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脖子一橫,故作鎮定:「妾並未害怕,能嫁給王爺是多少姑娘修不來的福氣,況且王爺好看,並無甚可怕。」
「噢,是嗎?」他還是盯著我看,身側的紅燭映照著他的瞳孔,原來不是黑色啊,是琥珀一般的顏色。
我點了點頭,他不再言語。
我倆坐在床沿上喝合卺酒的時候,他的呼吸緩緩打在我的臉上,我雙頰微熱,心跳如鼓,這還是第一次離一個陌生男子這般近。
我正緊張,便聽他道:「王妃早些歇息吧,本王書房尚有公務未處理完,王妃不用等本王了。」說完袖子一揮徑直出去了。
我心中一驚,我又想起了那個傳言。他們都說攝政王一表人才,二十有五還未婚娶,或許有什麼隱疾。
蘭兒芷兒推門進來了,芷兒問我:「小姐,王爺怎麼走了。」
蘭兒敲了敲芷兒的腦門:「以後要叫王妃。」
她們倆從小服侍我,這次便也隻帶了她們來。蘭兒略長我幾歲,最為穩重。芷兒比我小一歲,倒也活潑可愛。
像他這個年紀的,有的孩子都七八歲了,他卻還未成婚,想來也有傳言中的可能。
不過這樣也好,省的睡一張床,還有些尷尬。
今日累得我腰酸背痛,泡了個澡我便早早睡下了。
這夜,我好像夢見了娘親。
我早已忘了娘親的樣子,但就是知道,夢中那溫柔的女子是娘親。
她一直對我笑,笑著笑著便不見了蹤影。
五
Advertisement
一燈如豆,趙思衡心不在焉地看著案前的公文,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裡。
那女孩長相清麗,如淡雅玉蘭一般,與許尚書倒是渾然不像。
要非說像,也就是隻有體型像了吧,都極瘦。
趙思衡想起今日那句「小婉兒最愛吃吃粥小菜了」不禁笑出了聲。
他本不欲成親,但奈何太後執意要他成親。長嫂如母,他不好違逆。
誰知當日在朝堂上竟無一人肯嫁。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可是殺人如麻的攝政王。新帝登基,朝堂不穩。邕王謀權篡位,是他親手將往日兄弟斬於馬下。謀逆同伙,皆抄家下獄,流放斬殺。那時他日日殚精竭慮,就為了穩住大顯江山,卻也落得一個暴虐成性的名聲。可若不如此,何以服眾?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做一個闲散富貴的王爺,詩詞歌賦,賞花烹茶。可御駕親徵的兄長猝然長逝,他不得不跨上戰馬,守護大顯。
如今,他已二十有五了,這樣一個年紀,這樣一個名聲,他若身為人父,自然也不願意嫁女。
他聽著朝堂上大臣們互相推諉,覺得十分有趣,平日裡一個個劍拔弩張,那日卻安分許多。
聽到最後是許尚書之女,叫清婉。算了,誰都一樣。不過是娶回去操持府中事務罷了,衡王府也該有個女主人了。
隻是當晚他望著女子如水的眼眸,含怯的目光。他又對自己一陣鄙夷。他長這孩子九歲,這孩子比他妹妹華陽公主還小三歲,這還是個孩子,他終究還是沒住下。
六
第二日我們便進宮拜見了太後娘娘。
太後年逾三十,清素端莊,若九秋之菊,又如皎皎秋月。
太後娘娘賞了幾匹錦緞並幾根珠釵。我很是發愁,這顏色隻能給我做衣服,可我的衣服已經夠多了!好浪費啊,宮中賞賜又不能拿去賣掉。
太後娘娘與王爺很是親厚,對我也是和顏悅色。
我端著得體端莊的假笑,還得了太後娘娘幾句誇贊。
太後娘娘執著我的手,說盼我為趙家延綿子嗣。我故作姿態紅了臉,柔順地點了點頭。我倆房都沒圓,還子嗣,能有子嗣算我輸。
王爺將府上中饋交付予我,我真誠地向他道了謝,並拍著胸脯保證,必定好好管家。
其實吧,我有個愛好,我喜歡數錢!
