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扔在了瘴氣彌漫的荒原。
再次醒來,身上被孔雀扇劃爛的皮肉已經好了,折斷的翅膀腿骨也被重新接上,沒毛的身體還被包裹在暖暖的黑衣中。
衣服裡淡淡的香味縈繞在鼻尖,這是我破蛋以來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我好喜歡。
可醜八怪從不幸運。
「嗚嗷……」
尋著聲音,抬頭就看到一隻龇牙咧嘴的狼妖向我奔來。
我害怕地吱吱叫了兩聲,瑟縮回衣服內,心想這妖怪時機把握得真好,現在吃了我,連毛都不用拔,隻是剛破殼的幾兩骨頭,有多少肉讓他啃的。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
我睜開鳥眼,看到狼妖被發光的結界狠狠拍打在地,還堪堪吐了口血。
他一定傷得狠了,撅著屁股趴在地上遲遲不再動彈。
這結界包圍著我,瞅著就很高檔,比便宜爹娘誅殺我設的那個,還要堅固些,隻是……這次卻是保護我的?
這結界,是好個好心人幫我設的?
但我此時顧不上想這些,因為,肚子裡傳來咕嚕聲。
可惜我不食肉,不然風水輪流轉,多少得咬上狼妖幾口解解飢餓。
打從破殼就被喊殺喊打的,沒人喂我一口飯,我還這麼小,化形都不會,沒被打死,約莫也是要餓死了。
狼妖沒走,我也不敢出結界啃草,隻能伸出鳥舌對著衣服舔來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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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咯噠,咯咯噠……」
不多時,一陣強勁潑辣的雞叫聲傳來。
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五彩山雞,怒目圓瞪地在我面前化形成濃妝豔抹的婦人。
「呵,心術不正著道了吧。狼妖你個老不要臉的,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鄰居,你整天就會偷雞摸狗欺負幼小,有本事跟老娘打,看老娘不薅凸你的毛!」
狼妖紋絲不動。
婦人咦了一聲,圍著狼妖走上一圈,探查他確實內傷嚴重,警惕地回頭尋找罪魁禍首。
她對著我沒毛的腦袋來回看了個遍,最後確定實在沒第二個活物存在後,面色難看地咧著嘴巴走過來,薅著我光禿禿的脖頸,從衣服裡把我提溜出來,嘖嘖道,
「就是你這沒毛的山雞把狼妖打敗的?」
我還沉浸在為何此雞能穿越結界的蒙圈中,猛地被掐住命脈,趕忙推脫,「不不不,不是我。」
咯咯噠……
婦人高興地長鳴一聲,自顧自點頭,
「真是離了個大譜,這麼醜的沒毛山雞,老娘頭一次見,狼妖遭殃也是百年碰不到一次。」
「小子,遇到老娘算你幸運,以後跟著老娘,做老娘的面首吧。」
面首?!
我鳥臉僵住,這詞我太熟了,尚在蛋裡時,我爹……
不,是那個孔雀男就日日憤憤不平地嘮叨他是面首的謠言。
隻是,若我這鳥腦袋沒記錯的話,我是隻母鳥吧……
「呦,還不樂意啊。老娘不嫌棄你長得醜,你倒是拿捏起來了。」
「是個知道害羞的,渾身就那處留了點毛,來來來,讓老娘瞅瞅這家伙兒事大不大,別給老娘中看不中用,做了虧本買賣。」
說罷,婦人尖長的指甲就來挑我僅剩的鳥毛。
我羞憤難當,正欲反抗,婦人卻突然哇的哭出了聲。
她一把將我塞到胸前,嘴裡嚎叫不停,差點沒悶死我。
「女兒啊,真的是你!娘找得你好苦啊,一百年不見,你都長這麼胖壯了。好好好,白白胖胖充滿希望,胖的好胖的好。」
05
窮逼變土豪。
我的山雞老娘是這片山頭的扛把子,裙下面首五六個。
活了三千年卻隻下了一隻蛋,五百年前還被偷跑了。
老娘腦子不好使,又一根筋,憑借我隱秘處殘留的幾縷白毛,硬是認定我就是她的崽兒。
用她的原話說是,「世上這麼醜,又白毛成精的山雞沒有兩隻,你肯定是我的崽兒。」
盡管我再三解釋也是徒勞。
老娘讓我放寬心養著,等她萬年後蹬腿走了,那些白嫩的鶯鶯燕燕都留給我,不愁缺少郎君。
大熱的天,嚇得我渾身發冷,裹著厚厚的衣服,整日龜縮在藤椅上曬太陽。
曬著曬著,一晃五百年過去了。
因為沒了仙髓,我的修為漲得極慢,現在依舊無法化形,整日以真身示人。
鳥毛幾十年便重新長了出來,光澤纖細,比我破殼時的那身更加通透,一看就不是個正兒八經的山雞。
我心裡不喜。
為了繼續當雞,我定期用笨拙的翅膀拿著匕首剃毛,將飄揚的頂冠、尾羽一根根拔光。
我要臉,不能光著身子給別人瞧,是以隻能剃短,但是額頭處的羽毛卻得留著。
我要遮住那塊血紅的翅膀印記,那塊我生為邪祟的罪證。
每次剃毛都疼得我呲牙咧嘴。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萬分上進,沒日沒夜地修煉,期待能化為人形,那樣,我就再也不用拔毛了。
「吱吱,吱吱那個狐狸又來了,咱今兒個是躲還是跑啊,」
手下小黑大呼小叫地跑來,拽住我的衣服提溜起來急得轉圈。
我一個雞頭兩個大,趕緊指揮小黑往茅廁跑去。
百年前荒野來了一隻狐狸,渾身白毛被眾人不喜。
我因著同病相憐的好奇,多瞧了一眼,就被這貨纏了身,舔著臉要收我這隻無毛雞為徒。
這貨一臉道行高深的模樣欺了我。
我慷慨激昂地拜了師,被拐騙去他的老巢青丘,結果不是整日被這貨灌藥,就是被他妹小七扔進火堆燒烤……
雞也是有尊嚴的,山雞老娘看不下去,趁著月黑風高的夜晚,折了兩個面首才將我偷了回來。
我逃了,狐狸師傅倒也沒動氣,否則我們這山雞窩早就被他一把端了。
自此狐狸隔三岔五地來荒原尋我,來時總會笑眯眯地提著桃花酥來給我送藥。
隻是那藥太苦了,又散發著一股腥氣,我的本體從不沾染葷腥,每每喝完都要腹痛幾日。
喝藥成了我的第二噩夢,著實把我嚇怕了。
「吱吱出來,今日是天族太子定親的大日子,為師給你送了藥還得趕去湊個熱鬧,可沒時間陪你躲藏了。」
天族太子?
