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我昏昏沉沉醒來,便見蕭昀坐在我床前對著我發呆,好看的桃花眼裡全是陰鸷。
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好像又看見了很多年前,蕭昀尚年少時的場景。
算來,我跟蕭昀也是年少相識。
他隻比我小三歲。
那些年,陛下忙著韜光養晦,我忙著跟我爹行軍打仗,蕭昀的母後自己都自身難保。
唯獨蕭昀廢得徹徹底底。
當然,太後本來就是奔著要把他養廢去的。
那時的他,不用讀書,不用練字,亦不用練武,宛如一個被與世隔絕的智障熊孩子。
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跟我爹從南境封地來梁都進宮面見聖上,是我初次見到蕭昀。
他正在宮裡的池子旁跟人鬥蛐蛐,不小心落進了池子裡。
我多管闲事,將他從池子裡撈了出來。
他那天不知是鬥蛐蛐輸了,心情不好,還是其他,我將他撈起來後,他恩將仇報,對著我的手臂就是一口後,用憤怒的眼神瞪我。
明明那時的他小小一隻,眸子裡的冷意,愣是讓我生寒,他還趁我不備,反手將我推進了池子裡。
寒冬臘月的天,我被他氣出一腦門的火。
他同父異母的、隻比他小一歲的二弟當時也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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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弟隻是個宮女生的孩子,母族無權無勢,不像他被圈養在宮裡,能時常出宮。
所以,我剛到梁都,就結識了他二弟。
他二弟趕緊用棍子把我從池子裡拉了上來,跟我道歉,「謝大哥,對不起,我大哥脾氣不好,誤傷了你。」
蕭昀在他二弟跟我道歉的空當,發脾氣,甩袖子走了。
我當時就想,這死孩子最好別落在我手裡,不然,我肯定暴打他一頓。
次年,我第二次見到蕭昀,是在宮裡的中秋宴。
那年,我爹再次帶著我從南境來了梁都,還帶著我一起去參加了宮宴。
宴席上,我替我爹喝了幾杯酒。
彼時,酒量尚不好的我,幾杯就有些醉了。
暈暈乎乎間出門散酒氣時,誤闖了鳳華殿,卻剛好見到蕭昀將手裡的匕首,刺入他母後的心髒。
我:「……」
他是下了死手的,一擊斃命,暗紅色的血,沿著他的手心一滴滴往下落,他母後抓著他的手一臉痛苦,隻怒吼了一句「逆子,你是要弑母嗎」,便倒地不起了。
看得我觸目驚心。
蕭昀殺完他母後,回頭見到我,腥紅且陰鬱的眸子盯了我很久,才冰冷地警告我,「謝景,不想死,就當沒看見,趕緊滾。」
我:「!」
我的酒瞬間被嚇醒了。
我爹說,這宮裡,死個把皇後,妃子,皇子,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我明智地選擇當沒看見。
此後數年,蕭昀在我心裡,成了反社會人格的代言人。
我即使又跟我爹來了幾次梁都,基本都對他避而遠之。
直到他十七歲一躍成了太子,被他父皇譴來南境吃苦,磨礪性子。我爹那時腰傷復發,南境鐵騎幾乎是我在全權掌控。
我才開始避無可避地跟蕭昀有了一些交際。
當然,最初也不是很愉快,他骨子裡都刻著殘暴,嗜血。
他到南境不久,就被我給罵了一頓。
因為他誤傷了一個百姓,還想殺人滅口。
我倆能勉強和平相處,還是又許久之後。
5
此刻,蕭昀見我醒了,朝我一笑,「醒了?想吃什麼嗎?」
我白了他一眼,「殿下,你放著正事不做,闲得杵在這裡看我睡覺?你別告訴我,你大費周章,非要跟我聯姻,就為了把我養在太子府,當個廢物?」
蕭昀一噎,臉上的笑也隨之斂了回去。
好一會兒才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他心裡有數才有鬼了。
據我的人來報,在我跟蕭昀聯姻後,蕭昀的二弟蕭睿這段時間天天給陛下上奏折,批判我和蕭昀。
奏折的內容我不用看,都能猜到。
無非就是那幾句——
父皇,你還要縱容大哥到什麼時候?
父皇,你看看大哥幹得這汙糟事,簡直就是把我們皇家的顏面,踩在地上摩擦。
父皇,大哥脅迫謝家跟他聯姻,是為了什麼,你還不清楚嗎?你非得等到他釀成更大的禍事才出手制裁嗎?
