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祁炎似乎並不在意。
紀初桃轉念一想,荒郊野嶺條件艱苦,能活下去就不錯了,誰還有心思計較這些?若是追著不放,反倒顯得自己小氣矯情了。
想通了這點,紀初桃抿了抿唇,不再出聲。
雨還在下著,也不知祁炎用了什麼法子,竟用石塊撞擊搗鼓出火苗來,點燃了洞穴內僅剩的枯枝落葉。
小火苗越來越大,照亮了狹窄的石壁,也照亮了祁炎微紅的耳廓。
“不是說,火光容易招來野獸或者歹人麼?”紀初桃問道。
雨夜雖然很冷,但她更害怕因為貪暖而招來其他災禍。
祁炎淡然地往火堆中添了枯枝,嗓音帶著莫名的沙啞:“先前留殿下一人在洞中,故而不敢生火。但現在有臣在殿下身邊,不怕。”
借著橙黃的光,紀初桃看到了他下颌和手背上的擦傷。
心裡一緊,拉住他的指節瞧了瞧,蹙眉道:“還說沒有受傷,都流血了!”
想起祁炎是因自己而受傷的,紀初桃越發愧疚自責,心疼都寫在了臉上。
祁炎下意識蜷了蜷指節,卻沒有抽回,隻是凝望著少女難過的神情,安撫道:“皮肉傷,不礙事。”
“還傷了哪?身上有沒有傷?”紀初桃嚴肅道,“你把衣裳解開,本宮給你看看。”
明知道她沒有任何旖旎情思,祁炎的心仍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有什麼東西生根發芽,在看不見的心底肆意瘋長,幾乎要衝破理智的桎梏。
但他不能讓她看,會嚇到她。
祁炎目光深沉,喉結幾番吞咽,終是別開視線,故意勾起一個恣睢的笑來:“荒郊野嶺孤男寡女,殿下若脫了臣的衣裳,可得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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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初桃眨了眨眼,片刻才明白他話裡繾綣的意思,不由臉一紅,瞪著他道:“你……”
她泄氣,轉身背對著他,悶聲道:“本宮不是那樣的人!本宮隻是,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傷……”
祁炎知道。
正因為知道,心底的失落才恣意蔓延,那名為“欲-望”的野獸,掙扎著發出不甘的嘶吼。
“夜裡冷,你的衣裳都淋湿了,可以脫下放在火邊烘烤幹……”
片刻,紀初桃抱起雙膝,鍍著火光的背影小小一隻,輕聲補充,“放心,本宮不偷看你。”
幹淨到極致的人,總能滌蕩心中所有的汙穢。
祁炎凌厲的眸子暖了暖,不在意道:“臣體溫高,不怕冷。”
比起這個,他更在乎紀初桃的傷。
祁炎起身行至紀初桃面前站定,半跪著蹲身,伸手去摸她的腳踝。
紀初桃下意識縮了縮腳,訝然道:“你作甚?”
祁炎與她平視,道:“看看殿下的傷。”
“你都不讓本宮看你的傷,又憑甚來看本宮的傷?”紀初桃抱著雙腿,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眼裡有擔憂和些許委屈,“難道不知女孩兒的腳,看了也是要負責的麼?”
祁炎眼睫一顫,大手捉住了她往回縮的纖細腳踝,喑啞道:“嗯,臣負責。”
太過訝異,紀初桃一時忘了縮回腳,直到腳踝處有炙熱的體溫順著他的掌心傳來,她方後知後覺地發起熱來,腦袋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他是開玩笑的麼?
紀初桃惴惴,驚疑地想。總覺得祁炎不兇了,卻變壞了。
少女的腳踝即便是腫著,也能一隻手輕而易舉握住。祁炎目光暗了暗,低聲診斷:“還好,並未傷及筋骨。”
聞言,紀初桃立即抽回了腿,扯了扯裙邊,將腳嚴嚴實實蓋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麼,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尚且有些理不清頭緒。
良久的安靜。
祁炎倒是神色如常。他收回手,轉而去弄他方才找水時順便獵回來的,兩隻褪幹淨毛的鷓鴣。
他熟稔地將清理幹淨內髒的鷓鴣穿在樹枝上,隨手往火堆旁一插,烤了起來。
轟隆——
春雷忽然炸響,山洞裡的碎石也隨著這聲破空般的吼聲震顫起來。
山野裡的雷雨聲還是這般可怖,紀初桃感覺自己心髒都跟著震顫起來,忙吸了口氣,抱住雙膝縮得更緊了些。
一旁,祁炎瞥了她一眼。
片刻,沒忍住往她身邊挪了挪,低聲道:“殿下若害怕,可以靠近些。”
紀初桃將臉埋在膝中,沒好意思吭聲。
她覺得自己已經夠沒用的了,不能再將最後一點顏面也丟失,總給祁炎添麻煩。
轟——
雷聲接踵而至,夜空仿佛被一隻巨獸撕碎,那是一種直擊靈魂深處的強大自然力,令人打心底裡戰慄。
第三聲春雷炸響時,紀初桃到底沒扛住,哆嗦地撲向一旁,揪住了祁炎的衣襟。
跳躍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如緊緊依偎的璧人。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祁炎涼薄的唇線輕輕上揚。
少女仿佛天生自帶體香,狼狽了一天,她的發頂依然散發出極淡的清香,縈繞鼻端,勾魂奪魄。
雷聲還在繼續,火堆旁的鷓鴣忘了翻面,翅尖已有些燒焦,但誰也不曾在意。
每個人都允許卑劣一回,放縱一次。
祁炎想著,抬手將紀初桃的腦袋按在自己滾燙的懷中,以一個半擁的姿勢,捂住了她的耳朵。
紀初桃一顫。
她的耳朵一隻被祁炎捂住,一隻貼在他飽滿硬實的胸膛上,隻聽見他強勁的心髒咚咚、咚咚,一陣接著一陣有力地撞擊著她的耳膜。
雷聲聽不見了,雨聲也仿佛停歇,她的心髒也跟著咚咚、咚咚……仿佛要撞破胸膛,呼吸間全是熟悉而又撩人的,獨屬於祁炎的雄性氣息。
紀初桃越發暈得厲害,有些喘不過氣。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得心病了,會心悸而死的那種。
第39章 有玉 和夢裡一模一樣……
被祁炎摟著, 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胸腔內的震顫,耳畔強勁的心跳聲衝淡了雷鳴的恐懼。
他的心跳聲有些快, 呼吸也比平日沉重,紀初桃被熨燙得臉頰通紅, 迷迷糊糊地想:原來男子的胸膛是這種感覺麼?
