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明感到喻青舟的目光多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移開。
幹淨果斷、毫不留戀。
也就在這時,餘光中兩個打扮時髦的女生紅著臉相互推搡,時不時看來。
過了會,其中一個帶頭走向喻青舟,另一個則扭捏跟在後面。
「帥哥,我朋友想加你個微信,可以嗎?」
為首的女生臉頰微紅,直勾勾盯著喻青舟。
我坐在一旁的長椅上舔著冰淇淋,看好戲地挑了挑眉。
我說什麼來著?像喻青舟這種人,肯定不缺異性。
喻青舟似乎是在出神,聞言一怔,身上那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感更重了。
「抱歉。」他道。
搭訕被拒,那女生有些不甘心。
「為什麼?你有女朋友了?」
「沒有。」
喻青舟言簡意赅,垂下的右手卻下意識摩挲無名指指骨。
出於愛好,我看過些心理學相關的書籍,其中就特別指出。
人在撒謊時,會不自覺地做些異常且重復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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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在說話時撫弄衣服,這種行為稱為控制性動作,表示可能在撒謊。
而喻青舟這個摩挲指骨的動作,還是我第一次見他做。
所以在有沒有女朋友的這個問題上,喻青舟他……
在說謊嗎?
「算了算了,我、我不要緊的,芹芹我們快走吧!」
後面的女生小聲說著,埋著頭強忍淚水,想將人拉走。
見狀,為首的女生心疼朋友,站在原地不肯走,語氣也加重了。
「走什麼,既然沒有女朋友,為什麼不能加個微信?認識一下又不要緊!」
這邊的動靜鬧大,正在冉冉面前找存在感的祁衛也注意過來。
「嘖,哪兒來的傻逼?」
祁衛煩躁咋舌,皺著眉大步邁來:「喂……」
卻聽喻青舟忽然開口,打斷了祁衛的輸出。
「我有喜歡的人了。」
喻青舟看著那女生,平淡的外表下,仿佛湧動著更為濃稠,也更為瘋狂的東西。
「或者說,是未曾出口的暗戀,沒有結局的初戀。」
「而在她回頭看見我之前,我都會一直等,聽明白了嗎?」
怎麼也沒想到,這樣謫仙外表的人,竟會說出這樣痴漢一般的ŧū́ₛ話。
兩個女生幾乎聽傻了,白著臉呆呆點頭:
「聽、聽明白了……」
喻青舟這才淺淺勾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笑:
「那現在認識一下,還要緊嗎?」
謫仙似的人,狐妖似的笑,變態一樣捉摸不定的脾性。
兩個女生面上紅白交錯,丟下句「不不不要緊!」後就慌張跑開了。
看得祁衛一臉佩服,過來勾住喻青舟的肩膀。
「牛啊哥,不要臉還得是你。」
喻青舟對他笑了笑,然後一個過肩摔將人甩飛了出去。
我:「……」
我算是看出來了,不知為何,對方軍師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別說是自家主帥,恐怕路過條狗都得挨他兩腳。
偏偏這時,喻青舟走來,坐到長椅的另一端。
「你覺得呢?」
「咳咳……」
突然被搭話,正吃冰淇淋的我險些被嗆著。
怎麼,合著我就是路過的那條狗是嗎?
「覺、覺得什麼?」
「我不要臉。」
我訕笑。
這話是可以直接說的嗎?
然而當我看向喻青舟的側顏,見他垂著眼簾,在臉上投下淺淺陰影,莫名顯得白瓷般孤寂而脆弱——
又玩美人計是吧。
明知是計,我還是喟嘆一聲:「不覺得。」
「你能果斷拒絕外界的牽扯,認清自己的心意,我覺得,很勇敢。」
聞言,喻青舟抬起頭,望向我的瞳孔微縮著、映出光。
那模樣,竟叫我的心髒跳快了幾拍,忍不住錯開視線,也轉移話題。
「咳,話說……你的初戀,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喻青舟抿起薄唇,想了想。
「像是,一幅畫。」
「畫?」
我怔住。
意思是他的初戀很漂亮,漂亮到像是畫中人?
