,便留在永寧宮住了半月。前後算起來,已有近一月未曾見祁炎。
上一次見杏葉還隻是微黃,如今葉子都落光了。
紀初桃張了張嘴,含糊解釋:“最近有些忙。”
“殿下忙著和旁人飲酒,也不願分出一時片刻給臣?”祁炎生硬道,幽黑的眼中蘊著克制的佔有欲。
紀初桃瞪著水潤的眼睛看他,不可置信似的。
她正色道:“祁炎,本宮不喜歡你說這種話。”
祁炎抿緊唇線。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因為紀初桃明顯在回避與他見面。
“殿下……”他澀聲開口。
紀初桃以為祁炎要興師問罪,然而等了許久,卻聽見祁炎放緩聲音道,“玄真觀前的柿子熟了。”
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隱忍的,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討好。
憶及往昔柿樹下比肩,紀初桃心中酸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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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本宮喝了酒,今日不吃柿子。”
想了想,她又補上一句:“很晚了,回去歇著罷。待第一場雪過後,本宮再與你言歡。”
夢裡第一場雪落下時,是宮變發生之日。隻要熬過這一關,她便能放心與祁炎在一起了。
紀初桃計劃著。
“是因為孟蓀,還是大公主 ?”
祁炎嗓音中壓抑太多情緒,顯得格外冷沉:“所以,殿下膩煩臣了。”
紀初桃轉身看他,還未開口辯解,便聽見祁炎極低地嗤笑一聲,眼眸在夜色中蘊著凌寒的光,桀骜而又偏執。
“殿下大概不知,祁家男兒認定了一個人,便是挫骨揚灰亦要將她護在懷裡我,圈在身邊,至死不休。”
他說,“不管阻礙我與殿下的是孟蓀亦或是誰,我皆會一一蕩平。”
他怎麼能說這種話!
怎麼能如此坦蕩地說出,她最擔心的問題!
想起夢裡大姐的下場,紀初桃眼眶一紅,呼吸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祁炎明顯一愣,眸中的偏執漸漸散去,泛起綿密的心疼。
“殿下……”
祁炎欲向前,卻被少女顫聲喝住,“站住!”
祁炎腳步一頓,又朝她走去。
她的披風散了。他想:風這麼冷,她會著涼。
“祁炎,本宮命令你站住!”
到底是帝姬,再溫柔認真起來亦有幾分魄力,擰著眉短促道:“本宮現在有些生氣,不想和你說話!”
這麼久,她第一次動用長公主的權利來“命令”祁炎。
祁炎仿佛被釘在原地,可上身卻不自覺微微前傾,緘默而深沉地凝望著她。
第65章 雨中 為什麼不要我了……
紀初桃頭上仿佛懸著一把看不見的刀, 它在那兒,卻不知何時會落下。
夢裡大姐失勢,紀初桃便努力阻止;宮門下祁炎帶血的劍刃, 她亦可以相信那隻是誤解和巧合……
可祁炎站在她面前,親口告訴她:不管阻礙在他面前的是誰, 他都會一一蕩平。
宮變的血色交疊閃現, 紀初桃呼吸一哽, 心中泛起尖銳的刺痛。
夢裡怎樣都來得及扭轉, 卻唯獨,不該從祁炎嘴裡說出她最害怕的話來!
紀初桃心裡難受,眼眶也不爭氣地湿紅起來。她不願展露自己這副糟糕的模樣, 抿唇繃緊下巴,轉身就走。
祁炎沒再跟上來。
酒意的燥熱褪下後,便覺寒意侵入骨髓, 冷得人眼睛疼。紀初桃埋頭走到酒肆前, 待壓下鼻根的酸澀,方整理好情緒, 朝自己的馬車行去。
夜風呼嘯,將街市的燈籠吹得搖晃不已, 一場悽寒的冬雨噼裡啪啦地驟然降落。
拂鈴並未多問什麼,隻撐起紙傘遮在紀初桃頭頂,道:“殿下,這雨寒氣透骨, 您快上車去避避罷。”
紀初桃點了點頭, 踩著腳踏上車時,才發現自己身上還裹著祁炎的披風。
背後始終落著一道炙熱深沉的視線,直至她鑽入馬車, 放下了垂簾。
馬車內暖香無比,案幾上擺放著各色精巧的糕點果子,紀初桃抱著手爐坐著,耳畔隻聽得見大雨的哗哗聲。
她沒忍住,掀開車簾的一角望去。
一場大雨將夜逛的行人衝得七零八落,眾人狼狽舉袖奔逃,尋找避雨之處。燈火寥落,街道一下就空蕩起來,地上落著不知誰家散落的帕子。
祁炎依舊保持著分別時的姿勢,身形輪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紀初桃微微睜大眼,心也仿佛一同被澆得湿淋淋的,低聲吩咐侍衛道:“去給祁將軍送把傘。”
侍衛領命,取了傘前去。
不一會兒,侍衛折回來了,復命道:“殿下,祁將軍不願屬下靠近。”
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紀初桃握著手爐的十指也越來越緊。
她盼著祁炎快些撐傘去避雨才好,然而過了片刻再看,那道漆黑凌厲的身影依舊站在雨中,像是一座孤寒沉默的石雕。
紀初桃忍不住了,急促道:“停車!”
