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顧關山笑了起來:“這個學期初的時候,我在Fashion design課上遇到了一個男生,他在一次作業裡頭,設計了一塊夾了硬紙板的綠腰帶,我覺得非常不實用,結果今天他把成品做了出來。”
沈澤立即抓住了自己的重點,不爽地問:“男生?”
顧關山在電話那頭說:“——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那條腰帶就是……恰到好處,把整條裙子一下子提得非常美,非常有設計感。……你看,連班裡的同學都能給我這麼大的啟發……”
沈澤戲精般喊道:“你在和我打電話的時候提其他的男生!”
顧關山:“……”
沈澤無理取鬧地道:“顧關山你不愛我了!我就知道距離會讓你喜新厭舊,說吧是不是一個金發碧眼一米九五的盎格魯撒克遜人,我直覺覺得你最近喜新厭舊喜歡一米九五的兄貴了——”
顧關山艱難道:“等等……”
“我就知道!”他說:“顧關山你不能這麼對我!”
顧關山在電話那頭有口難辯:“你聽我解——”
沈澤大聲道:“我在國內都快成望妻石了!你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你好狠的心!生怕我今天中午的麻辣燙沒放醋你打算讓我多喝兩口——”
顧關山:“……人家是基佬。昨天還看我不順眼,非要送我一支他囤多了的眼線筆。”
沈澤:“……”
“你以為我們系裡有直男?!”顧關山憋憋屈屈地問:“這個男女比例1:7的藝術院校,還是時尚設計的課程?你告訴我哪裡來的直男?時尚界十男九基你以為是鬧著玩的嗎?”
沈澤兇巴巴:“可是你招人。”
顧關山:“……”
沈澤覺得自己邏輯上站穩了腳跟,一邊下樓一邊教育顧關山:“我告訴你!你就算看上了會——會畫眼線的小基佬,我也是對你最好的!你問誰誰都這麼說!你要是放我走了,顧關山你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第二個我這樣的,你可得珍惜著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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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憋屈死了……
“——所以,”沈澤在樓下拿自己的麻辣燙外賣,囂張地說:“你英俊瀟灑又多金溫柔的男朋友要問你了,最近缺錢嗎?想買東西嗎?要什麼給你買什麼。”
顧關山:“……”
顧關山十分茫然:“不缺啊,怎麼了?”
沈澤:“……”
沈澤立刻就非常不快,說:“我去拿外賣了,你睡覺吧。”
十月中的月光都冷了,路上灑滿了落葉燈影,月落湖心。來來往往的人都換上了長袖,沈澤下了政治課步行回宿舍,單肩背著個包,一邊耳朵裡塞著耳機,哼著歌往回走。
高巖納悶地問:“你也不給你女朋友打電話了?”
沈澤煩躁至極,將耳機扯了:“那麼不識好歹,打什麼電話?”
岑明傑小聲解釋:“……沈澤視奸女朋友微博,生氣了。”
高巖:“……”
“我也不太理解,”秦鵬小聲說:“我是頭一次遇到沈澤家的這種姑娘,正常情況不應該是給發個紅包就能親親抱抱舉高高了嗎,頭一次見到連他的錢都不願意要的。”
岑明傑:“……得長得多好看,才能這麼冷淡地對待他,還讓沈澤對她死心塌地啊……”
高巖嘀咕道:“鬼知道,他連照片都不給看。我猜不咋地,可能是怕我們嘲笑他。”
“我冒昧推測一下,她根本不想和沈澤有什麼發展,”岑明傑小聲說:“……所以也不願意有什麼金錢上的往來,所以這麼冷淡。”
沈澤終於怒了,道:“少說兩句會死?”
岑明傑立刻閉了嘴,心裡納悶沈澤到底為什麼一碰到他女朋友就像碰了他的逆鱗……
還真有這種斯德哥爾摩的人嗎?他想。
——那個關山月太太還是在微博上接著稿,約她稿子的人不少。她那段時間對所有的稿子稱得上來者不拒。
關山月的稿費身價其實不太高,畢竟她剛大一,筆觸還生澀,粉絲也不多,就算是商稿,最多也就開個一千兩千——還要大修小修不斷,其實是非常磨人的。
岑明傑的女朋友搞過這個,所以他對這行業的水土還算了解。
岑明傑關注著顧關山的微博,看著她接稿的頻率——心想這個女孩對自己是真的狠。沈澤在軍訓時形容她‘撞了南牆不回頭’實在沒有說錯,她就像一頭野生的藏原羚,難以被擊潰,更難以被馴服。
岑明傑對那女孩子,有種難以言說的佩服和欣賞,覺得能做到這份上的人絕對有著可怕的意志力。
——可是,沈澤馴服了那樣的女孩子了嗎?
岑明傑看著前頭走著的沈澤,沈澤走在夜色裡,怒氣衝衝,顯然氣炸了。
沈澤這個生氣的點,岑明傑想——真想打人啊。
“關山,怎麼了?”顧關山的同學——凱瑟琳關心地問:“臉色怎麼這麼紅?是感冒了嗎?”
顧關山從手機裡抬起頭,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換季,有點感冒。”
凱瑟琳擔憂道:“要不要去醫院掛個急診看看?”
顧關山想起自己還沒醫療保險——去醫院一趟等於和自己的計劃說再見,斬釘截鐵道:“醫院太貴了,回家的時候我去藥店買點藥就行。”
凱瑟琳摸了摸她的頭,友好地說:“有個藥挺管用的,叫泰諾,但是吃了之後可能有點嗜睡。”
顧關山一聽就聽不懂:“能……能幫我寫一下嗎?”
