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峭聳了聳肩:“就好像我真的能跑得掉似的……”
扶稷移開視線,低聲道:“我走了。”
“走吧走吧。”唐峭揮揮手,“不送了啊。”
扶稷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轉身走出殿門。
唐峭看著他走了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結界中,才從座椅上站起來。
現在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觀月人這個最不安定因素。
唐峭想了想,微微提高聲音,試探著喊道:“觀月人。”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蕩開回音,回音久久不散,卻遲遲沒有人回應。
不在這裡?還是也被外面的人牽絆住了?
唐峭不敢耽誤時間。
無論觀月人會不會出現,現在都是絕佳的時機,一旦錯過,之後就很難再找到機會了。
她又朝殿外看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回來後,立刻向囚禁殷家人的地方趕去。
行宮裡回廊極多,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曲折而復雜。好在唐峭的記憶很好,順著之前的記憶,她很快找到了隱藏的密道。
唐峭輕車熟路地下去,經過一段昏暗的路徑後,熟悉的低矮木屋出現在她的視野。
這裡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殷家村的村民們正在制作傀儡線,見到唐峭的身影,頓時激動地招呼其他人都過來。
“是之前的小仙長!”村民們十分激動,紛紛圍到唐峭的身邊,迫不及待地詢問起來,“小仙長,你是來救我們的嗎?我們是不是可以離開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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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唐峭點了下頭,視線梭巡一圈,言簡意赅地問,“殷雲和殷曉的娘親呢?”
“我在這裡。”殷母從人群裡擠過來,她顯然剛勞作過,額上還有未幹的細汗,“孩子,你是一個人進來的嗎?”
看到她好好地站在這裡,唐峭略微放心了些。
“隻有我一個人,烏翦他們都出去了。”她語速很快,神色卻很沉靜,讓人莫名安心,“時間緊迫,請大家現在就跟我離開,什麼東西都不要帶,越快越好。”
“好,都聽小仙長的!”
眾人連聲附和,紛紛扔掉手裡的工具與紅線,有些更是狠狠砸到地上,頗有點泄憤的意思。
隻有殷母仍然神情擔憂:“孩子,你把我們救出去,那你自己怎麼辦?他們會不會為難你?”
“沒事,不用擔心我。”唐峭安撫道,“我有……我有人接應的。”
說到此處,她的腦海中自動浮現出沈漆燈似笑非笑的面孔。
第一個想到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宿敵……她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吧。
唐峭收斂思緒,又強調一遍:“大家一定要跟緊我,不要落在後面。”
“知道了,小仙長!”
迅速清點了下人數,確定沒有少人後,唐峭開始帶著這群人往外走。
出乎她的意料,這一路都十分順暢,本以為半路會殺出個觀月人,誰料他並沒有出現。
直到將眾人送到結界前,唐峭終於停下步伐。
隻要出了結界,就會暴露在密林上空,而這麼一大群人,會被發現的概率顯然是百分百。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在出結界的瞬間立刻開傳送陣,將他們全部轉移到樹林裡。
不過即便是這樣,也還是會被發現。
這個時候唐峭就很羨慕觀月人了,別的不說,他那一手傳送陣是真的厲害,不像她,隻能近距離傳送,除了在戰鬥時可以輔助一下,其他時候基本起不到什麼大的作用。
好在她早就設想過這種局面……
唐峭取出儲物袋,從裡面掏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符箓。
這是當初進窮玄秘境時統一發放的傳送符,由時晴峰主親手繪制,不但可以將人瞬間傳送回天樞,而且承載的靈力極強,即便是一次傳送這麼多人,也不成問題。
唐峭非常嚴肅地叮囑眾人:“到了外面,不要慌張,我讓你們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一刻也不要停留,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仙長放心吧!”殷家村眾人忙不迭點頭。
