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炎好像明白了什麼,別開視線,帶著淡淡的嘲弄問:“殿下深夜來此,是想讓臣侍寢了嗎?”
紀初桃反被他這句話嚇了一跳,耳尖瞬時紅了,轉身道:“啊?不是的不是的!”
祁炎自然不信。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堂堂帝姬深夜衣著單薄的來一個“面首”的房中,能做什麼正經事。
可惜,她不該自大如斯,孤身一人前來。
祁炎反手關上房門,一步一步朝紀初桃走去。昏暗的燭光將他高大的影子投在牆上,如同一隻蟄伏已久的野獸。
第18章 家臣 本宮身邊沒有其……
紀初桃沒有和男子相處的經驗,因是在自己的府邸,隨性慣了,此時反應過來,兩人的衣著都不算厚實,加上深更半夜,的確容易令人誤解她的來意。
反應過來,她忙不迭重新系好鬥篷,努力將自己裹成一隻嚴實蠶繭。抬眼間陰影落下,祁炎的手臂越過她的身側撐在桌子上,俯身清冷看她:“殿下這次,又想玩什麼?”
反□□中出了“刺客”,風波未定,若她敢提什麼屈辱奇怪的要求,祁炎難保自己不會做出以下犯上之事……
她身上很香。
離得太近,香軟的味道縈繞鼻端,使祁炎有了一瞬的走神:明明是一國帝姬,上頭還有兩個惡貫滿盈的姐姐,可她的身子為何這般嬌小?
就好像昨夜在榻上,他一隻手臂便能輕松壓住。
祁炎的眼睛好冷,可身體卻很熱。紀初桃抬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咽了咽嗓子。
“祁將軍,你……你靠得太近了。”她忍不住開口,有些無措地抬起手來,想要將兇巴巴的祁小將軍推開些。
指尖觸及他衣襟的那一瞬,那股奶香的味道更明顯了些,祁炎回神,下意識起身躲開,不讓她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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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很討厭自己。紀初桃嘆了聲,覺得自己若要修復君臣關系,無異於女娲補天。
若是不知道夢裡那些事也就罷了,既是知道了,便不能不管。
紀初桃將藏在袖中的瓷瓶取了出來,“你的傷口裂開了,本宮來給你送藥。”
送藥可讓下人代勞,為何她要纡尊降貴親自前來?
祁炎眉頭一緊,積年累月的疆場生活讓他嗅到了些許異常:若不是這位小公主對“新面首”頗為垂愛,便隻有一個可能——她察覺到了什麼。
“你放心,本宮是一個人偷偷來的,沒讓別人知曉。”紀初桃解釋,軟聲催促他,“快些上藥,看著你止了血,本宮再走。”
祁炎索性以不變應萬變,緩緩走到桌旁坐下,用拇指撥開瓷瓶軟塞,將藥粉倒在了裂開的傷口上。
他左腕愈合尚好,傷口崩裂的是右腕。紀初桃怕他左手包扎不太靈便,“唔”了聲,提議道:“本宮幫你?”
“不必。”
祁炎淡淡拒絕,將幹淨的繃帶繞著右腕幾圈,而後用牙齒咬住繃帶的一端拉緊,利落打上了結。
紀初桃看得入了神。明明自己最討厭軍營莽夫,見了祁炎方知不同,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十分養眼。
紀初桃望過來的眼神專注而幹淨,不帶一絲情-欲,可祁炎依舊感到莫名的煩悶。
“藥已經上好,殿下還想做什麼?”他漠然道。磨蹭了這麼久,也該進入正題了。
“嗯……對了。”紀初桃恍然回神,從腰上解下一塊令牌,輕輕推至祁炎的面前。
搖曳的燭光中,她白皙帶粉的指尖呈現出溫潤的光澤。
“這個給你,”紀初桃認真道,“有了這個,你以後便能自由出府,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了。”
果然,她都知道了。
祁炎目光一沉,早在紀初桃看到他腕上裂開的傷口時,便猜出了他就是那“刺客”。
這算什麼?欲擒故縱嗎?
“殿下這是何意?”祁炎面色不動,清冷凌厲的眼中跳躍著晦暗的火光。
“這是本宮的誠意。”紀初桃安靜站著,坦然化解迎面而來的肅殺。
她若是想害他,在霍謙搜查時就該拆穿他了,可她並沒有,而是替他瞞了下來。
祁炎慢條斯理地整了整繃帶,揚起唇線的樣子有些痞,問她:“殿下的這份誠意,大公主知道麼?”
聽到大姐的名號,紀初桃果然愣了愣。
你瞧,所謂的“誠意”,也不過是要仰人鼻息,換根鏈子繼續馴服他而已。祁炎惡劣地想。
紀初桃明白祁炎的顧慮,抬起眼睛來,“這是本宮的府邸,祁將軍是本宮的人,何不試著相信本宮?”
既是要談信任,祁炎倒很想問問紀初桃:為何她會知曉窮奇墨玉的存在?
那東西若是公之於眾,結果不是他殺了紀家人,便是紀家人殺了他……
然而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下。
現在還不是問這個的時候,急功近利必會留下破綻,他賭不起。
祁炎不動聲色:“殿下是大公主的妹妹,而大公主一心想要殺臣。殿下不妨說說,臣該如何相信?”
