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嫁給父皇的仇敵攝政王。
我現在蹲在大婚新房的旮旯犄角裡,懷裡抱著價值連城的翡翠花鈿鳳冠。
鳳冠上鑲嵌的四十八顆夜明珠熠熠生輝,有幾顆沾了刺目鮮紅的血,恣意雜亂。
敢問新婚之夜把夫君打得頭破血流該怎麼辦?
在線等,挺急的。
因為我感覺他已經用目光凌遲我八百遍了,再這麼下去,他遲早得找個鼎一鍋把我燉了。
紅燭搖曳,羅紗浮動,房間裡靜得可怕。
我縮在牆角發抖,他坐在床邊,素白有力的手按著額頭,血從他手指間滲出,滾落到他蒼白陰鬱的臉上。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地開口,嗓音低沉沙啞,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紗幔,聽不出情緒。
他說:「安樂公主果然名不虛傳,改日回宮,記得替本王謝謝皇上這份大禮。」
1、
婚典持續三日,升平禮樂便繞梁三日,紅紗綾羅便飄揚三日。
幾乎是舉國之力的豪奢盛大,在大殷三百多年的歷史裡,前無古人,大約也後無來者。
我從黃金珠玉鋪就的路上行過,沒人攙扶,雙腳猶如在滾燙的砧板上炙烤,獨自走去那個陌生男人面前。
他挺拔屹立在前方盡頭,一身喜服,我低著頭,隻能看到他華貴的靴子。
傳聞攝政王於御花園偶見安樂公主,驚為天人,一見傾心,痴心一片,花了很大功夫,才向明皇求娶得這位大殷最小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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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那是明皇最後一個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個沒人要的公主,是尚衣局裡秀女的孩子,是父皇一夜逍遙的產物。
父皇嫌我丟人,把我強塞給攝政王。既然扳不倒他,惡心惡心他總是行的。
這些其實我也不甚在意,到了適婚年齡,被父皇指給什麼牛鬼蛇神,這本也沒甚說頭。
混吃等死,在哪兒它不是混吶?
因此上轎之前,我的心態稱得上是四平八穩,穩若泰山,山崩地裂……
……不好意思,原諒我沒什麼文化,宮裡姐姐們都不喜我,也不愛帶我去東宮聽學,故而到了適婚的年齡,依舊鬥大的字不識幾個。
若按朝堂上那些個酸腐老儒生的說法——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我該是這大殷朝裡最有德的一位公主了。
2、
他的手很好看,染了鮮血,瞧上去更加蒼白,手背上經絡突起,沾染著連綿起伏的血跡,有種觸目驚心的詭異之美。
先前我頭頂著那麼沉的鳳冠,也沒法兒抬起頭來瞧他的臉。
這會兒鳳冠抱在懷裡,總算有機會瞧瞧這位大殷傳聞裡吃人不吐骨頭的攝政王薄陰。
他剛才一進門,一句話不曾說,就要來扒我的衣服。
我太害怕了,手邊又沒有趁手的工具,隻好忍著疼,從頭頂拽下鳳冠,一頓吱哇亂叫,揮手亂砸。
誰知道他一個大男人,會被我慌不擇路地砸中?
他沒有叫人,自己默默地擦了血,裹了傷,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問:「你還要扒我衣服嗎?」
他答:「不必了。」
什麼不必了?難道你不是饞我身子?
宮女公公圈裡流傳的春宮圖,我還是鑽研過一些的,談不上資深,那也是涉獵廣泛。
我沒說話,在回想春宮圖。
他又開了口,這次語氣裡帶著點不耐,冷得似冬日裡凍住的鉛灰色暮雲,極有壓迫感。
「你過來。」
人在屋檐下,我又打了人家,當然也沒膽子再說不了。
我踟蹰地走過去,緊緊抱著那頂死沉的鳳冠,抱著我最後一根無用的救命稻草。
「抬起頭來。」
我戰戰兢兢地抬頭,去看他的臉。
他的眉眼標致到了極點,但是無一處不是尖銳陰鬱的,斜斜上挑的狹長眼尾,薄唇勾起一個銳利的弧度,那雙黑洞一般的眼瞳沉沉地盯著我。
我從頭發絲到腳趾頭,結結實實打了個冷戰。
他輕輕哂笑一聲,自顧自說:「我求娶長公主,皇上許了你來,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3、
啊?還有這事兒?不是傳聞說他看上我,所以要求娶我嗎?
