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爸老說宋伯伯是做大事的人——那時候我年紀還小,也不知道那群對宋逸俯首帖耳的壯漢是什麼來頭,隻一心以為宋逸有這麼多大漢親戚還對他畢恭畢敬。宋逸這輩分還挺大,那他過年豈不是有很多壓歲錢?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
我懵懵懂懂地看著警車的紅藍燈劃破夜空,宋伯伯一夜入獄,宋伯母散盡家財,我爸媽四處上下奔走找人打點。
無果。
我爸說有人鐵了心要弄死宋伯伯,如今之計隻能保命要緊。
我爸說,戰友一場,至少要替老宋保住妻女。
那時候宋家也每天都有壯漢出入,隻是這些陌生的壯漢全然換了一副嘴臉,他們不再對宋家恭恭敬敬規規矩矩,而是肆意地橫行騷擾,他們搬走了宋家的家當搶走了宋家的財產,他們說這都是債,老宋不在了就得小宋還!
他們從宋伯母的耳朵上硬生生扯下了珍珠的耳釘,他們哄笑地看著伯母的耳朵被撕扯得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伯母年輕時是名滿娛樂圈的豔花,性子難免被縱得嬌氣些,可那時候她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她隻是死死地護著她的兒子,不許他們傷害她的兒。
那時候我爸還沒下班。
我扒在我家樓頂花園上看得簡直心急如焚,我忽然靈光一現,我跑去偷了我哥私藏拼裝的小型手持式充電電鋸。
那時候我哥正是中二期,床底下私藏了一大堆美女寫真和這玩意。他稱這個為「近戰之王」,在不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情況下手持式電鋸就是真理本理,至少每個人看見了它都會選擇跟你講道理。
事實證明我哥是對的。
這東西豈止是真理本理,這東西簡直是維護社會穩定和諧的利器,就算漫天神佛都下凡講經論道也渡不了惡人,就算摩西為他們東渡、耶穌為他們二次受難、大唐為他們取經、湿婆為他們起舞,他們今天也不會離開宋家一步。
但是我提著我哥的電鋸衝進去,發動機狂鳴鏈條濺火,他們就全跑了。
我威風凜凜地提著電鋸追著他們跑了大概十分鍾,直到他們連滾帶爬跑上轎車當場跑路,才心滿意足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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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母簡直呆若木雞地看著我。
然後她抱著我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宋伯母哭。我慌了,趕緊把我哥的電鋸扔下扶著她在沙發坐下。我想找醫療箱給她包扎耳朵,但是伯母的耳垂簡直血肉外翻觸目驚心,我都不敢動,我覺得她哭得這麼傷心一定是很痛吧。
我笨拙地抱著她,輕輕地拍她的背。
我太笨了,我隻會說:「不要哭,不要哭,伯母不要怕,我保護你,我保護你。」
伯母捂著面失聲痛哭,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耳朵上的傷口,還是宋家滿地的狼藉,還是因為入獄的丈夫。
可是伯母又是這樣堅韌的人。她隻是長得一副柔弱的好皮相,借此一難她毅然地決心重回娛樂圈。她聯系了舊友、放下臉面去求了前經紀人。
如今家裡的男人不在,那麼就由她撐起這個屋檐。
隻是拍戲都是常年外漂,宋逸就住進了我的家。
那時候我的中二病哥哥已經入伍去也,他的房間正好空出來給宋逸住;我爸媽常年都忙得難著家,就顧得上扔給我錢讓我至少把這個戰友之子別養死了。
那時候的宋逸因為家庭變故是個陰鬱寡言的少年,他不笑也不說話,沒有朋友也不和同學交際。
就像他抿著嘴站在陰影裡,陽光永遠照不到他身上。
他吃得很少,也不說話,隻是沉默。