仿佛讀懂我的心思,喻青舟搖搖頭,唇角延展。
「一幅畫,畫裡一座漆黑的大樓隱在夜色,牢籠似的困著一個男孩,而在他對面,同樣是一棟黑漆漆的大樓,所有門都死死鎖著。」
「唯有一扇窗,那扇窗開著,裡面點著一盞燈。」
「不夠耀眼,甚至算是微弱,卻足夠衝破著那泥沼般的夜色。」
「照耀著男孩,打破黑暗。」
我出神地聽著,在腦海想象出那幅畫面。
原本壓抑黑暗的畫,隻因那一點光,而變得鮮活而充滿希望起來。
有那麼一個人,對喻青舟而言,就像是那點光亮一般的存在。
我的心髒,忽地泛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嫉妒……談不上,大概是有些,豔羨吧?
無論是對那份照耀,還是對他的那份執著。
莫名的,一股不服輸的較勁欲上湧。
我仰起頭,故作深沉:「白月光嘛,嗯嗯,我懂我懂,我也有。」
但有誰規定人的白月光必須也是人的?
像我的白月光,就是小學門口賣的雞蛋灌餅。
好吃的我到現在還時常為它在枕頭上流下思念的口水。
那某種程度上,在情感執著這方面,我也不輸喻青舟吧。
然而我一轉頭,卻見喻青舟的黑眸黯淡。
周身的氣息下霜雪也似地冷了下來。
「你……生氣了?」
問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冒失。
「沒有。」
可他的右手,分明又在無意識地摩挲無名指指骨。
喻青舟在撒謊——果然還是不高興了。
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來火。
至今他的種種反應,就好像他無法不在意我的情緒和過往。
甚至,像是在嫉妒我那所謂的白月光一般。
可這樣謫仙一般的絕色,要和我小學門口的雞蛋灌餅爭風吃醋?
那畫面我難以想象,光想一下也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沒錯,氣,氣惱的氣。
為喻青舟的反應,更為自己壓抑不住的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地幻想,喻青舟與我過去是不是認識,他ţŭ⁶的初戀是不是……
可與此同時,我又十分有自知之明。
像喻青舟那樣優秀的人,他所傾慕與守候的光,一定更加耀眼——
那怎麼可能是我。
初中前的我一直住在鄉下,白日爬樹捉蟲,夜裡瓜田刺猹。
那泥潭裡打滾的野豬看了我,都得蹺起大拇指嘆句自愧不如。
就算偶爾我有片刻的溫順文靜,那也都是裝給大人看的。
如此普通、粗糙,如雜草一般野蠻生長的我。
又能照耀得了誰?
喻青舟的初戀,應該是優雅、美麗、溫柔,像月光一般的存在。
我忽然想起,在自己的童年裡,似乎的確有一個那樣的存在。
五歲時我父母離異,兩人都不要我,便將我丟給鄉下的外婆。
在我的印象裡,外婆家隔壁的房子一直是空著的。
突然有一天,隔壁浩浩蕩蕩來了幾輛車,丟下一個老奶奶和一個小女孩就走了。
我記得那個女孩,老奶奶隻一聲聲喚她叫「小山」。
留著烏黑的長發,穿著幹淨的連衣裙,像片羽毛。
雪白、纖細、柔軟。
偏偏戴了副又大又笨重的黑框眼鏡,看著就像個書呆子。
所以一開始,我並不喜歡那個女孩。
不喜歡她細聲細語地說話,不喜歡她死氣沉沉的性格。
可外婆喜歡她,覺得她安靜懂事,是城裡有教養的小姑娘。
又看她們祖孫在鄉下無依無靠可憐,外婆便經常到她們家幫忙。
而每次幫忙,外婆都要叫上我,要我學學人家好好念書,將來考出山去。
後來,外婆幹脆把教養我的「生殺大權」都交給那個女孩。
說我若是不服管教,要殺要剐都隨她。
這下我的好日子可算到了頭。
每當我在外頭野了一身泥回來,女孩也不打我訓我,就隻罰我親地板。
以至於次數多了,我一看見她就會直接親地板。
記得當時她直接愣了:「你為什麼……」
我一仰頭,答得理直氣壯:「這樣更省時高效嘛!」
而她又愣了愣,接著撲哧一聲,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
然後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的關系才真正拉近。
她教我書法繪畫學英語,給我描述村莊外更大更豐富的城市。
我教她爬樹捉魚爬山坡,給她看小雞是怎麼破殼出生,看生命的寶貴與奇妙……