馬車停下,一旁的拂鈴剛要開口,便見紀初桃拿起擱在案幾上的油紙傘,彎腰鑽了出去。
馬車還未停穩,她下去時一個踉跄。拂鈴忙道:“殿下!”
“你們在此處候著,都別過來!”紀初桃撐傘站在雨中,喝令所有侍從。
雨水很快打湿了藕絲繡鞋和精美的杏紅裙裾,紀初桃跑得氣喘籲籲,隔著一丈遠的距離與祁炎相望。
他渾身湿透了,發絲滴水,冒著森森的寒氣。坊牆邊的燈籠被雨水澆滅,他的面容隱藏在湿冷的黑夜中,神情莫變。
這個硬脾氣的笨蛋!
紀初桃既生氣又心疼,蹙著眉頭向前,踮起腳尖將紙傘分他大半,一邊用袖子給他擦拭臉上的雨水,手有些抖。
祁炎眉毛和眼睫上都掛著冰冷的水珠,看著她,眼睛通紅拉滿了血絲。
紀初桃鼻根一酸,也跟著紅了眼睛,喘著氣慍怒道:“你素來連大姐的命令都敢違抗,怎麼現在卻傻了,不知道躲雨的麼?”
腕上一緊,她被拽入一個湿冷堅硬的懷抱中,如同撞上一堵牆。
要把她揉碎般緊緊擁住,那樣禁錮的力度,叫人分不清是愛是恨。
紀初桃墊著腳尖,被迫仰著頭,聽見祁炎嘶啞的嗓音自耳畔傳來:“為什麼不要我了?”
紀初桃心髒一緊,淚水瞬間漫滿了眼眶,視野變成模糊的光影。
認識一年餘,祁炎永遠是強悍桀骜的,遊刃有餘,睥睨眾生,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記得中元節方天燈那晚,宋元白曾對她說:祁炎又狠又專情,即便殿下將來後悔,也甩不掉了。
那時她以為宋元白是在玩笑,因為祁炎看起來太強大,強大到好像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而停下腳步。
但他卻甘願為她的一句氣話而乖乖站立雨中,沒有賭氣,不曾斥責,隻是像害怕失去什麼般緊緊禁錮著她,偏執地問她一句:“為什麼不要我了?”
“沒有不要你,祁炎。”紀初桃哽著嗓子,輕輕道。
世上好男兒那麼多,可誰也不是她的祁小將軍。
身子一輕,她被按在坊牆上抵住,手中的傘在磕碰中脫手,咕嚕嚕滾在路邊。
坊牆有一截矮小狹窄的檐,剛巧能護住紀初桃不被淋湿,但祁炎的整個身形則被暴露在雨水中。
他俯身籠罩著紀初桃,下颌滴水,微紅的眼睛定定地鎖住紀初桃,浸透了雨水般湿冷而又沉重。
“祁炎,別淋雨了!”紀初桃努力舉起雙臂,手搭涼棚遮在他的頭上。
祁炎卻拉下她的手臂,屈膝抵在她的腿-間,狠狠地吻了她。
他的唇有些冷,紀初桃難以呼吸,被親到發痛,支吾了一聲“祁炎”,欲要稍稍推開他,卻被捉住腕子壓在冰冷的牆上。隨即下颌被捏住,退無可退,隻能仰著頭顫抖著承受這個似是確認、又似是懲罰的深-吻。
紀初桃仿若在洪流中顛沛,死過一回般,舌尖痛麻,眼前一陣接著一陣發暈。
等到意識回籠,感官復位,才發現祁炎正低著頭擺弄她束腰的絲绦。
“哎,等等!”紀初桃眼睛湿潤,按住祁炎骨節分明的手,臉頰的輕紅不知是醉是羞。
雖說大雨夜路邊無人,但紀初桃自小所受的宮規教導,不允許祁炎再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祁炎隻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將一個物件掛在了她的腰間。
紀初桃低頭,看到了腰間所掛的墨色窮奇玉,不由愣神。
猶記躬桑之後,紀初桃去探傷,祁炎笑著對她說:“臣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必鋪十裡紅妝,備豐厚聘禮,將此玉雙手奉上。”
按照夢裡的預示,祁炎會在大婚當夜將這玉掛在她頸上,而非是在這樣一個悽寒的雨夜,將這塊對他而言極其重要的“護身符”掛在腰間。
時間和細節皆變了,是否意味著夢裡的結局亦會跟著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