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
「川哥,燈燃著怪浪費的。」
「睡覺。」
「好。」
……
「川哥,你睡得著嗎?」
我聽到地上傳來微不可查的嘆氣。
我剛支起身,想偷看一下是不是把他惹煩了,就看到他捻起地上一顆花生,隨手甩向紅燭的位置。
然後室內陷入黑暗。
「哇!這招叫什麼?」
「這招叫再不睡下一次打的就是你的頭。」
……
我老實躺下,「川哥,你人好,是英雄,」
他不搭我茬了。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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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你這不長心的妮子覺得我是英雄。」
7
第二日,陸川早早出門給我買了張床。
有了自己屋子,我也不好意思手心朝上找陸川要錢,問他能不能給我介紹個小工做做。
他想了想,直接把我帶去鏢局。
自此,我的名字從「杏兒」,變成了「陸鏢頭家小媳婦」。
鏢師們老背著陸川這麼喊我,每次我都被臊一大紅臉。
好在他們不帶惡意,我也漸漸融入福威鏢局,這一待就是一年。
我十五了。
姐姐沒消息,爹娘那邊添了個弟弟。
福威鏢局裡,加上我滿打滿算也才三個女子。
一位是鏢局老板曲氏,一位是後廚的李嬸。
走鏢前會點貨,有時會有後宅夫人的單子,我正好跟著曲氏去到後宅與她們當面點貨、封貨,省得日後扯皮。
這日,曲氏喊我:「杏兒,你收拾一下,等會跟我到田府一趟。」
8
上次來田府,還是和姐姐一起。
田府沒什麼變化,我卻隻覺得物是人非。
田家大夫人這次押的隻是小貨,她侄女要嫁人,她作為娘家人給她添了兩臺嫁妝。
清點完畢後,田家大夫人請曲氏喝杯茶再走。
她一轉眼看見我,眼睛一眯。
「這位姑娘好生眼熟。」
她身邊的大丫鬟認出我來,「夫人,您忘啦?這是咱家楊姨娘的妹子,以前一起來府上裁過衣裳。」
我傻眼了。
楊姨娘?
莫不是姐姐?
田家大夫人盯著我,眼中全是探究,再開口語氣也含著幾分不屑。
「曲娘子,不是我說,這段日子看好你家那口子吧。」
曲氏笑著道:「夫人這說的哪裡話,我們杏兒是我家鏢頭的媳婦,哪是那種居心叵測之人。」
聽曲氏這麼說,田家大夫人語氣好轉不少。
「也是,一窩裡面也不都是黑烏鴉。」
她話都說到這份上,我再聽不懂就真是傻子了。
我朝她一拱手,「夫人,還請問我家姐姐如今什麼情況?我能不能見見她?」
「什麼情況?哼。」田家大夫人冷笑一聲,招呼她的大丫鬟,「帶她去見楊姨娘。」
大丫鬟領著我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處小院。
她隻在院門口喊了一聲,「楊姨娘,你家親戚看你來了。」
沒一會,我看到一位穿著藕色長裙的女子從屋裡走出。
「杏兒?」
姐姐見到是我,沒有一點欣喜,眼裡反而閃過一抹難堪。
我跟著她進屋。
她的房間很是秀氣典雅,還有一個小丫鬟在旁服侍。
這還有什麼說的。
我很迷茫,「姐姐,這就是你選的路?」
她蔥白的手指捏著茶杯,眼神像在躲著我,落在小丫鬟身上,示意她出去。
她沒回答我,「杏兒,聽說後來你嫁給陸鏢頭,他待你怎麼樣?」
我說:「陸鏢頭人很好,還讓我跟著曲娘子一起做事。」
她咬著唇,半晌才點了點頭。
「他是個好人……那就好……」