眼看這兄弟真的要被我養死,我急得簡直團團轉。我真的怕他自殺,真的,那時候的宋逸就是給我這種感覺。要不是打那個時候開始我的身高就不長了而他肉眼可見地長高,我簡直要每天跟他打一架把飯塞他嘴裡。
我太知道他,世人都忙於生計奔波,連他父母都自救無暇,可是我太清楚他,宋逸打小待誰都和氣,但是他骨子裡太驕傲了,這樣的變故他根本就承受不住。
他就像一隻羽翼折斷的白鳥,現在陷入泥濘,所以生無可望。
我四處求救無門。
漫天神佛都沒有誰願意看他一眼,舉世眾人都讓他無望,我隻能妄圖以己渡他。
我怕他死,我每天都牽著他的手把他從家裡牽去學校,過馬路的時候更是死死抱著他的胳膊怕他想不開衝出去;放學了我也是連小姐妹的團伙都不加入,他分明比我大,我還得狂奔著去他班級門口接他放學。
我太怕他死了,甚至連他洗澡的時間久一點、我都怕他其實是在割腕而狂敲他的門。
他在裡面洗澡,我在門外哭得撕心裂肺叫他的名字拍門:「宋逸!宋逸!你不要死!」
「我去當警察!我以後當警察把宋伯伯放出來!」我哭得跪倒在浴室門口,簡直泣不成聲:「宋逸!你不要死!」
然後門終於被我拍開了,熱騰騰的霧氣彌散,他頭發都沒來得及擦幹還湿漉漉地滴著水,身上的睡衣扣子都扣錯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哭得像個二百斤的狗子,連滾帶爬衝進去滿浴室檢查,發現沒有想象中的兇案現場,轉身就撲過去抱住了他。
「宋逸,」我死死地抱著他,我矮他太多,那時候的少年就像雨後節節拔高的青竹,我算得上拱在他胸腹前,哭得稀裡哗啦,「你不要想不開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啊!」
他被我抱住,渾身僵直得簡直像個雕塑,被我哭了一通後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他啞聲:「你為什麼這麼怕我死?」
我哭哭啼啼:「我,我覺得你不太想活了!宋逸!你千萬要活著啊!」
「以後會好起來的,」我胡亂地哭叫,死死地抱著他,「以後會好起來的,我怕你難過,宋逸,逸哥哥,你不要難過。」
然後他也伸出手,用幾乎是兇狠地、要把我揉進他的血肉的力度抱住了我,他死死地把我摁在他懷裡,不允許絲毫的空隙存在。這一抱把我的哭聲都勒碎了:「我陪著你,我陪你一起,以後會好起來的。」
他狠狠地收緊臂膀,把我死死勒進懷裡。
「好。」宋逸說,「這是你說的,你要陪著我。」
我簡直哭得比他這個遭難的正主兒還慘,拼命點頭,死死地抱著他的腰身,一直重復:「會變好的,會變好的……」
——總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這一哭起了效果,還是漫天的神佛終於開了眼,情況確確實實變好了。
至少第三年,宋伯伯出獄了。
為期 29 個月的牢獄生活讓宋伯伯瘦了很多,再也不見了原來的那股子敞亮,但是看上去那股狠勁兒依然在,行事舉止更加內斂而含蓄。
宋伯伯回來了,宋伯母自然也馬上就結束了拍戲生涯回來,宋逸的家又齊全了。
這三年的改變也並不止宋伯伯,這三年裡宋逸已經脫出了少年意氣全獎考入了帝國 Y 大,我也正好卡在升學的最後的關鍵一年。
也就是這一年,宋伯伯和我爸喝了一場痛快酒後,在大醉的情況下敲定了我和宋逸的婚約。
我爸喝蒙了,我人也蒙了。
那時候我卡在升學的關鍵點,我爸為了方便我上下學給我買了一輛小電車,但是宋逸提出他可以每天接送我——我爸就高高興興地又把我的小電車收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宋逸讀大學到底幹嘛了,反正人家就是可以莫名其妙地變出錢來。所以他真的每天早晚就開車送我上下學,風雨無阻雷打不動,我起初是很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他的,但是他表現得太自然而坦蕩,加上他每天晚上都給我帶吃的,我就屈服了。
對不起,他每天都帶吃的來,那實在是太好吃了。