父皇……
我不信蕭昀身為太子,卻連這點情報都收集不到。但他依舊跟個沒事人一樣,每天就在太子府圍著我轉。
屁事也不幹。
不對,他幹了,他幹了件更天怒人怨的事兒。
他跟我聯姻後的這半個月,吩咐他的死士把已故太師還在朝堂為官的幾個學生,以莫須有的罪名,全給暗殺了。
就差在腦門上刻上,孤要趕盡殺絕。
陛下在蕭睿一封封奏折中,也在蕭昀的趕盡殺絕中,終於下定決心要除了蕭昀這孽子,暗中召集了關外幾位將領回梁都。
關外的幾位將領,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等關外的幾位將士回到梁都時,應該就是蕭昀人頭落地時。
其實蕭昀死不死,我並不是太在意。死了更好,大梁的官員就不用再被他威脅,我也不用再跟他一起丟臉。
再則……
我尚未想完,太子府外來了客人求見。
蕭昀起身走了。
我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莫名覺得他的背影有些悲涼。
十喜見我目送他離開,又來給我添堵了。
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世子爺,別看了,人都走遠了。」
我側頭看她,她一臉八卦又道:「這麼喜歡太子殿下,幹嘛非要每次在太子殿下來找你的時候,就扎他的心啊。」
我:「……」
我想揍十喜,「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他了。」
十喜不怕死地睜著眼睛說瞎話,指著自己的眼眶,道:「兩隻啊。」
我也白了她一眼,「有眼疾,就去找大夫治一治。」
十喜:「……」
她不。
她不但不去找大夫治眼睛,還要繼續給我添堵,「世子爺,口是心非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她甚至分析上了,「我不相信神勇無雙的世子爺,會因為王爺幾句話,就拋棄世俗的禮義廉恥,真跟太子殿下一起瘋狂。除非,世子爺你也喜歡太子殿下,不然,我想不出第二種可能,能讓一直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的世子爺,甘願跟太子殿下一起被罵,被唾棄。」
我嘴角抽了抽,好奇問她,「你從哪裡得出的這些謬論?」
十喜順手從袖子裡掏出幾本話本子,「吶,話本子都是這麼寫的,隻有為了愛,才會願意跟著愛的那個人一起瘋狂。」
我看著她手裡《瘋批太子跟我強制愛》《病嬌太子今天囚禁我了嗎》《今天也是太子黑化的一天》之類的、一看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書的話本子,長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她,「少跟我妹一起看腦殘話本子,會廢的。」
她還不服,「那世子爺你說,如果不是因為愛,你為何要跟太子殿下一起瘋?」
我:「……」
6
七天後,十喜知道了我為什麼要跟蕭昀一起瘋。
當是時,夜深人靜,蕭昀非要拉著我扯淡,跟我回憶往昔。
我跟他的往昔,即便除掉我倆還不太相熟的那幾年,直接跳到他去了南境磨礪後,跟在我身邊的那幾年,大部分也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我說過,他那人,有種不顧別人死活的執拗。
他去到南境磨礪沒多久,恰逢諸侯被氏族跟外戚煽動搞起義。
我奉命領兵鎮壓亭水造反的亭柏侯,將蕭昀留在南境,沒讓他跟著一起去。
他倒好,在我跟亭柏侯打得焦灼時,帶著人趕來了前線。
趕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趁著我還沒有下戰場,先殺了我手下一個在後方的將領,導致七百兵叛變,燒了我方的糧倉。
我險些當場退役。
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損了七千將士才堪堪打贏了。
仗打完,我跟他說梁都涼快,讓他回梁都。
他死皮賴臉地給我了一句,「你自帶煞氣,我覺得待著你身邊涼快。」
我:「……」
又半年,再起戰事。
我千叮囑萬交代,喊他待在南境不要再出來了。跟他說,他身份尊貴,他真的在我這裡出了事兒,我沒法跟陛下交代。
然,沒兩個月,他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主打就是不聽勸。
此後,基本都是這樣,我幹脆也隨他去了,愛聽不聽,愛死不死。
直到前幾年,陛下有一次病重,他被陛下召回梁都,我才狠狠松了口氣,終於甩掉這個包袱了。
可如今,這包袱說起來這些往事來,卻是另一番說辭了。
他一臉憧憬地跟我道:「謝景,真懷念跟你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如果時光能倒回去……」
時光沒有倒回去,他自己倒下了。
他被自己喜歡的香薰給燻暈過去了。
十喜看著暈過去的蕭昀,目瞪口呆,後知後覺驚呼,「世子爺,我就說你最近怎麼越來越嗜睡,還一副氣血不足的模樣,搞得我都懷疑你有孕了,卻原來,是這香薰有問題!」
我不敢置信看她,「你不要太離譜!」
十喜:「有你最近嗜睡的程度離譜嗎?」
我:「……」
十喜猛地又想起了什麼,又是一聲驚呼,「我的老天奶,世子爺,太子殿下故意把你放倒在太子府,為了什麼啊?他不會是想害你吧!」
我懶得搭理一驚一乍的她,起身出了門。
出門不遠,便見等在密林裡的蕭睿。
蕭睿見到我,歡快地喚我,「謝大哥。」
雖然我提前吃了藥,但被那香薰燻了一炷香的時間,依舊覺得頭有些昏沉,沒什麼氣力地應他,「二皇子。」
蕭睿一臉擔憂地伸手扶住了我,「謝大哥,我大哥沒把你怎麼樣吧?」
我:「?」
蕭昀能把我怎麼樣,不過是借著聯姻的目的,把我囚禁在他的太子府。
我爹現在身體不好,加上年紀大了,打不了仗了,所以,他雖然還掛著南境主帥的名號,但實際上的掌權人是我。
隻要我不能出太子府掌控南境鐵騎,蕭昀就能拿著南境鐵騎的兵符為所欲為。
他一定要跟謝家聯姻的目的,就是為了謝家的兵符。
然而,我這些話都還沒有說出口,蕭睿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氣憤道:「蕭昀沒有真的把你那啥了吧?!」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氣憤了,連大哥都不喊了,直接喚蕭昀。
但我看他的神色,隱隱覺得他口中的那啥,絕對不是什麼正經的話題。
為了我的心髒好,我最好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