我們都沉默下來。
我躊躇著開口:「是小少爺嗎?」
我想知道姐姐做出這麼大的犧牲,是否能如願。
姐姐愣了一下,苦笑道:「那些荒唐事,以後別提了。
「我現在是田員外的妾室。」
9
從田府出來後,我一陣恍惚的。
姐姐賣給田家後,沒能成為田小少爺的侍女。
因為她貌美,夫人覺得她會耽誤田小少爺讀書,更何況田小少爺已經有了一個通房,用不著更多的姑娘了。
也正是因為姐姐貌美,讓田員外看上了。
其實田員外早就饞姐姐這朵清水芙蓉,隻是礙於之前姐姐是良民,律法之下,他不好逼良做妾。
如今姐姐成了籤賣身契的女奴,便是正中他下懷,任他搓扁揉圓。
所以這一年別說我不知道姐姐的消息,爹娘也不知道。
姐姐求我不要告訴爹娘。
晚上吃飯,我心裡頭依然發堵。
陸川突然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麼呢?喊你幾聲都不理。」
我眨巴眨巴眼,「不告訴你。」
他輕笑,「小樣兒,我還不想知道呢。」
我看著陸川,心裡忍不住輕嘆。
這一年,陸川待我很好,在外頭他兇神惡煞沒人敢惹,回到家裡一關上門,轉臉笑嘻嘻問我想吃什麼。
我曾問過他,新娘換成我,他有沒有失望。
因為我們確實不是正常夫妻的樣子。
哪有夫妻不睡一塊的。
他笑話我,「陸川的小媳婦又亂想了。」
所以我及笄後,很緊張他會不會喊我同住。
誰知,他摸著我的腦袋,挑眉道:「小妮子長大了,想要什麼跟陸哥說。」
我很苦惱,覺得他真把我當成妹子看了。
我不想當他妹子。
我十五了,懂事了,我每天都在期待見到他。
他每次出鏢,我都擔心得不行,請了尊菩薩日日叩拜祈禱他能平安。
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禮物。
我抱著這些禮物,心如擂鼓。
我喜歡他,我知道的。
夜裡,我又跪在菩薩面前。
「菩薩菩薩,我真是個惡人。
「我今天……竟然有些慶幸姐姐逃婚,把她的好姻緣讓給我。
「菩薩保佑,希望有朝一日姐姐能脫離苦海。」
10
菩薩很靈。
姐姐確實脫離苦海了。
除夕的時候,我沒去鏢局,做了一桌子菜,還去街裡買了兩壇竹葉青等陸川回來。
小院的門一開,我笑著迎上去。
很快,我呆住了。
陸川後面跟著一人。
我喉嚨好像被一股力攥住,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
「姐姐?」
陸川說,姐姐是自己找到鏢局尋我的。
一頓年夜飯,全是聽姐姐在哭訴。
她說,田家不知得罪了什麼人,連夜跑路了。
沒人通知她們這些姨娘,直到管家把大門鎖上,她們在府裡遍尋不到人,才明白自己被拋棄了。
當天夜裡,府裡來了一伙匪徒,他們見人就殺,把田府翻了個底朝天。
萬幸姐姐知道一處狗洞,自己悄摸鑽狗洞逃了出來。
她不敢回家見爹娘,隻能來投靠我。
她見陸川面色無波,我張著個嘴傻眼,咬咬牙往地上一跪。
「妹妹,陸鏢頭,求你們給我個活路,我已經成了賤籍,哪怕讓我給妹妹當個婢子我都是認的。」
我嚇了一跳,趕緊去拉她起來。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陸川坐在那裡不動如山,他抬眼盯著姐姐,見姐姐非要讓我給個話才起,冷笑一聲道:
「今日見到你我就覺得奇怪,現在想來姨姐你果然不是好相與的。
「這哪是我們不給你活路,分明是你不給你妹妹活路,讓外頭知道姐姐跪妹妹,杏兒還做不做人?