果然還是我太單純了。
難怪長姐在我出閣前竟破天荒來瞧過我兩次,我還當她那給狗吃了的良心又長回來了呢。
我有點難過,心裡有點抽搐。
原來一個人的良心丟了就是丟了,不會回來了。
可憐我有那麼幾個瞬間真的以為長姐是關心我的,愛護我的。
「小丫頭,哭了?」
他站了起來,修長健碩的身形遮住了我眼前的一片紅燭。
我狠狠抹了把臉,抬頭拿出宮女欺負我時最兇狠的表情瞪他。
「我是大殷的安樂公主,不是小丫頭。」
他又笑了,唇角的弧度擴大幾分,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危險莫測的感覺。
「是了,敢打我的人,除了安樂公主,大約也沒別人了。」
「你什麼意思?」
我臉有點抽筋兒,這表情是兇狠抗揍,就是不能維持太久。
「初生牛犢和將死之人,你都佔了,如此想來,你襲擊本王也無可厚非。」
他低頭,居高臨下睨我一眼。
「你是一枚棄子,皇上丟棄了你,你若死在王府,本王自該為你守靈。」
我渾身戰慄,雞皮疙瘩禿嚕嚕冒了好幾層,跟燎原野風一樣止不住。
不論在哪裡,我都隻想混吃等死,當然等死和立馬就死的差別,我還是知道的。
我想去抱他大腿求饒,想想又覺得沒用,於是哆哆嗦嗦地問:「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的表情耐人尋味,眉梢鋒利上揚。
「我跟你無冤無仇,不屑殺你,你能活一天,還是一年,隻取決於一個問題。」
打住,先別說這問題是什麼,合著我不論如何都得死是吧?
但是人要死總是怕得很,我很沒出息地問:「什麼問題?」
他猛然俯下身,一張鋒利陰沉的臉急劇放大在我眼前。
他伸出食指,指尖勾住我的下巴:「你,到底是不是皇上親生?」
嗯……這就很離譜了。
我如果不是皇上親生的,那我一個秀女所出的孤兒,父皇為什麼要認我做女兒,而且還給了我那樣顯赫的封號?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確實是他親生的,因為這副血脈,我得以在王府度過那段艱難的日子。
也是因為這副血脈,我最終和我唯一在乎的失之交臂。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眼下,我還不知道我能否見到明早的太陽。
他又不說話了,開始自顧自鼓搗一些什麼東西,像是藥粉,又像是牆灰。
我還縮在牆角,腳都蹲麻了,失去知覺也不敢動。
他忽然起身,端著一碗什麼朝我逼近過來,帶動繁復寬大的喜袍簌簌作響。
「喝了。」
「什麼?」我盯著他手裡的碗,覺得可怕,不自覺地吞咽口水。
「喝還是死?」他問,濃黑的眉已然蹙起。
聽到「死」字,我打了個寒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接過他的碗。
可我腿麻了,因為婚典,一天都沒吃東西,根本站不起來。
他靜立了會兒,終於注意到我的異常,於是掀動喜袍衣擺,蹲下,將灰乎乎晃蕩著水的碗推到我嘴邊。
「張嘴。」他命令道。
我害怕,我看得出他是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似乎也不忌憚我「安樂公主」的名號……更不忌憚我父皇,當今的賢明聖主。
他極其暴戾地抬手撬開了我的牙關,將那一碗味道酸苦的不明液體灌進了我嘴裡。
我掙扎不脫,隻能拼命地咳嗽。
這是毒藥吧?他要藥死我對吧?
我不再掙扎了,我已經喝了他灌給我的毒藥了,我大概是要死了。
他站起身,用繡帕擦了擦被我汙髒的手,垂眸冷眼看著我,似乎在等著看我死亡的過程。
傳說中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攝政王薄陰,果然是有點不一樣,竟然還有看著人死的變態癖好?
我腹中絞痛,額角瘋狂地滲出冷汗,沾湿了披散的頭發。
薄陰冷冷地看著我,那雙狹長冷厲的眸子一分變化都沒有。
「哇——」我喉頭一甜,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下好了,華麗的鳳冠上不僅有他薄陰的血,還有我安樂公主的血。
當真是夫妻,這也算另一種伉儷情深了吧?
像是有一柄鏟子在攪動我的內髒,疼得它們都活生生移位扭曲一般。
我又吐出了一口血,黏稠暗紅的血液還是溫熱的,沿著我懷裡的鳳冠,淌到了地板上。
我已經抱不住那沉重的鳳冠了。
它從我手裡滑落,咕嚕嚕滾到薄陰腳邊。
他眼底劃過一絲厭惡,輕輕踢開了它。
那是父皇在我出閣前,親自命人為我做的獨一無二、絕世華貴的鳳冠。
現在,它染滿了血,沾滿了灰,被人一腳踢進了桌子底下。
我一邊咳出血沫,一邊說:「我要死了,你記得給我守靈,多燒點紙錢……」
他默了片刻,冷冷地哂笑一聲:「還真是親生的,有點意思。」
我昏死過去之前,看到他朝我走來。
我聽到他說:「你暫時死不了了,我讓你死,你才能死。」
4、
這人說話又霸道,手段又凌厲,人還長得像畫兒一樣好看。
要是不對我那麼兇,那麼暴戾,我覺得我是有可能喜歡上他的。
畢竟我在宮裡,除了一群捏著嗓子、捻著蘭花指的公公們,也沒見過別的男人。
在我這裡,他真是頂頂頂好看的那種了。
我醒來時不是在滿是紅燭的新房裡,而是在一間簡陋破舊的小房間裡。
身旁有個伺候的人,是個沒牙的老婆婆。
她蜷縮著一張瘦巴巴的嘴,含糊不清地說:「王妃,您醒了啊。」
我花了好些時間,才確認她不是黃泉路上賣孟婆湯的孟婆。
我說:「你誰啊?」
她說:「我是王爺派來照顧你的人,叫我田嬤嬤。」
「哦。」我沒了話說。
管他在哪兒,處境如何,我至少是活著的,沒缺胳膊沒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