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關山怔了怔。
“真的。”丁芳芳溫和地笑了起來:“我能接受這一切,並且非常的坦然——但是謝真呢?”
顧關山急了:“可是——”
丁芳芳打斷她,冷靜地說:“我不想拖累別人。”
“我不想聽見別人說——謝真,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胖妞喜歡你?”丁芳芳自卑道:“然後他說‘沒有啊是她自作多情’……然後他們一起笑起來。”
顧關山呆了一下。
“我挺羨慕你和沈澤的。”丁芳芳輕聲道:“沈澤喜歡你,所以握著你的手,一刻都松不得。每個人都說‘喜歡是藏不住的’,看看他,就明白了。”
沈澤耳朵裡塞著耳機,應該是聽不到這場對話的,他正在看LOL比賽直播,但一隻手仍握著顧關山的手指頭,揉她的小手指肚肚。
禮堂裡燈光昏暗,幾乎無法視物,沈澤握著她的手不是握給別人看的——他是不想松開。
丁芳芳笑了笑道:“我心裡有數的,就像我這樣的人,一般來說從外表上就會被淘汰。”
顧關山有點難受地問:“……他如果不喜歡你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算喜歡他喜歡了兩年吧……”丁芳芳笑了起來,冷靜道:“這兩年謝真沒談女朋友,但我知道,他以後一定會談。我不會吊著一個我不喜歡的人,也不會糾纏一個不喜歡我的人的未來。”
舞臺上的暖光投在他們的臉上,將他們的面孔映得一片影影綽綽的光,謝真在前排嗷嗷叫著打遊戲。
丁芳芳說:“他如果不喜歡我,我轉頭就走。”
顧關山笑了笑:“你還說我呢……你對自己也挺狠的。”
“那叫拎得清,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做會給別人招來麻煩的事情。”丁芳芳心酸地笑了起來:“再說吧……再說。我連他去哪裡上大學都沒有問呢,不想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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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光燈裡站著畢業生代表鄒敏,她一如既往地平直而冷漠,頭發一絲不苟地向後梳起,面對著整個會場裡坐著的人念她的演講稿。
“她適合去搞計算機。”顧關山看了一會兒鄒敏,由衷地說,“……那真是程序媛標配,天生的,或者呆在實驗室裡做研究,拉數據,做什麼什麼Meta分析……”
丁芳芳笑了起來:“她可比你清楚著呢。鄒敏報的清華計算機系,考了680多,基本穩了。咱們學校的理科狀元就是她。”
顧關山一愣:“那文科狀元——”
丁芳芳笑了起來,說:“還能是誰?你男朋友唄。”
……
鄒敏在臺上微微一鞠躬:“——謝謝大家。”
顧關山趕緊從沈澤手裡抽爪子,試圖鼓掌,沈澤仍然扯著她的手不讓她動,像是吃醋一般。顧關山無奈地朝他靠了靠,沈澤這才把手松了松。
丁芳芳戲弄道:“顧關山你看,我說了,喜歡是沒法裝——”
顧關山沉痛點頭:“——放屁,別給他助長囂張氣焰!這就是人來瘋,我慣出來的。”
畢業典禮的最後一個環節,是他們的班主任一個個地去臺上,對畢業生致辭。
那是一中畢業典禮的一個固定節目,十幾個班主任站在聚光燈下,沈澤抬起頭望向那一串老師,常老師西裝革履地站在裡面,看上去有種在他身上極為罕見的、精幹而悍然的模樣。
常老師對他們說:“班裡的每個人,我都看著你們,看了三年。”
“這三年的時間,你們有些人是真的混蛋,在我的課上給我找事兒——”常老師闲散地說:“不交作業,破事一堆一堆的,你們這一屆是我第一次當了三年班主任的。好幾次我都想直接把你們腦殼給撬開……”
