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關山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自己的外套,深深吸了一口薰衣草的香氣,鼻尖發紅,身體微微發抖。
十一假期說過就過了。
八天的假期其實是很短的,顧關山回校的那天身上的傷口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並且天氣轉冷,可以光明正大地穿長袖。
十一假期結束的那天晚上,學校的晚自習人滿為患,連走讀的都來上自習了,學生們恨不能在頭上綁布條明志地抄作業,班裡氣氛極度和諧,充滿了‘你數學作業寫了嗎’和‘你的英語學案借我看看’的聲音……
監自習的級部主任踩著貓步走進來,班裡抄作業一黨渾然不覺,顧關山剛從林怡手裡搶來了物理學案,就聽到氣勢如虹的一聲:
“你們都在幹什麼?!”級部主任生氣地喊:“你們這哪還有半點要考大學的樣子!”
班裡:“……”
班裡瞬間鴉雀無聲,級部主任冷漠道:“可好自為之吧。”
然後級部主任走了。
顧關山小聲對徐雨點道:“我們大概抄的太囂張了……來來來,把化學卷子給我,我低調點抄……”
徐雨點:“你語文練習冊給我……”
……
秋夜裡的教學樓,走廊燈火昏暗,風聲蕭索,甚至還有沒掃幹淨的落葉席卷而過。
終於抄完了理化生作業的顧關山伸了個懶腰,拉上丁芳芳去水房接熱水。
課間的走廊上滿是交談的學生,談論著寫不完的作業,談論著文理分班。顧關山拉著丁芳芳,手裡晃著自己的膳魔師,在水房撕開了一包牛奶麥片。
顧關山一邊衝麥片一邊問:“作業抄了多少?”
Advertisement
“快抄完了吧,還差數學的橢圓大題——”丁芳芳隨口道,自己接了熱水,從水房走了出來。
秋風一吹,顧關山拿著麥片杯,被吹得一個哆嗦。
走廊上的窗戶全開著,花盆裡的花瑟縮著落盡了,秋天的風幾乎在往她骨頭縫裡吹。
——然後顧關山看見了沈澤。
沈澤大約今晚也是來抄作業的,他身後跟著曲若和幾個他們班的幾個哥們,臉上沒什麼情緒,掃了顧關山一眼,又冷冰冰地別開了。
顧關山擰上了膳魔師的蓋子,拉著丁芳芳往六班的方向去。
顧關山心裡有些說不出的難過,但是她立即就掐斷了自己的這點酸楚,讓難過止於心底,決不能流於面上。
——要堅強,顧關山在心裡反復告訴自己,決定一旦做了出來,就不能反悔。
沈澤迎面走向顧關山,周圍的同學看熱鬧一般看著這緋聞頻出的兩人,似乎在期待這倆人打個什麼招呼——
但是沈澤目不斜視地經過了那個女孩子。
顧關山頭發松散扎著,像個不修邊幅的落魄藝術家,氣質淡淡的,與沈澤擦肩而過。
……
走廊盡頭,一班門口。
“澤哥?”那行人裡的一個男孩問:“你扭著頭在看什麼呢?”
沈澤煩躁地揉了揉頭發,不再看六班門口的姑娘。然後沈澤脾氣超大地進了教室,暴躁地踢了課桌一腳。
第25章
周三的下午。
陽光懶洋洋的,教學樓裡人聲鼎沸,走班再度開始。顧關山為了應對下午的政治連堂,泡了三袋濃縮咖啡,從宿舍一路帶了過來。
丁芳芳提醒:“咖啡太濃了喝著發酸……”
“而政治課上多了容易禿頭。”顧關山嘆了口氣:“萬惡的文科生,到底為什麼要學政治?”
丁芳芳想了想說:“但是往幸災樂禍的方向想,理科生上了大學還是要學政治嘛,馬原毛概近現代史!考研要背政治,考博還要考政治,研究生必修課就有政治,博士生還是要學政治……”
顧關山:“哦……”
丁芳芳用一句抑揚頓挫的臺詞終結了這段對話:“所以我們隻是,在打基礎,這麼想是不是好多了?”
顧關山眼睛變成倆等號,看傻子般看著丁芳芳……
丁芳芳咳嗽了一聲,知道政治這個學科是洗不白的,反正都是一樣的愁人——然後她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顧關山也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位置靠著窗,海風習習,格子窗簾在風中飄揚,樓下的樹葉哗啦啦落盡了,此時在地上打著旋兒。
蒼天碧藍,海天一線,這個城市秋日的陽光溫暖至極。
走班的人陸陸續續進了班,班裡一片嘈雜,顧關山眼角的餘光瞥見沈澤拎著書包走了進來。
沈澤穿著件黑T恤,頭發隨意地往後抓了抓,然後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在窗邊坐著的顧關山。周圍的人靜了一瞬,似乎想看這邊的八卦,看看這兩個人的不睦是不是如傳聞所言——
然後,沈澤將包隨意地丟在了謝真旁邊的桌上。
謝真:“……”
謝真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澤哥,顧關山旁邊沒人,去那坐吧,我想玩遊戲。”
沈澤冷冷瞥了一眼謝真。
謝真立刻改口:“……坐在我這我當然是雙手雙腳歡迎了!”