紀初桃想了想,眼睛一亮:“明日巳時,本宮帶你去個地方。”
不待祁炎回答,她有些匆忙地戴上鬥篷兜帽,道:“本宮出來太久,要回房去了,明日巳時見。”
說完,她提起桌上的那盞紗燈,又輕手輕腳地閃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屋內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軟香,是紀初桃身上的味道。
祁炎隨手拿起桌上那枚公主府的令牌,坐在榻上對著光細看了一番,而後低低一嗤,將它重新丟回桌上。
相信她?
“諾不輕信,則人不負我”,這是他從小學會的第一個道理。
……
第二日用過早膳,祁炎果然已在馬車旁等著了。
他依舊穿著深色的束袖武袍,長身挺立,護腕上鏤金的花紋為他增添了幾分亮色,一眼望過去氣勢如霜,賞心悅目。
但他腰間,並未掛紀初桃贈送的令牌。
紀初桃也不點破他,毫不介意道:“祁將軍,我們走罷。”
馬車在鎮國侯府門前停下。
下車時,紀初桃特意觀察了祁炎的臉色,可出乎意料的,祁炎面色依舊疏冷狷狂,並無一絲驚喜之色。
紀初桃有些泄氣。她本想著祁炎在獄中太久,鎮國侯一定擔心壞了,故而她特意帶祁炎回來探望父親,還以為他多少會有些開心呢。
還未叩門,府門便從裡面打開了,祁府的家丁見到祁炎,眼睛瞪得老大,忙不迭回去通報道:“侯爺,世子回來了!”
“殿下所說的地方,就是這兒?”祁炎的嗓音聽不出絲毫起伏。
“啊,是。”紀初桃好奇道,“你入獄那麼久,不想你爹麼?”
祁炎沒回答,伸出一手示意:“殿下請。”
鎮國侯是個高大微胖的男人,國字臉,兩鬢微霜,皮膚呈現質樸的醬色,看上去十分粗獷,若非身上衣著華貴,紀初桃險些以為他是個鄉野田夫。
她看了看鎮國侯,又看了看祁炎,心中疑惑至極。如此天差地別的長相,他們真的是父子麼?
鎮國侯遠遠地瞧見了祁炎,兩手一拍,不顧形象跑過來,紅著眼大喜道:“炎兒,你可算回來了!”
這鎮國侯雖長相兇悍粗野,倒是疼兒子。
剛這麼想著,卻見鎮國侯抹了把老淚,用雄渾至極的男音嗚嗚啜泣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娘留下的那個香囊不見了,你快給爹找找!”
“?”紀初桃剛泛起的欣慰直接破碎。
祁炎受了半個月的牢獄之苦,幾經生死歸來,鎮國侯一不問他是否受傷 ,二沒有安撫勸慰之言……難道親兒子還不如一隻香囊重要麼?
祁炎倒是習以為常,熟稔地走到偏廳的畫像下,拉開矮櫃下數第三排的抽屜,從裡面摸出一隻松綠的香囊來,遞給他爹。
紀初桃匆匆一瞥,隻見那畫像中是個姿容絕美的女子,眉目和祁炎有幾分相像。
“是這個是這個!哎呀太好了!”鎮國侯眼淚未幹,又笑了起來,看上去有些滑稽,捧著香囊連親了幾口,這才留意到祁炎身邊的紀初桃。
“這位姑娘是……”遲鈍半晌,鎮國侯方反應過來,倉皇跪拜道,“臣祁勝,叩見永寧長公主殿下!”
“快起來!”紀初桃正想辦法打消祁炎的戒備呢,可不能在他爹面前呈威風。
“鎮國侯放心,祁炎現今在本宮門下,並無性命之憂。”可祁炎是被當做“面首”送到自己榻上的,唯恐鎮國侯芥蒂,她又輕聲解釋道,“不管外人如何談論,本宮對祁將軍隻有尊敬之意,絕無輕賤之心。”
她說得輕軟而真誠,祁炎負手而立,不由望向她。
可鎮國侯的心思卻並不在兒子身上,翻來覆去看著那隻舊香囊,隨口敷衍道:“犬子能在三殿下府中謀事,是他十輩子積來的福分,臣自然放心的!”
大概覺得這番話太不走心,他又訕訕補上一句:“隻是炎兒在戰場野慣了,心思不比我們這些良民,三殿下一定要多加防範,別被他欺負了去!”
這句話還不如不說呢!哪有這樣說兒子的?
紀初桃真是拿這個粗神經的鎮國侯沒有法子,難怪祁炎出了這麼大事,鎮國侯一點忙也幫不上!
祁炎微微皺眉,低沉道:“走了。”
出了鎮國侯府的門,上馬車時,紀初桃不住地偷看祁炎。
身邊的少年挺拔英俊,落拓不羈,容貌氣質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個,真的會是鎮國侯的親兒子嗎?
“是親生的。”祁炎看了她一眼,平靜開口。
紀初桃臉一紅,心想這祁炎莫不是會讀心術?
回公主府的路上,祁炎並未說話,面色冷冷俊俊的,看不出喜怒。
紀初桃嘆息,他本想讓祁炎見見家人開心些,但似乎……此路不通。
不曾想祁炎表面風光無限,但私底下,卻是爹不疼,娘也沒了。這麼多年,他一定很辛苦罷?
而如今,因為琅琊王牽連,他連最後的榮耀都被剝奪了,淪落成自己的裙下之臣……
馬車停下,到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