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懶洋洋道:“——不給你們看。”
“聲也不讓聽,面也不讓見……”那個人揶揄道:“該不是長得不能見人吧?”
沈澤也不回話,隻黏著顧關山,有一搭沒一搭地哄她。
顧關山在公寓裡套上鵝黃的裙子和黑T恤,將漆黑的頭發束成一把。
她本來就是個個性鮮明的人,在國外呆起來就有些無拘無束,早先在家裡總是壓抑著,穿衣服也就是穿牛仔褲配T恤,出國後再也沒人壓抑著她,加上又選了幾門時尚設計類的課程——在那些老師和同學潛移默化的燻陶下,顧關山開始到處淘一些亂七八糟的漂亮小物件,配飾般地朝身上掛。
沈澤那頭簌簌地下了床,耳機裡傳來他在老舊宿舍樓裡走路的聲音,還有無盡的、走廊中呼呼的風聲。
沈澤大約在窗邊站住了,那溫柔的風聲唰地吹過,那個青年輕聲道:“關山,北京的秋天來了,夜裡風很大。”
顧關山關上了自己公寓的門。
門外的朝陽溫柔絢爛,她的裙子被鍍上一層金光;而地球另一端的北京夜幕深沉,晚風拂柳,夜深起風。
顧關山一聽就有點想哭,哽咽道:“……那、那你多穿點,別感冒。”
沈澤那頭沉默了很久,似乎想哄她,想讓她別哭,卻最後低聲道:
“我……我想你了。”
他們初三時曾學過莎士比亞的一篇課文,叫做威尼斯商人。那小說裡頭——猶太奸商夏洛克以借給安東尼奧三千金幣為代價,索取他心口的一磅肉。
不是說將心尖尖的肉挖下來,肉活生生地剝離,從此就會不疼了。
就算剜了,沈澤心頭的血仍是思念著她,跳動著的心髒仍渴求著她,他的四肢百骸都知道自己那處多了一塊空落落的創口,那創口難以愈合,鈍痛綿綿不絕。
沈澤站在樓下,遠處自行車修理鋪裡亮著微弱的燈,晚風將他的衣服吹得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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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沙啞地說:“……我想你了。”
“我們班的女生勾搭我,”他啞著嗓子說,“當時我就在想,顧關山,你為什麼不在呢?你從來都沒為我吃過醋,都是我看著你的小桃花冒酸水,你如果能跑到我面前撒撒嬌,說我是你家的該多好?我知道明明是我親手送你走的,但是為什麼……”
但是為什麼,你好像一點也不想我呢。
沈澤頓了頓,怕說出來顧關山難過,啞著嗓子道:“……沒事,我沒事,你別哭。”
顧關山那頭傳來公交車的顛簸聲,她大約坐上了清晨的公交,轟隆轟隆的引擎聲中,沈澤聽見了一聲女孩子模糊的抽泣。
沈澤一聽她哭就心疼得要死,心想不該放那幾句屁,又恨不得戳她腦門一下:“……哭什麼哭!你還打算用哭來告訴我你想我啊?”
顧關山在那頭抹著眼淚,說:“你煩死了。”
十月一假期過了,沈澤回了趟家,被他媽摁著搓了三層皮,發現搓不掉——大學的軍訓就是把他曬作了一團煤球,何況他本來就不白。
沈澤那段時間非常心機,打死都不和顧關山視頻聊天,怕她看到一個黑人牙膏模特就移情別戀了。
顧關山能看上他,沈澤皮相好佔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尤其是他以前還非常的混。沈澤軍訓第一周結束時在宿舍鏡子前一站,看著自己那膚色就知道一開攝像頭,會給自己的形象帶來毀滅性打擊,從此婉言謝絕了顧關山的每一個視頻請求。
“天太熱了,我們宿舍三個哥們都在裸奔,”沈澤信口就放屁:“等過了十一假期再說,我不想讓你看到一屋子軍訓結束的裸男。你看我就夠了。”
光著上身隻穿著褲衩的高巖從王者榮耀裡抬起頭,怒道:“放你娘的狗屁!”
……
這些努力其實非常徒勞無功,顧關山老早就知道他曬成了一個煤球。
雖然沈澤拒絕了她的每一個視頻請求,但擋不住學校新聞部拿著單反拍新聞圖,那照片把沈澤拍得油光水滑——登在了門戶網站上。
顧關山看了之後非常開心,還拿著那圖片做了表情包——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
秋天的模樣從博雅塔後頭探出了頭,衝著所有學生一笑,在這個金秋佳節為每個學生帶來了學校新產品——品質校園。
午間休息——
岑明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翻著自己的iPad,曬著太陽說:“我覺得隔壁學校應該可以建成世界一流大學了。”
沈澤打了個哈欠:“憑什麼?”
岑明傑慵懶道:“憑隔壁有早飯吃,我們隻能喝咖啡,就衝這點我們就會在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道路上被淘汰。”
沈澤:“……”
吃不上飯的沈澤聽到品質校園四個字就生氣,憤怒地翻著美團外賣……
岑明傑大聲念道:“後勤部老師在BBS發帖:我們馬上就能享受品質校園!”
高巖在下鋪憤怒地大叫:“那我們怎麼辦?”
……
沈澤餓得啃樂事薯片,翻著外賣商家犯嘀咕:“我開始嫉妒隔壁了……我是說食堂。”
岑明傑也嘀嘀咕咕:“招生人員來我家門口靜坐示威的時候我就應該用餓了麼的蜂鳥配送把他砸出去……”
沈澤叮地一聲訂完了外賣,又習慣性地掏出手機刷了下微博,高巖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做什麼,問:“你又在視奸你女朋友微博了?”