顧關山看了他們的方向一眼,又別過了臉去。
而沈澤看到她那張疏離的面孔,白皙的漂亮側臉,怒火蹭一聲就竄了上來。
謝真絕望道:“澤哥你能不能別和她鬧別扭了?小兩口的有什麼不能好好溝通?這幾天我大氣不敢喘一個,你動不動就拿眼睛白人——”
沈澤冷冷道:“放你娘的屁,我和她哪來的別扭可以鬧?”
謝真:“澤哥你什麼時候這麼記仇了……”
沈澤這下徹底火了,砰一聲摔了課本,謝真立即識時務地閉上了鳥嘴——然後沈澤狀似不經意地,以眼角餘光瞥向了窗邊坐著的顧關山。
顧關山靠在椅子背上,頭發盤起,顯出纖細優雅的脖頸,人瘦而勻稱,極有氣質——換句話說,是極為讓人生氣的品質。
“你真的,澤哥哥……”謝真痛苦道:“你去和她認個錯,說你不該吼她,不就行了嗎?”
沈澤暴躁道:“老子他娘的要臉!”
然後他把筆往桌上一摔,煩躁地找歷史書。
謝真十分不怕死,在一旁和三班的小姑娘八卦道:“對的,對的,其實沒什麼,就是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愛心早餐被無視之後的憤怒——”
沈澤一字一句道:“我操他媽。”
謝真瞬間靜了,安安穩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開始像隻孵蛋的老母雞般聽課。
歷史魏老師仍是那精神矍鑠的模樣,他頭發花白,站在講臺上寫板書。
“這是月考卷子。”魏老師揮了揮手裡的一打卷子道,“我先說下,一卷閱卡還沒完,我手頭隻有二卷的卷子。二卷滿分是五十,其中四十分以上的幾位同學,我要特別表揚一下——”
“四十八。”魏松說:“李西——第一名。不奇怪,她作業做得這麼認真。”
“第二名,46.5分,丁芳芳。”魏松把卷子放下,“45分,顧關山,有地方扣分扣得實在不應該。42分,……”
“——總共是五個人。”老教師贊許地說,“但是問題是,還有另一批人,我也要特別說一說。”
魏松一張卷子一張卷子地念道:“分別是陳東、沈澤還有盛一凡、劉暢……”
他把那批卷子一收,道:“——這些人二卷低於二十分。我希望你們後天之前來一趟我的辦公室,我有話要和你們講。課代表把卷子發下去,我們開始上今天的課。”
課代表在教室裡走動,初秋的空氣冰涼而清澈,窗外黃葉飄零,天高雲淡。
老師說:“在課代表發卷子的這段時間裡,還是老規矩,提問上節課所學的知識脈絡。”
沈澤一陣頭疼。
魏老師翻開花名冊,隨意地看了看道:“——沈澤?”
沈澤不耐煩地站了起來。
“喲……”老教師友好地問:“今天沒和顧關山坐一起啊?”
班裡一陣起哄般的哄堂大笑,顧關山低著頭,似乎在畫畫,是個對這場騷亂渾不在意的模樣。
沈澤覺得自己像是在犯賤,他握了握拳頭,直視著魏松魏老師。
“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標志是什麼?”魏松將書放下,鼓勵地望著沈澤。
在這班裡活著實在是太不自在了,沈澤想,有一個仗著被喜歡就對他胡作非為的女孩,還有這麼一個不識時務的老師——沈澤捫心自問實在是不願學習,他家境不差,以後就算長成個廢物,也能富裕快活地過一輩子:隨便混個語言證書就能出國鍍個海龜的金,回國就有一個公司等著給他管。
以往顧關山會小聲提示他正確的答案,但如今沈澤身邊隻有個同為廢物點心的謝真,謝真打著刷著FGO,咧著嘴一直給他的吾王打call——根本不會注意沈澤的窘況。
沈澤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我不知道。”
“這可是初中的知識,沈澤。”魏老師擰著眉頭:“新文化運動的開始標志是陳獨秀創立了《青年雜志》期刊,第二期的時候這個雜志改名為了《新青年》——大家都要記住,千萬不能忘了,要是連這個都不會,真的沒法參加高考。”
然後下一秒,沈澤注意到了,顧關山清澈的眼神正望著他。
那眼神非常淺淡,沒什麼情緒,是顧關山本人一貫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了沈澤的身上。
沈澤那一瞬間覺得,如果有地縫,他願意鑽進去。
魏老師說:“沈澤,坐下吧。”
沈澤原地落座,兇悍地瞪了顧關山一眼。
謝真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澤哥,你要是實在看顧關山那小丫頭不順眼,我可以找幾個小混混到校門口找她幾次麻煩——”
沈澤殺人的眼神瞪了過來。
謝真:“……或者,你可以當我剛剛放了個屁。”
沈澤哦了一聲,轉頭聽課去了。
沈澤大約是近兩年來頭一次聽課這麼認真,在課本上做筆記。魏松講課的節奏非常好:
“我任教這麼多年,最愛講的就是近現代史。”魏松說:“近現代史是一部關於青年人的歷史,有家國,有人性,有時代和熱血。”
沈澤擰著眉毛看向魏松,手裡的圓珠筆點了點課本。
魏松說:“——按理說,我給你們講一講發生了什麼,政治背景經濟背景文化背景,直接原因間接原因就行了。但是歷史首先是一面鏡子,其次才是你們應試的工具。”
沈澤發起了呆,卻聽見魏松說:“青年,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還有後面我們的第一批領導人班子……他們在準備做一番自己的事業的時候,他們是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