唐峭不再多言,直接帶頭穿過結界,接著迅速結陣。眾人緊隨其後,還未看清自己身在何處,便被傳送陣轉移到了密林的一角。
唐峭觀察過了,這裡暫時還沒被其他戰場波及,方便她將眾人送回天樞。
四周空無一人,夜色下樹影婆娑,明明應該極其幽寂,遠處卻隱隱傳來廝殺聲,殷家村眾人忍不住圍聚到一起,擔驚受怕地看著唐峭。
他們雖然是傀儡師後裔,但多年來一直隱居山村,遠離紛爭,除了還保留著制作傀儡的手藝,其他方面都和普通凡人無異。
殷雲和殷曉是村子裡唯二擁有靈脈的孩子了。
唐峭:“你們現在所有人手牽手,動作要快,一個也不能落單。”
眾人聞言,連忙握住身旁人的手,沒過多久,所有人便牽成了一個完整的圓。
“好,就這樣。”唐峭滿意地點點頭,“接下來也別松開。”
說完,她將符箓貼到殷母的身上,一道刺目白光倏地亮起,將這群人盡數吞沒。
“孩子,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殷母在白光中焦急喊道。
“我走不了。”唐峭搖頭,“更何況——”
她轉過身,看見一個接一個的傀儡出現在黑黢黢的樹叢裡。
人頭攢動,鬼氣森森,他們身上纏著若隱若現的紅線,紅線交錯蜿蜒向上,一襲烈焰般的紅裙在空中搖曳垂落。
烏翦冷冷看著唐峭,一字一頓道:“你果然背叛了我們。”
唐峭身後的白光消失了,殷家村人也消失了,在傀儡的重重包圍中,隻有唐峭一人孤獨站立。
“背叛還不至於吧。”唐峭將手伸向後頸,脊骨處幽光亮起,刀柄浮出,被她一把握住,“畢竟我和你們從來就不是同一陣營的。”
“那你和誰同一陣營?”烏翦冷笑,“天樞嗎?”
“我不屬於任何陣營。”唐峭一甩九御,煞氣驟起,瞬間籠罩了她,“我隻屬於我自己。”
“那就請你自己——”烏翦十指纖纖,紅線在她指間翻動,泛著豔詭繁亂的光,“悽慘地葬身此地吧。”
話音落下,原地待命的傀儡們齊齊衝了過來。
這些傀儡遠不如殷曉那般靈活生動,但他們明顯更好操控,也更接近理想中的殺人兵器。
傀儡們前僕後繼地衝向唐峭,唐峭揮刀劈砍,速度極快,然而傀儡們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無論身體被砍傷,還是被刺穿胸膛,他們都不會發出慘叫,更不會停滯不前。
更棘手的是,即使唐峭砍斷了他們的四肢和頭顱,傀儡線也能迅速將他們拼接起來,隻要肉身不毀,他們就能持續不斷地對唐峭發起攻擊。
看來隻能放火燒了。
唐峭毫不猶豫,立即默念咒言,接著抬指豎至唇邊,倏地一吹,火焰瞬間燎燃,灼熱明亮,如海浪般朝著烏泱泱的傀儡熊熊湧去。
傀儡們的身影在烈火中逐漸模糊。
這時,一道堅固無比的護身陣突然浮現,將方圓十裡的傀儡們盡數包圍。火焰被護身陣隔離在外,傀儡們身上的火焰也轉眼熄滅,隻留下焦黑可怕的外殼。
唐峭心中一驚,立刻凝眸看向空中——
烏翦微微一笑:“誰告訴你我隻會傀儡術了?”
這家伙……比她想象得還要棘手。
唐峭咬咬牙,並指快速擦過刀刃。
更多靈力被她灌入其中,隻聽得一聲刺耳錚鳴,鋒利的刀身瞬間泛起徹骨寒光,煞氣沸騰,衝天而起的黑霧幾乎凝成實質。
唐峭雙眸雪亮,比刀光更鋒銳,在濃重的黑霧中熠熠生輝,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
烏翦微眯了眯眼:“扶稷真是給九御找了個好刀主啊……”
唐峭迅疾揮刀,縱身躍入烏泱泱的傀儡群,開始盡情戰鬥。
血肉、斷肢、紅線……
時間漸漸流逝。
唐峭不知道自己戰鬥了多久,她隻知道自己全身都是鮮血,有傀儡的,也有她自己的,混雜在一起,血腥氣刺鼻到令人作嘔。
她逐漸感到體力不支。
再這樣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唐峭的眼睛隱隱發酸。她抬手抹了下眼睛,血跡沾到睫毛上,將她的視線染成模糊的鮮血色。
沈漆燈那家伙,怎麼還不來……
唐峭艱難地眨了眨眼,揮刀的動作停滯一瞬,一個殘缺不全的傀儡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抓住她握刀的手。
糟了——
唐峭瞳孔驟縮。
就在這時,一隻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箭矢從天而降,正中傀儡的胳膊。下一秒,這條殘破的胳膊便掉落在地,藏在胳膊裡面的紅線飛快抽動,將傀儡與斷肢一同向後拉扯。
唐峭趁機斬斷紅線,然後抬起視線,看向夜空。
銀色月光下,沈漆燈渾身浴血,正直直地注視她,唇角微彎,一雙眼瞳通透晶亮。
“看來我來得還不算遲。”
第80章
與沈漆燈視線交匯的剎那, 唐峭來不及說話,倏地放出藤蔓。
藤蔓像鉤索一樣掠向沈漆燈,沈漆燈微微側頭,藤蔓霎時纏住他身後的傀儡, 猛地一扯, 將傀儡狠狠摔了下去。
沈漆燈身形一閃, 下一秒便來到唐峭身邊。
“你比我想象得還要狼狽。”他提劍擊飛迎面襲來的傀儡,語氣輕快而愉悅, 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是故意來這麼遲的嗎?”唐峭危險地眯了眯眼, 揮刀擋下傀儡的攻擊,“看到我還沒死, 是不是很失望?”