「我帶你回來是看在杏兒的面子上,你若再使這些田府學來的腌臜手段對付我們,送你回趟田府也不是什麼難事。」
姐姐見陸川撂了狠話,眼裡全是驚慌。
她趕緊從地上起來,「是我糊塗了,對不住你們,我隻是太怕了。
「以前是我妄想榮華富貴走錯了路,現在我遭了這麼一茬罪,隻想好好活著。」
11
姐姐還是留了下來。
母親生我傷了身子,我從小就是姐姐帶著的。
二叔家虎子不懂事,喜歡喊我病秧子,都是姐姐給我出頭。
那時的姐姐在我眼裡就像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女。
我雖然恨她拎不清,但我也心疼她。
總歸……是自己的姐姐。
有些事還是要說清的,我們不可能一直留著她。
過完這個年,她得自己想辦法討生活,回娘家還是自己租個院子,到底不能一直跟著自己的妹妹、妹夫生活。
姐姐一口答應。
盡管如此,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突然出現讓我心裡藏了一絲隱秘的不痛快。
我下意識和她比較,哪怕陸川的目光在姐姐身上多停一瞬都會讓我心驚肉跳。
畢竟當初和陸川定親的不是我,是她。
我甚至……開始害怕她會奪走我平靜的生活。
「我可真壞。
我怎麼能這麼想她。」
我心想。
我從西屋搬出來,和陸川一起住在堂屋。
西屋。
我和姐姐一起鋪床。
一會兒,院子裡彌漫著一股藥味。
我從門口看去,陸川坐在院子裡,拿著蒲扇守著一口藥鍋。
自我及笄後,便又開始吃藥。
不是什麼治病的,郎中說我仍有些氣虛,是吃來補身體的。
姐姐坐在床上,臉藏在燭光的陰影中看不清神色,「杏兒,上次你同我說他是好人我還當你安慰我,如今看來是真的疼你的。」
「見你這麼幸福,我放心了,我到了田府就開始擔心你,怕因為我的任性害了你一輩子。」
我整理被單的手頓住。
心裡忽的浮上羞愧。
她為我感到高興,我居然還那樣防著她。
我不敢對上姐姐的眼睛,慌亂逃離。
12
初二該是回娘家的日子。
我初一就和姐姐說好,這次我和陸川先回家探探爹娘口風,如果爹娘不生姐姐氣了,她再回去。
吃飯時,我跟爹說起姐姐。
我沒講姐姐在我那裡,而是說姐姐最近遇到了點難事。
田家連夜搬走的消息還沒傳出來,旁人也隻當田家回了老宅過年。
娘抱著弟弟,嘆了口氣。
爹臉色一垮,「提她做什麼,還嫌給家裡惹得麻煩不夠多嗎!她但凡有點良心,過年就該回家看看!」
娘說:「之前還想把喜兒贖出來,現在你弟弟出生,家裡哪哪都要用錢。
「杏兒,你現在過得不錯,合該多幫襯下你姐姐。說到底,要不是你姐姐,你哪能找川哥兒這麼好的夫家。」
這話說的我心裡不是滋味,便沒接我娘的話茬,低頭扒飯裝沒聽到。
身邊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陸川放下茶碗不鹹不淡開口:
「確實該謝謝姨姐,要不是她行事荒誕,我也娶不到杏兒這樣好的女子。」
陸川惡名在外,他一張嘴,我娘嚇一哆嗦,連連應是。
這頓飯一家人各懷心思,鬧了個不歡而散。
回去路上,他走前頭,我在後面踩他影子。
冷不丁的,我問一句:「川哥,你真的覺得我好嗎?」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小時候出生就攪得爹娘分家,後來常年喝藥,爹娘嘴上不說,但每次抓藥都會蹙著眉頭,把郎中開的藥量對半減,直到我在繡坊一月能掙一錢,才能正常抓藥。
我家雖是賣肉的屠戶,但這年頭做生意的哪有容易的。
桃源縣每新來一個縣令,稅都要重上一層,老百姓心裡苦,可誰又敢同當官的叫板?
爹娘能擠出錢給我養身子,已經對我很好了。
我自然不怨當年妗子一提讓我替嫁,爹娘趕緊連聲答應這事。
我這樣的燙手山芋,到最後還能給他們擋一次麻煩,也算盡了孝道。
可是陸川說,「能娶到我這樣好的女子。」
被認可的感覺令我歡欣雀躍,恨不得再確認一遍。
陸川回身看我。
「我們杏兒當然是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