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峭終於能仔細地觀察這把刀了。
這把刀沒有刀鞘, 刀身細長而微彎,刀柄沉黑, 在水中散發著極為冷冽的寒光。
唐峭眼神發亮:“它叫九御?”
扶稷:“是。”
唐峭由衷地贊美道:“好名字。”
一聽就很厲害。
她活動了下右手, 興奮上前, 一把握住刀柄,一股強烈的黑色煞氣頓時衝天而起。
宮殿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 岌岌可危的石牆開始崩塌,扶稷看著周圍的異狀, 沉聲道:“到時間了。”
唐峭隱約明白了什麼:“你要消失了?”
扶稷頷首,語速加快:“聽好了, 九御煞氣極重,必須以靈力溫養, 方能壓制。”
靈力溫養?
唐峭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定期往裡灌輸靈力?”
“錯。”扶稷道,“難道你沒有發現,九御沒有刀鞘?”
唐峭:“我以為你是嫌帶著刀鞘麻煩……”
“……之前的確是這個原因。”扶稷微妙地頓了頓, 繼續用冷肅的語氣道, “但九御被煞氣浸潤了數百年, 普通刀鞘早已收不住它,如今你想繼續使用,就必須配以更特殊的刀鞘。”
唐峭:“什麼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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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稷:“你。”
唐峭靜默一瞬。
她覺得自己可能沒有明白這個字的含義。
“什麼意思?”
“以身為鞘,讓九御與你共用靈脈,隻有這樣,才能壓制煞氣,同時將九御的力量發揮極致。”扶稷冷冷道,“如何?這樣你還想使用這把刀嗎?”
唐峭終於明白當初唐清歡為何沒有收下這把刀了。想來煞氣重還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應該就是被這個以身作鞘的養刀方式嚇退了吧。
她以前倒是也在古籍上見過這種法子,但畢竟沒有親身試驗過,多少還是有點猶豫。
唐峭想了想:“隻能這樣?沒有別的辦法?”
“隻能這樣,如若做不到,九御就會淪為一把廢刀。”
唐峭若有所悟:“這就是你隻剩一縷亡魂也要留在這裡的原因?”
扶稷聞言,眼神黯了黯:“九御是一把好刀,我不能讓它被埋沒。”
唐峭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宮殿崩塌得越來越厲害,水波激蕩,扶稷的身影越來越淺。
“時間不多了。”他看向唐峭,眼神恢復冷厲,“快點做決定。”
“……好吧。”唐峭一聲嘆息,“我試試。”
她舉起九御,仔細看了看,問:“第一步怎麼做?”
扶稷忍耐道:“滴血認主。”
唐峭依言做了。
她豎起拇指,往刀鋒上熟練地一劃,幾滴鮮血順著刀刃一路蜿蜒而下,刀身上浮現出黑色的霧氣,繚繞起伏,很快將她包裹起來。
霧氣隻是包圍著她,卻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唐峭站在霧中,能明顯感覺到這些霧氣正在隨著她的呼吸律動起伏,仿佛與她融為一體。
扶稷繼續指導:“現在把刀放入你的體內。”
唐峭發自內心地問:“往哪兒放?”
扶稷:“哪兒順手往哪兒放!”
唐峭聳了聳肩。
都以身為鞘了,其實放哪兒都順手,礙不著多大的事。但她今天一直將如晦背在身後,覺得這樣拔刀的手感也不錯,以此類推,就放到背後吧。
確定好位置,唐峭舉起九御,慢慢刺入後頸。
刀尖抵上她的後頸,卻沒有刺穿肌膚,而是一點點沒入,如同被吸收了一樣。直到刀身與刀柄完全進入她的後頸,她的皮下又亮起細微幽光,與脊柱的位置一致,襯得她膚色瑩白剔透。
唐峭閉上眼睛,看到九御就在自己的靈脈內,如同一棵樹的樹幹,正在與流動的真氣緩慢融合。
“這樣就可以了?”
“這樣就可以了。”扶稷聲音略低。
唐峭注意到他的表情裡居然多了一抹釋然。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唐峭突然開口,“如果在幻象裡,我真的殺了自己的親人,結果會怎樣?”
“你還是會得到九御。”扶稷回答道,“但你也會被九御的煞氣同化,成為九御的養料。”
唐峭:“……”
這狗東西真歹毒,早知道當時就應該多捅他幾刀了。
不過,提到捅刀這件事……
唐峭略作思索,又道:“還有一個問題。除了殺人,還有其他能離開幻象的辦法嗎?”
雖然她毫不猶豫地殺死了當時的扶稷,但她相信,上輩子的唐清歡絕對下不了這個手。
那她是如何離開的?
扶稷聞言,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其實,隻要能讓我覺得‘你值得’,幻象自會破解。”
作為幻象的主人,他會根據進入者在幻象裡的表現,決定是否將九御交予此人。
而眼前這個少女則是強行破解了他的幻象,這的確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唐峭明白了。
原來還是個開放性的簡答題,怪不得唐清歡能無傷通關。
她恍然點頭,不再多問。
扶稷見她沒有再出聲,不由深深皺眉:“你不想知道你是否‘值得’嗎?”