“怎麼會失望呢。”沈漆燈笑了笑, “我高興還來不及。”
唐峭正在全神貫注地對敵, 側臉被血氣和黑霧遮掩得朦朦朧朧,隻有聲音在廝殺中顯得格外清晰。
“有什麼好高興的?”
沈漆燈輕聲回答:“因為你隻能被我殺死。”
唐峭側過臉, 與他視線交錯。
“隻有我,也隻能是我。”沈漆燈的眼睛映著漫天血光, 如同灼熱的烈焰般透亮,“除了我, 任何人都不可以。”
傀儡們還在前僕後繼地撲過來,但唐峭的視線裡隻有沈漆燈, 好像他就是這片黑暗中唯一的存在。
唐峭輕輕道:“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
沈漆燈彎眸笑了。
在他們的周圍已經堆滿了殘破的肢體, 在濃重的血腥氣中,更多傀儡從四面八方過來,如同人體堆砌的高牆, 將他們圍堵得密不透風。
隻要有這些傀儡在, 就永遠近不了烏翦的身, 也永遠無法殺死烏翦。
“即使來再多的幫手,也改變不了什麼。”烏翦憐憫地俯視唐峭,“你選擇了最錯誤的一條路。”
她十指牽動,紅線翻飛,在她的操控下,傀儡們開始新一輪的進攻。
唐峭一邊揮刀劈砍,一邊扭頭問沈漆燈:“你那招沒忘吧?”
沈漆燈眨了下眼:“哪招?”
唐峭用沒拿刀的那隻手粗略比劃:“就是像下雨一樣……”
“噢——你說那招啊。”沈漆燈拖長尾音,狡黠地彎了彎眼睛,“那可是我自創的招式,怎麼可能忘呢?”
唐峭點點頭:“那就好。”
說著,她突然收刀入鞘,抬手掐訣。
沈漆燈見狀,抬手劃出一道劍光,在唐峭身前形成線條流暢的半圓。唐峭靜靜站在圓中,幾個傀儡向她撲去,還未觸及到她的衣擺,便被冷冽的劍光削成了兩半。
沒有傀儡的打斷,唐峭很快完成了靈力調動。接著她單膝蹲下,一隻手按在草地上,翠綠色瑩光以她為中心飛快延伸出去,下一瞬,無數藤蔓從地下衝天而起,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將方圓十裡的傀儡盡數捆綁!
這些藤蔓升入夜空,如同海裡遊動的海草,將傀儡牢牢纏繞起來,徹底封鎖了他們的行動。
烏翦冷哼一聲,正要翻動指間紅線,唐峭再度掐訣,藤蔓上肉眼可見地結出冰花,凝固極快,轉眼便將傀儡們凍成了冰雕。
“絕景啊。”沈漆燈發出一聲輕笑。
烏翦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不等她誦咒融冰,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劍光。
這道劍光在升入高空的瞬間分裂成無數鋒利的劍影,如暴風驟雨,急墜而下,轟然落向這些停滯半空的冰雕。
冰封龜裂的聲音接連響起。聲音越來越密集,緊接著大塊大塊的碎冰從空中墜落,如同下冰雹一般,噼裡啪啦掉了滿地。
唐峭的嘴角微微上揚:“剛才配合得不錯。”
沈漆燈側眸看她:“你是在誇我?”
唐峭不說話了。
瞬息之間,留在此地的傀儡全都廢了。烏翦目光冰冷,狠狠拂袖,一個轉身消失在夜色裡。
沈漆燈:“要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