沈澤毫不避諱地點頭:“嗯,挺好玩的。”
岑明傑:“真可怕,沈澤你還是人嗎,你當初天天跟我們吹你女朋友是個小仙女,也不給看照片,小仙女人設就這樣——天天畫肌肉男?”
沈澤盯著他們,表情十分護短:“畫肌肉男有錯麼?”
秦鵬——沈澤的下鋪,沒睡醒般道:“……可是她畫的是正在裸露的肌肉男啊。”
沈澤無所謂地道:“一個畫手對人體的探索嘛。她對畫畫,一直都求知若渴——”
岑明傑挖了挖耳朵:“你還挺大度……”
他話還沒說完,沈澤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我都記著呢。”
宿舍剩餘的三人:“……”
“求知欲旺盛有什麼錯?”那流氓溫文爾雅地給他家姑娘的微博一條條地點贊,一邊點一邊說,“——正好我也學學。”
岑明傑:“……”
……
全宿舍安靜第等候著外賣的到來,午後陽光之中,塵土飛舞,空氣之中突然一凝。
沈澤給她點贊點了一半,突然愣住了。
岑明傑:“咋了這是?”
沈澤說:“……我女朋友在求約稿。”
沈澤說完,看著表模糊地估算了一下時間——北京下午一點多,芝加哥應該是夜裡十一點半,顧關山在那種深夜裡,剛剛發了一條求約稿的微博。
岑明傑納悶道:“求約稿是畫手圈慣例啊,有什麼好驚奇的?你女朋友畫畫是真的挺好看,最近還挺放飛的,她這種畫手應該是稿子接不完,排不開檔期,不是沒有稿子畫。”
沈澤非常不爽:“不是這個問題。”
“問題是,”沈澤擰起眉頭:“她在求約稿的微博裡明確說了她缺錢。”
沈澤念道:“——求約稿,從十月到十二月都可接,例圖如下,希望能在十二月之前結算稿費!可以說是非常缺錢了請各位主催收留我!!”
岑明傑聽完,納悶地問:“這幾句話有什麼不對嗎?不就是很普通的求約稿?央美有個叫柏晴的小姑娘一口一個‘我要是有錢我畫個雞兒稿子’,我說也是麼,有錢誰還工作……”
沈澤卻看上去,非常不痛快……
岑明傑腦袋上冒出個問號:“?”
沈澤煩躁道:“媽的她不告訴我!”
“——她什麼都不和我說,”沈澤煩都要煩死了:“微博名也不告訴我就算了,我理解小姑娘畫了一堆小黃圖,覺得羞恥的心理,但是她連缺錢都不告訴我?”
岑明傑立即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火上澆油:“我就覺得她不愛你!”
沈澤怒道:“放屁!老子吃她吃得死死的!”
他擰著眉頭思索片刻,拿著手機下床。
“老子是她男人!缺錢憑什麼不告訴我?”
他停頓一下。
“——我得問問。”
第90章
他一個語音邀請發過去,顧關山那頭幾乎是秒接,她大約在刷牙,聲音含含糊糊的,聽上去非常的萌。
顧關山含著漱口水,模糊地問:“怎麼惹?不是在吃午飯嘛?”
沈澤道:“沒有,訂了外賣,正在等。”
顧關山問:“想我啦?”
沈澤看著窗外的陽光,嘴硬地道:“我想你做什麼?——最近功課怎麼樣?”
顧關山笑了起來:“……你怎麼開始當家長了?還挺辛苦的,不過也很有意思,有一點基礎課,但是想搞什麼創作也非常自由。”
沈澤梗了梗。
顧關山在那頭笑道:“——沈澤。”
“我來這裡之後才意識到。”顧關山溫柔地道:“……其實隻是一點模糊不清的感覺,大學所能夠給你的,不是他的課程,也不是他的專業課。”
沈澤:“嗯?”
顧關山說:“……而是它的氛圍。”
“大學重在求知。”顧關山淡淡道:“也重在求問。重在思想發生的碰撞,考試課程不過就那些,翻過來覆過去的幾本書,考前突擊一下就能過,但是這不是他們真的想給你的東西,也不是大學裡最寶貴的財富。”
十月的風吹過,沈澤在很久很久以後想起他們那天下午的那場對話,不禁感慨顧關山的確是個嗅覺敏銳、看待問題極為透徹的人。
顧關山說:“你在那樣的環境中,要去主動求索。”
“我的學校給我的,除了驕傲感之外——還有這裡自由又熱烈的氛圍。”顧關山道,“那些頂尖的高校不在於他的設施和硬件,更在於他們賦予學生的精神面貌,四年的時間裡他們會在一個學生的身上刻上他們傳承了百年的痕跡,或是‘自由而無用’,或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或是‘勤奮,嚴謹,求實,創新’。”
顧關山說:“——沈澤,我沒有浪費一絲一毫我在這裡的時間,我希望你也不要。”
沈澤停頓了一下,好奇地問:“什麼叫做沒有浪費?”
“融入進去,融進校園,和那裡的每一個優秀的人發生思想的碰撞。得到他們能賦予你的全部,”顧關山輕聲道:“連GPA都是在其次的,你在那裡能夠得到的不僅是知識,還有優秀的人的思想。”
沈澤停頓了一下,問:“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