我把雞頭扎進衣領,聽聞舊人舊事,內心總是絲絲抽疼。
跟那個太子訂婚的,約莫就是火鳳了。
小黑看到狐狸難得黑了臉,率先做了逃兵,嗖地站起來指著腳下,「神君,我家少主子在這呢。」
我認命地從茅廁顛顛出去,雞嘴就著狐狸手中的白玉盞,將藥咕嚕咕嚕喝個幹淨。
「喏,藥苦就吃口桃花酥。」
看著狐狸掌心的糕點,我咽了口水,商量道,「師傅,這藥太苦,咱以後不喝了成不。」
「吱吱,為師最近太寵你了是嗎?」
我默然,雞落平陽被狐狸欺。
06
「吱吱,你想不想回青丘看看,小七很想你。」師傅突然問。
「不要!」我的雞毛瞬間炸起來。
「狐狸,你要是再敢將我擄去青丘,我就把你偷看女狐洗澡的事昭告天下,畫上小人像傳播到三界!」
「呵呵,還挺記仇。得了,改日讓小七親自來尋你吧,為師走了。」
親自來尋我,她一個活了五千年的小祖宗,提溜雞就跟隻螞蟻似的,這消息炸得我瞬間慌了神。
狐狸偷雞,天經地義。
山雞老娘打不過她,護不住我。
為了不連累這一片山頭的雞窩,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給老娘留書一封後,我背了不少法器狗狗祟祟地跑了。
荒野很大,據老娘說她活了兩千年也沒走完。
這片危險荒蕪的三不管地帶,唯一的好處就是自由。
裡面仙妖魔大雜燴,什麼物種都有,一不小心會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老娘撿到我的地方是荒野的邊緣,緊靠天界,算是最安全的地帶,越往裡走,越發不見天日。
想來當時將我放在這裡的司命仙君還蠻好的。
像我這種不被接受的災星,除了荒野,應該是再沒地去了。
為了躲避小七,我隻能铤而走險深入荒野,陰差陽錯地尋了個廢棄的茅草屋,在床底給自己搭了個雞窩。
把包袱裡的黑色仙衣拿出來,饒是再遲鈍,我也算明白這是司命仙君留給我的護命法器了。
若是遇到威脅攻擊,仙衣結界能保我安逾。
倘若無事,這便隻是件取暖的物什。
茅草屋內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什麼都沒有。
周圍清冷寂寥,這主人全然不像個會過日子的。
但他應該道行不錯,聞著味尋來的大妖小精都被阻在院牆外進不來,隻能龇牙咧嘴地對我示威。
於是我索性在此處定居下來,每日曬曬太陽,看著精怪們上蹿下跳地擊打結界,日子倒是愜意,直到這天……
我在院子裡撿到一隻垂死的蚯蚓。
一隻通體黑色,瘦長幹癟,跟我一樣醜陋的蚯蚓。
恰好這幾日我都吃不飽,肚子早就抗議了,隻是……
我不是真的雞,食不了一點肉糜啊。
我默默咽下口水,用嘴巴把他叼進屋內。
「世間向來偏愛五彩繽紛的東西,你長得這麼黑,肯定受過不少委屈。」
「得虧你遇到了我,若是遇到小黑他們那樣正兒八經的雞,早就把你一口入腹了。」
「看在你比我還醜的份上,本雞就收了你吧。」
黑色的蚯蚓身子哆嗦,「……」
我對這蚯蚓不錯,院子裡果腹的草我日日給他叼來,可三天過去了,這蚯蚓愣是一口沒吃,還更加虛弱了。
我著急啊。
靈光炸現,想起面首曾嘴對嘴喂過老娘葡萄。
立馬屁顛屁顛地叼了棵最嫩的草尖尖,在嘴巴裡嚼爛,對上蚯蚓的小嘴,用雞喙往裡推。
「你快吃啊,不吃就餓死了。」
「哎呦你這個蚯蚓嘴,怎麼這麼硬,戳得我好疼。」
「蚯蚓你可不要死啊,咱倆長得都醜,應該抱團取暖的。」
在我喋喋不休的關懷下,這貨終於吃進一整棵草。
幾日喂養下來,這蚯蚓身子都胖了幾百倍,大有超過我的勁頭。
此刻我也終於體會到了老娘養娃的快樂,自己養胖的娃,怎麼看怎麼歡喜。
我把蚯蚓當自己兒子,把他養得黑黑胖胖成了我的畢生追求。
07
一日暴風驟雨。
我凍得緊緊縮在仙衣中,瞅著我的好大兒還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趕忙用兩隻肉翅連抱帶滾地把他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