下面的同學聞言哈哈笑了起來。
常老師在一片笑聲中,站在聚光燈下,說:“可是這三年,我帶著你們……隻覺得你們每一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樣。”
“你們在成長,長大,變成一個成年人。”常老師溫和地道:“而在未來,你們還會經歷生活的不易,知道社會的艱辛,就像在你們之前的,每一個學長和學姐所經歷的那樣——”
“而我,作為一個老師,能做到的,隻有祝福而已。”常老師說,“我祝福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得償所願,祝福你們歷經千帆,仍為赤子之心。”
已經人到中年,有些發胖的常老師頓了頓,又道:“——祝你們永遠冒險,永遠年輕,永遠不為生活低頭。”
“祝你們跌跌撞撞,祝你們和著血吞下眼淚,祝你們在這星球上流浪,覓求落腳處。”
“——也祝你們擁有世界,年輕的孩子們。”
他說。
碧空如洗,雲朵亮得發黑,藤蘿在海風中飄搖。
畢業典禮結束後,高二六班一起去吃散伙飯,還請了幾個老師一起去,還有他們的班主任——常老師。
幾個班委訂了個自助餐,靠著海邊,拼了好幾個桌子,幾乎把那地方包了個圓兒。
那自助餐在沿海棧道旁,下午一片驕陽,建築是個木屋,落地的大玻璃窗,藤蘿花攀在亭子裡,陽光燦爛地灑在白桌布上,猶如夏天的詩歌。
策劃了這場活動的徐雨點笑著說:“這裡基本沒規矩,隨便坐吧,但是有一條規矩!顧關山和沈澤不許坐在一起!他們兩個坐在一起大家都不用吃飯了。”
李西嫌棄地說:“他倆一坐一起,我們吃狗糧都要吃飽了。”
沈澤:“……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丁芳芳懟了沈澤一句,然後拉著顧關山去夾菜。
菜碟前,顧關山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問:“所以你和謝……”
“我和謝真。”丁芳芳苦澀地笑了笑,“……沒有,什麼都沒有過,我和他玩得比較好而已。”
丁芳芳悵然道:“……他對我挺好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然後,因瀕臨失戀而十分悵然的丁芳芳往自己碗裡挑了扇貝和刺身,又夾了一堆炒的燉的小菜,一個盤子不夠又拿了一個,兩個不夠又拿了仨,顧關山懵懵地任由丁芳芳一盤接一盤地指示自己往桌子上搬,最後因為丁芳芳想吃川菜,運了一盤串串回去。
顧關山:“……這也沒法讓你減肥是吧?”
丁芳芳嚴肅道:“我當然是要減肥的!你根本就不懂,你這種對美食沒有追求的人是不會明白的,顧關山,我是無法割舍這些吃的對我的呼喚!”
顧關山:“……”
她有點沒眼看,小聲問:“謝真和……北極貝吧。做個單選題,二選一,你選哪個?”
丁芳芳想了不到一秒,立即往盤子裡夾了兩片兒北極貝,含混地道:“……你別告訴謝真。”
顧關山有些頭疼地想,丁芳芳還真是人設不崩。
顧關山還沒來得及思考完人設的問題,卻突然注意到謝真正在旁邊夾甜糯米,謝真的動作都停頓了,她尷尬地試圖提醒那個夾菜的胖子道:“芳芳——”
丁芳芳頭都不抬:“不要阻撓我挑北極甜蝦!顧關山你太礙事了,這個盤子給我端回去!”
顧關山:“……”
還是不告訴丁芳芳,謝真那張臉看上去有點像鍋底的事情好了……
然後顧關山看著丁芳芳把那堆盤子變戲法似的運了回去,她懷著一種認真負責的、媲美匠人精神的態度,吃了扇貝吃刺身,吃了刺身甜蝦吃北極貝,拿海鮮把肚子填了個半飽,才開始攻克烤肉,整個過程非常快,風卷殘雲地將那些吃的東西塞進了多啦A芳肚子上的四次元空間袋。
顧關山努力控制著讓丁芳芳掏出竹蜻蜓的衝動,小口啃著雞翅,問她:“……你要不要歇會兒?”