“沒興趣。”唐峭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反正九御已經是我的了。”
扶稷:“……”
二人腳下的石磚接連碎裂,大量水流湧了上來,瞬間淹沒了扶稷身後的祭壇。
“九御是把好刀。”扶稷的身形淡不可見,聲音如煙飄散,“請善待它……”
他徹底消失了。
唐峭朝祭壇看了一眼,發現剛才還空空如也的祭壇裡居然長出了幾根草。
這是投胎變成草了?還是說這草也是秘寶的一部分?
唐峭十分不解,眼見這個地方就快塌了,她索性將這幾根草收進儲物袋,然後結出防護罩,往漩渦的位置遊去。
漩渦明顯比之前更加湍急。
唐峭好不容易鑽出水面,正要甩出藤蔓,漩渦突然歸於靜止,緊接著,這個陀螺一樣的水渦便消失了。
不僅如此,連水流也在不知不覺中倒轉了,開始浩浩蕩蕩地往她來時的方向流去。
看來下面的東西是徹底消失了。
唐峭放出藤蔓,正要往右側石壁甩去,一個人形物體突然從另一條河道衝了出來。
唐峭:“?”
什麼東西?
她有點懵,下意識甩出藤蔓,像捆粽子一樣,捆住了那個人形物體。
但那個人形物體顯然比她重很多,她的力道不足以將對方拉過來,反而還因為水流和慣性的問題,被對方帶著一起流走了。
唐峭:“……”
莫名有種搭順風車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如此一來,反而省了不少力。唐峭樂得清闲,幹脆就這麼一路順著流,直到看見之前的懸崖,才又放出幾根藤蔓,強行減慢人形物體的速度。
這次又有拉雪橇的感覺了。
唐峭將藤蔓甩到那棵參天古樹的枝椏上,縱身一躍,從水裡跳回了懸崖邊。她先用術法烘幹自己,接著將藤蔓繞在樹上,借著樹幹的支撐,將下面的人一點點往上拉。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好奇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唐峭動作一頓。
這個聲音,她可太熟悉了。
唐峭微移視線,果然看到黑衣少年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
他的臉頰上還殘留著那道細細的傷口,血跡凝成一道暗紅色的線,他卻毫不在意,隻是以一種審視的目光,專注地、認真地盯著她。
唐峭注意到天宇開霽已經回到了他的身上。
看來胡朔這人確實不行,連自用的迷藥都劣質得驚人。
“胡朔呢?”唐峭發現自己已經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
沈漆燈微微偏頭:“你很關心他?”
“好歹也是我的合作伙伴——”唐峭頓了頓,“關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嗯,有道理。”沈漆燈淡淡地說,“但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唐峭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畢竟那家伙可是偷襲了沈漆燈,還用迷藥迷暈了他,沈漆燈這麼心狠手辣又睚眦必報的一個人,不殺胡朔才怪。
說不定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唐峭暗暗提高警惕,誰料沈漆燈並沒有再說什麼,反而走到懸崖邊,往下面瞥了一眼。
“那是什麼東西?”
唐峭:“……應該是人?”
這話題也太跳躍了。
“你要救他嗎?”沈漆燈又問。
他的語氣很平淡,神色也很平淡,仿佛隻是隨口一問,並不在意她會如何回答。
但唐峭卻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
她斟酌幾秒,慢慢道:“可以救,也可以不救。”
沈漆燈:“為何?”
唐峭平靜道:“救了,是我行俠仗義;不救,是他造化如此。”
沈漆燈聞言,若有所思地低語:“造化如此麼……”
他眼睫低垂,神色空靜,思緒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又想到什麼了?
唐峭奇怪地看著他。
然而不等她多想,沈漆燈忽又抬眸:“你找到秘寶了?”
這個話題也太跳躍了吧!
唐峭忍不住在心底再次感慨。有時候她真的很想看看沈漆燈的腦子究竟什麼構造,明明外表看著也挺正常,然而言行舉止卻總是無法預測,時而安分守己時而隨心所欲,讓人捉摸不透。
可能腦子有病的人都是這樣吧。
唐峭收起思緒,遺憾地搖頭嘆氣:“完全沒有。”
沈漆燈笑了:“你真的很會撒謊。”
唐峭面不改色,扯出一個謙遜的假笑:“謝謝誇獎。”
兩人就這麼微笑著對視,看起來一派融洽和諧。之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已經消失不見,若非沈漆燈的臉上還留著那道傷口,幾乎不會有人相信他們不久前才剛打過一架,且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
“你是不是忘了,”沈漆燈好整以暇地看著唐峭,“你的刀還在我這裡?”
這個問題出現得很突兀,甚至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唐峭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用如晦威脅她。
既然他的天宇開霽已經從石臺上取了下來,那如晦自然也是如此。這家伙由此推斷出她已經取到了隱藏於此的“秘寶”,於是特意將如晦一並收起,便是為了在這種時候拋出來,作為與她談判的籌碼。
唐峭笑意微斂,淡淡道:“如晦不是我的刀,是我師父的刀。”
“是麼?”沈漆燈似笑非笑,“但你也不希望它丟失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