硬實, 寬闊, 炙熱。
而因常年習武, 祁炎身上的肌肉輪廓比普通男子更為清晰明顯。
紀初桃甚至懷疑,他的胸比自己的還要……大一點?
反應過來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紀初桃羞得恨不得咬破自己的嘴唇。明明半年前, 她對男子的認知還停留在看臉的境地,而現在……
此番落難,祁炎為了保護她費盡心力, 她卻在想人家不穿衣裳的模樣!
祁炎之前說得沒錯, 她就是個無能又恬不知恥的長公主!
紀初桃為方才的奇怪念頭自責不已,一手按著不聽話的心跳, 一手攥緊了祁炎的衣襟,借著祁炎懷抱的遮掩, 擋住了自己緋紅的臉頰。
她大概不知道,此時看似正經沉默的祁小將軍,並不比她高尚多少。
祁炎捂著紀初桃的耳朵,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耳尖逐漸變得滾燙, 指腹擦過少女緋紅的臉頰, 宛若凝脂般光滑幼嫩。
他幼年喪母,長大後不近女色,憑空覺得女人高興了哭, 不高興了也哭,真是世間最麻煩、最累贅的存在。
但此時攬著紀初桃,感受著她微顫的呼吸輕輕拂過胸口,他卻恍惚想著:世上怎會有這般精致可愛的姑娘?
可愛到想再抱緊些,將她按進懷裡,再帶著一腔壞意,欺負到她眼尾通紅、又無可奈何為止。
“咳!”祁炎低咳一聲清嗓,強行止住了自己過分危險的念頭。
紀初桃貼著他的胸腔,將這聲低咳聽得很清楚,顧不得羞恥害怕,抬眸擔心道:“你著涼了麼?”
依偎在懷中的少女,粉腮微紅,眼睛在火光的映襯下水汪汪的,像是秋水斂成。
祁炎調開視線,抬起空闲的左右握拳抵在鼻尖,沙啞道:“沒有。”
若非鼓噪的心跳出賣了他的心思,他此時冷峻端持的模樣,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
紀初桃隻顧著擔心他,並未察覺異常,低聲道:“你方才淋雨去尋吃食,很容易著涼的。”
感受不到雷聲的震動了,她便輕輕從祁炎懷中掙出來,將祁炎那件破敗的外袍拾了起來,抖開道:“雷聲停了,你不必顧著本宮。這衣裳雖然有些髒破,但是幹爽,你快穿上御寒!”
懷裡空蕩之時,祁炎竟卑劣地希望雷聲再長久些。
然而事不遂人願,雨勢轉小,雷聲再未響起。
他重新沉下眉眼,終於記起快要燒焦的鷓鴣,給它們翻了個面,道:“不必。殿下-體寒,比臣更需要衣裳。”
祁炎拿著一根棍子撥弄火堆,火星嗶剝升騰而起,又在空中消失。他的側顏輪廓英挺無雙,鬢邊垂下的幾縷散發透出年少的狷狂。
紀初桃直覺他此刻有些不滿,卻又猜不透他在不滿些什麼。
思忖片刻,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抱著那件可憐的破衣裳提議:“那,我們一人一半?”
於是那件衣裳被抖開,輕輕覆蓋在了兩個人的肩頭。
祁炎的外袍寬大,但蓋住兩個人仍舊有些勉強。
祁炎桀骜英雋的眉眼中映著火堆的光,朝紀初桃道:“殿下挨緊些。”
紀初桃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往祁炎身邊挪了挪。
祁炎唇線一揚,也主動往她身邊靠了一大寸,直到兩人的手臂緊緊貼著,肩膀抵著,再無一絲縫隙。
祁炎的視線始終落在燒烤著的鷓鴣上,看上去冷酷又緘默,手臂卻不自覺伸過去,替紀初桃整理好肩頭的外袍。說是一起共享這件袍子,但事實上一大半都裹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