“當然得吃飽了再歇了。”丁芳芳啃著烤肉,斬釘截鐵道:“顧關山你缺乏對吃飯的敬畏!吃飯哪能休息!哎這家烤羊腿挺好吃……我給你切一塊?”
顧關山看著丁芳芳吃飯的架勢都覺得害怕,隻覺得如果說‘好’無異於從虎口奪食,會被丁芳芳拖出去用羊腿骨打死,她戰戰兢兢道:“……我、我自己去拿。”
而謝真坐在桌子那頭,一句話都不說。
顧關山莫名地很想逃去沈澤旁邊。
總覺得,過會兒可能會被這倆人無辜波及……
……
那是顧關山生平第一次,看到班裡的男生拼酒。
他們班裡那群男生平時在教室裡拿罐RIO都當成新鮮東西,非得一人喝一口的,這次卻突然帶上了不醉不歸的架勢,仗著自己剛成年,能合法飲酒了,便喝成了一團。他們個頂個的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深淺,就知道猛灌。
顧關山有點心塞地望向沈澤的方向。
那時候夕陽已經西沉了,玻璃窗外是一片金紅又波光粼粼的大海,沈澤坐得離她不算遠,喝得有點上頭,臉微微發著紅,頭發都汗湿了,對著顧關山嗤地笑了笑,但是眼神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丁芳芳吃完了最後的水果沙拉,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顧關山問:“終於吃飽了?”
丁芳芳:“何止!我按著最科學的方法,絕對把這頓自助餐吃回了本。”
顧關山毫無誠意地打call:“了不起!”
他們打打鬧鬧了一下午,有人喝得有點高。丁芳芳夾起最後一片北極貝——
——那一瞬間謝真站了起來,他一喝酒面色就發白,本就白皙的面孔如今白得透明,他將眼鏡摘了,走到了露臺上。
“我有話要說。”謝真道。
第82章
夏日夕陽灑在露臺上,藤蘿上一層金邊,猶如北歐神話中傳誦千年的諸神的黃昏。
“我有話要說。”謝真看著桌前的同學,這樣道。
顧關山直覺覺得不對勁,她使勁掐了一把丁芳芳的大腿,丁芳芳渾然不覺,茫然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顧關山心想當然是你這個傻逼終於要倒霉了,真是令人身心愉快——但話卻不能這麼說,她搖了搖頭:“……你看看謝真。”
丁芳芳嫌棄道:“喝大了上去做演講?有什麼好看的。”
顧關山:“……”
丁芳芳其實也喝了一兩杯,話多了起來:“你就是想讓我脫粉吧?看一個人出醜的確是脫粉最快的方法——”
顧關山又忍不住掐了她一把,道:“你話少點。”
謝真咳嗽了一聲,肅清了這個場合,他被鍍了一層夕陽的顏色,更顯眉目俊秀。
“都朝我這裡看看,我有問題要問。”謝真認真地說:“今天大家吃得好,喝得也好,這是我們的散伙飯——但是這三年,我們有很多問題,也有很多再見,是在這個桌上說不完的。”
丁芳芳笑了起來:“顧關山,我說什麼來著。”
“他不會在這樣的場合——”丁芳芳認真地看著前方,道:“——或者說,在任何一個場合,對我表白。”
顧關山:“……那我覺得你也得聽完。”
“在一個班裡待著的情誼,在一個教室裡上課的情誼,一起去買飯,一起衝去食堂……”謝真眨了眨眼睛,“這三年,不是一頓散伙飯能結束的。”
有喝得有些上頭的男生一拍手,喊道:“好——!謝哥說得好!”
謝真俊秀的臉白得透明,卻又被火紅夕陽裹了一層血色,頭發微微亂著。
謝真正經地說:“——這種情誼,也不是一個北極貝,就能抵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