那時候每天晚上他都會站在校門口,在成千上萬魚湧而出的學生裡精準地撈出來我,接過我的書包牽著我去車上,然後給坐在副駕駛的我檢查好安全帶再送我回家。我的作用就是坐在副駕駛腆著臉吃他帶來的零食,有的時候會帶糖炒慄子,有的時候是泡芙,有的時候是果拼,總之就是——都很好吃。
他每天都幾乎固執地要牽著我的手送我到學校門口,再牽著我的手回到家裡。宋逸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十指扣穩就牢牢地握住,不留一點點空餘。
算上從前,他一共牽著我的手上下學整整四年。
直到後來我升學,他再也牽不住才被迫結束。
因為我,考上了,帝國警校。
14
考上警校的第一天,我爸媽打得我嗷嗷叫。
考上警校的第二天,發誓一起考 Y 大結果她們考去了 Y 大我偷偷報考了警校的我的基友們打得我嗷嗷叫。
考上警校的第三天,宋伯伯和宋伯母沒有打我,但是聯合我爸媽對我展開了四堂會審。我爸媽越審越狂躁。
是宋逸的來到打斷了我爸媽即將展開的男女混合雙打。
我哭哭啼啼地被他牽回了他家,他牽著我上了二樓進入他的房間,冷靜而溫和地坐在床邊把我摁在腿上。
然後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
「為什麼不考 Y 大?」他溫聲細語,手下無情,「什麼時候學會騙人了?」
我被打得嗷嗷叫,在他膝上瘋狂扭動借力護著我的屁股:「我要當警察!我不管我要當警察!」
他笑了一聲,從金絲邊框的眼鏡後折出來冰冷的眼神,抬手就重重拍在我臀上:「在 Y 大讀個差不多專業,畢業了也能考警職,這樣是在跟我鬧氣?」
「我要當刑警!我要學緝毒!」我哭哭唧唧地扭,「我不當文職!我要上警校!」
宋逸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感覺他下一秒會掐死我,怯怯地看著他。但是他隻是慢條斯理地松了襯衣的領口摘下來腕表,溫柔地搽掉我的眼淚:「前幾天,送你的成年禮物還喜歡嗎?」
他送了我一輛機車。想起我的寶貝車我雙眼都放光,瘋狂點頭,雀躍:「喜歡!」
「喜歡就好。」他湛湛一笑,一把把我摁倒在床上,「——成年了,也考完了,總是要做大人了。」
我被掀翻在床,轉眼他就壓了上來,我疑心他還要打我的屁股於是抓過枕頭來死死地擋著自己的臀部,但是我力氣不如他大,轉眼枕頭就被扔到了地上。所以我趕緊急急忙忙地手腳並用爬著要逃,轉眼就被抓住腳踝拽了回來。
大掌果然探上了我的臀,我雙臂被反制著壓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他掀開了我的裙子,我實在是不想挨打了,所有積攢的委屈都爆發出來。
我大哭起來。
「我要當警察!我、我就是要當警察!」我痛哭,「這是我的夢想,我就要當警察,我不要幹別的!」
「為什麼你們都不理解,你們根本都不喜歡我!你們不懂我想幹什麼,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哭倒在他床上,哭得稀裡哗啦撕心裂肺,簡直不成人形,「你們,你們隻會打我……」
有人嘆了口氣。
他摘下來眼鏡,垂著眼壓在我身上居高臨下看著我:「我沒打算打你。」
「你剛才打了!」我爆哭,還質問他,「你們打死我好啦,打死我找別人好了啦!」
他微微挑眉,一巴掌拍在我臀上:「像這樣?」
我淚崩:「狗逸你喪心病狂!」
「……」宋逸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了,他嘆了口氣,揉揉了剛才打的地方,「有這樣疼?」
我咬著被子哭哭唧唧地點頭。
「這點兒疼也受不住,」他冷笑起來,但是沒有打我了,隻是重重地捏著手下軟肉,「還想做警察?」
「你管不著!」我惱羞成怒,脫口而出,「我,我的事情!」
狗男主很冷酷地垂眼看我,看得我聲音逐漸變弱,我又哭起來了:「我想當警察!我要當警察!」
他似乎是冷靜了下來,伸手掐著我的下巴,指腹重重摩挲我的下唇,:「可以,讓你去做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