我簡直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我那一手算盤打的是毫不遜色。我的算盤都被我扣得快禿嚕皮了。王爺簡直知人善任,噢不,歪打正著。
下午我詢問廚房菜品,發覺這一頓竟要十個菜!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匆匆去了王爺的書房,準備與他商討一番。
我清了清嗓子:「王爺,俗話說,節用於內,而樹德於外,節儉是天然的財富,節儉是致富的秘訣!奢者狼藉儉者安,一朝一夕需節儉。」
他面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隻道:「王妃好家學。」我猜他許是想到了朝堂上的父親,我自謙道:「臣妾愧不敢當。」
我站著沒動,他說道:「嗯,王妃還有事?」
「王爺,臣妾想著府上能否縮減一些用度?」
他臉色沉鬱,並不言語。我剛想說要不算了,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更要命得是,萬一他再以為我蹬鼻子上臉了可咋辦。
我剛想開口他卻道:「管家一事既已交予你,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以後這等事不必特來問我。」
「謝王爺。」我急忙跨出門檻,一路小跑奔向廚房,嘴裡還跟蘭兒嚷嚷:「五盤咋樣,五盤好,五盤一定能吃飽。」
蘭兒悄悄扯扯我的袖子:「王妃,你端莊一些,院裡還這麼些人呢。」
我急忙放緩腳步,這一時得意忘形了。
當晚王爺看著面前的五盤菜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但終究沒說什麼。
七
三朝回門那日,王爺公務在身,我便自己回了府。
爹爹說,他雖然與攝政王政見不合,但卻也欽佩他。
爹爹還說,攝政王平日裡公務繁忙,不能常陪我也是有的,要我斷不能使小性子,定要穩重。
我還嘴:我平常多麼穩重,哪裡使小性子了。
爹爹卻又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爹的小婉兒也這麼大了,當時還說定要將你嫁到揚州,這樣爹爹致仕以後,咱們爺兒倆也離得近些。誰知天意弄人,看來以後爹致仕以後,隻能當個孤家寡人嘍。
爹爹祖籍揚州,娘也是揚州人。我小時候爹爹還任過好幾年的揚州知府。爹爹自入仕以來便順風順水,頗得帝王重用,這才能在祖籍任知府。
從嘉寧帝到承安帝再到如今,從家境貧寒的士人再到如今舉足輕重的戶部尚書,爹爹一直對天家心懷感激。所以爹爹天天就嘮叨不休。
揚州確實好哇,煙火笙歌,夜橋燈火,我終究也沒能嫁到揚州。
八
因著衡王連年徵戰,王府無人打理,成婚前太後娘娘特意還著人翻修了一遍。
衡王府建築不似京城一般莊嚴富麗,倒頗有江南建築淡雅樸素之感。亭臺水榭,假山疊石,曲廊深深,別有意趣。每日在府裡賞荷品茗,簡直神清氣爽。
就是在下人面前日日端著王妃的架子確實愁人。我在家一向散漫慣了,到了這蘭兒還日日提醒我規矩。怎麼蘭兒年紀輕輕卻和宮裡教規矩的老嬤嬤一樣聒噪!
王爺從未留在我這過夜,蘭兒為此頗為憂心,還問我王爺此舉是否在敲打我爹,是不是我爹在朝堂上又與王爺做對了???
芷兒也天天在我耳邊念叨:王爺這個神經病子,小心眼子,成婚七日了從不在清輝堂過夜,竟這樣羞辱王妃!!
我滴的親娘啊,我急得一把捂住了芷兒的嘴:「還敢說,王爺生吃你都不放鹽的,快閉上嘴,以後不許說了。」
羞辱也談不上,我反正挺自在的。而且我覺得王爺王爺也沒那闲工夫羞辱我。
據我觀察,王爺的心裡隻有公務,對其他的事都淡淡的。除此之外,倒也挺好相處。他雖性子冷淡,但也卻並非傳聞中吃人不放鹽那般兇殘。
每次不小心遇見他的時候,他都一身玄色衣袍,來去匆匆。我一般見他都繞著走的,實在倒霉碰上了,也不得不停下行個禮。
就是府中王嬤嬤最令人頭痛,天天對我指手畫腳。因著她是王爺身邊的老人,我不與她計較,她還來勁了。
平日裡王爺和我一起用膳,但更多的是在書房處理政務。我也不用侍奉在側,多好!
但我要是自己個兒用個晚膳,王嬤嬤就在那陰陽怪氣地:「王妃倒也真能吃得下,王爺現在還在書房,王妃倒是吃的香了。」?!
我瞥了一眼她道:「嬤嬤這是什麼話,王爺餓了自會傳膳。」
她又開始了:「王爺是個不愛惜自個兒身子的,忙起來起來連口飯都顧不上吃,奴婢本以為王妃能規勸著王爺愛惜身子,可王妃卻絲毫不將王爺放在心上,竟連口飯食都不給王爺送。」說完還拿出帕子擦起了並不存在的眼淚,她定是裝的!!
我幹什麼了我?王爺少吃一口能餓死是咋的!
但為了我賢良淑德的形象,我還是寬慰道:「是本宮思慮不周了,本宮這就將飯食給王爺送去。」
帶著蘭兒芷兒便出門了,提著食盒的我十分抑鬱。一路穿過抄手遊廊到了書房。書房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月華瑩瑩,粉牆上疏影橫斜。
我本欲將飯盒交給小廝便回去的,誰知小廝通報了一聲,裡邊卻說「進來吧。」我嘆了一口氣,隻好進去。
我輕手輕腳地將飯盒裡的飯食取出,擺在桌上。兩人一時無言,我隻得開口道:「臣妾知道王爺公務繁忙,但王爺也要愛惜身子,多少進一些晚膳。」
聞言,他卻道:「有勞王妃了,隻是夏季暑熱,不欲進食罷了。」
「那臣妾下次吩咐廚房制一些消暑的湯食。」
「倒也不必麻煩」。
現在就是非常後悔,我幹嘛要來。又是一陣沉默,我提起食盒:「那臣妾先告退了。」
弦月如鉤,繁星幾許,夏晚溫熱的風不時送來暗香。我走在小徑上,聽著蟬鳴,頓覺王妃難做。
但我許清婉不可能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