凱瑟琳找了張紙來給她寫了,一邊寫一邊問:“你男朋友最近怎麼樣呀?”
顧關山迷迷糊糊道:“鬧脾氣,不知道怎麼了。因為他問我想要點什麼,我沒告訴他……男人真的太難懂,跟他賣萌都不好用,看來是真的氣。”
凱瑟琳:“他……怎麼生氣的?”
顧關山往桌子上趴,委屈地說:“……可我想他了。”
中午的餐廳裡滿是陽光,凱瑟琳伸手一探顧關山的額頭,擔憂道:“下午的課你不要去了,我幫你和教授說一聲,回頭把我的筆記給你復印一下,你真的發燒……”
顧關山嗯了一聲,說了謝謝,慢吞吞地背上包,從餐廳裡走了出去。
樓外是車水馬龍的一座城市,顧關山一個人沿著林蔭路往回走,手機屏幕上仍是沈澤那句平平淡淡的晚安。
路邊是樹和咖啡館,顧關山一路擠著公交回去,路過公寓樓旁的破藥店,和藥店裡的拉美裔女人艱難地比劃了半天——她回去才發現多買了兩盒噴嚏藥,因為將‘流鼻涕’說成了sneeze,打噴嚏。
在這裡生病的原則是能捱則捱,顧關山將藥咽了下去,人漂泊在外,她想,生病實在是太貴了。
什麼叫漂泊,這就是漂泊。她的出租屋裡空無一人,百葉窗底下滿是灰,餐桌上走的時候什麼樣子回來的時候就是什麼樣子。
留學,本就應該是寂寞孤獨的。
百年前,第一批公派留學生漂洋過海——他們所面對的就是無盡的寂寞和孤獨。
那些年輕人沒有同類,幾乎是第一批走出國門的國人,膚色分類著人群,黃皮膚的他們不被白人或黑人的文化包容,而在那種無盡的孤獨中,支撐他們的,隻有一顆向學的心,和對故土的向往。
——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
她吃完藥,鼻子已經塞了,顧關山向窗外看去——像是尋找故鄉的棉絮般的積雨雲。而窗外的雲猶如草原上的羊群,衝過芝加哥高樓林立的街道。
——這裡連雲都是不一樣的,一萬公裡之外的他鄉飄不過她故鄉的雲。顧關山模糊地想,連欺騙自己,正和沈澤身處在同一片天空下都辦不到。
她摸出手機,給沈澤發了一條微信:“我想你了。”
沈澤沒有回復。
他肯定睡了,顧關山想,明天沈澤還有課——高等數學B和商務英語再加個經濟學,個個都讓他頭疼到爆炸,哪能凌晨三四點還不睡覺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她還是難受。顧關山蜷縮在床上,鼻子塞著,燒得臉色通紅,眼淚一滴滴地往外流。
生病的人總是格外脆弱。
她想家,想自己的愛人,想那些絢爛的日子,想他們高中時的煙火和春天。
顧關山淚眼模糊地褪下戒指,抓著它,猶如抓著湍流中的稻草。她將戒指緊緊地捏在手心,告訴自己——這才哪到哪呢?未來還有那麼長。
那麼長,那麼長。
顧關山哭得都哽咽了,一雙手顫著,摸出手機,也不知道是給誰看,發了一條微博:
‘……我好想你啊。’
她眼裡淚水酸楚,點擊了發送。
然後感冒藥的藥效終於模糊地湧了上來,帶著股無法抗拒的睡意——顧關山蜷縮在自己的被窩裡,睡著了。
第91章
顧關山醒來的時候,夜已經頗深。
對乙酰氨基酚的藥效來勢洶洶,走得卻潤物無聲,她的鼻子仍塞著,百葉窗裡透進來依稀的路燈的光。
她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她鼻子不通氣,眼睛也湿潤——幾乎喘不過氣來,鼻淚管堵塞使她極為難受,一覺睡到天黑的落差感也大的可怕——她看著天花板上的車燈來來往往,拉出昏沉的光影,聽著樓下使用著陌生語言的人們大聲爭吵,正是人間。
那所謂的人間自然充滿了苦和酸。
她迷糊地想,然後微微坐起身,摸索自己的手機。
顧關山的手機墊在枕頭下面,她把手機拽了出來,模糊地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二十,她睡了整整六個小時。
顧關山計算了一下血藥濃度,正打算下床去把藥吃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四十六個未接來電——有來自微信的,有直接打到手機上來的。
她眯起眼睛,發現打來電話的人——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甚至還有越洋電話,每個都是沈澤。
一句‘我想你了’——會招來這麼大的反應嗎?
四十六個未接來電,三十多條消息——她看不太分明,不知道沈澤到底說了什麼。
顧關山當時其實還是有點不清醒的,她的第一反應是——沈澤嫌她作,要分手了。
她不知道哪裡讓沈澤不高興了,但是幾乎是立刻就委屈得想哭。
不想他花錢有錯嗎?
顧關山披著披肩,坐在漆黑的房間裡,她租的房子非常小,黑暗中隻有一個手機屏幕熒熒亮著,她披頭散發地坐在桌前,片刻後點開了沈澤的消息框。
六個小時前——幾乎在顧關山發出消息後不久,沈澤就回復了。
沈澤一開始的語氣是非常強硬又囂張的:“怎麼了?”
沈澤停頓了一會兒,又沒好氣地問:“發生了什麼?”
“我剛剛,”他停頓了一下,又說:“起來上廁所,你人去哪了?”
……
顧關山還沒翻下去,手機就嘟嘟嘟地響了起來,沈澤又打了個電話,還是越洋電話——顧關山下意識地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