倏地,一滴水從天而降,砸在我的鼻尖,也打斷了我的回憶。
「下雨了!」隨即,有驚呼從人群中迸出。
我仰頭看,雲層後的太陽依舊明媚,竟然是罕見的太陽雨。
「到這邊來!」
喻青舟迅速將他的外套脫下,罩在我頭上,帶我往就近的太陽傘下躲雨。
邊跑,我邊下意識扭頭尋找冉冉他們。
就見祁衛瞧見喻青舟的動作,也有樣學樣地脫下的外套。
可惜冉冉才燙了發,比誰都不想沾水,一時撒丫子腿跑得飛快。
結果祁衛在後頭幹舉著外套,拼命追都追不上。
目睹這一幕,我笑得吃了好幾口雨水,還險些摔個大馬哈。
「小心。」
好在喻青舟伸手拉了我把,我扶著他的手腕,這才站穩。
但太陽傘下就那麼點大地方,又擠了八九個人,所有人都挨得很近。
當我抬起頭時,整個人幾乎靠在喻青舟身上。
「咳……謝謝。」
雙頰發燙,我忙縮回手,還想後退,卻撞上喻青舟護在我腰後的手。
「別動。」他低下頭,聲音有些啞:「後面在滴水。」
話剛落音,一滴雨水從傘珠滴落,溜過我的脖子,引起一陣戰慄。
喻青舟便默不作聲地,將另一隻手也擋在我的頸後。
一時間,我就像被喻青舟環抱在懷裡,完全被他的氣息籠罩。
「難受嗎?」他低聲問。
「不……」我僵硬搖頭。
隻是心髒跳得過分快,呼吸也像被什麼掠奪。
避開對視的瞬息裡,我注意到,喻青舟的脖子上有一顆小痣。
清淺、微小、不起眼的一點紅。
此刻卻宛若欲望的具象化,叫人怎麼也移不開眼。
於是那凸起的喉結在我的注視中,緩緩地上下滾動。
紛亂、躁動、拉扯。
就像為了逃避這份叫人心慌的悸動,中斷的回憶再次接上。
也就在第二年,那些浩浩蕩蕩的車再次出現在村裡。
要將老奶奶和小山接回去,或者說,就是強行帶回。
於是我牽著女孩,在山裡拼命跑啊跑,漫山遍野地跑。
可女孩最後還是主動甩開我的手,流著淚站在原地望著我。
於是外婆家隔壁的房子又空了,我也再也沒有見過她。
那個明明羽毛般輕盈,卻生生壓著副黑框眼鏡的女孩——
那副黑框眼鏡。
「啪」地一聲,旖旎的泡泡破碎,理智歸位。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初見喻青舟時的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
他現在戴的這眼鏡款式,和小山的那副……
好像啊。
所以,是喻青舟有意模仿,還是幹脆這就是小山留給他的眼鏡?
但不論是哪種,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果然嘛,也隻有小山那般性情才貌的人,才配成為喻青舟的初戀吧。
雨水的潮氣在陽光下蒸騰出彩虹般的光絢,看得人神恍。
唯獨我的心髒一點點沉寂下去。
連自己也分不清為童年的女孩,還是為此刻的喻青舟。
「雨停了。」
喻青舟低聲道,視線躍過我,透過不真切的鏡片,投向傘外。
而我看見他的耳根,紅得倒真真切切。
我低下頭,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知道,他大概是認錯人了。
將我誤認成他的初戀,我的小山。
4
太陽雨不過一陣,雨停了,天也徹底放晴。
遊客逐漸從室內出來,園區也恢復熱鬧。
與其餘人匯合後,我和喻青舟便自然分開。
在各自的陣營裡目不斜視,仿佛傘下的親密隻是彼此的錯覺。
這邊,我們倆軍師僵持,反觀一起回來的祁衛和冉冉之間氛圍卻大不一樣。
也不知躲雨時發生了些什麼,祁衛插兜走在冉冉身邊。
一頭耀眼的紅發翹啊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嘴角更是比 AK 還難壓。
直到坐了花車玩完散場,我到冉冉家過夜,她才與我細細道來。
原來冉冉念大學時談了一個男友,家境與相貌都普通,但勝在貼心。
用當時純純戀愛癌的冉冉的原話說,就是「對她好」。
而冉冉家境比較優越,每次出門都會與男方主動 AA,甚至幹脆請客。
結果談了三年,到大四下學期,那渣男劈腿大一學妹被我當場抓包。
而當冉冉提出分手,他又是死纏爛打,又是各種 PUA。
說都是冉冉太強勢,總是以請客的名義炫富,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才會被大一溫順懂事的學妹勾引,從而出軌。
氣得我直接將人掛上校園表白牆,讓全校師生見證人類物種的多樣性。
迫於輿論壓力,知三當三的學妹休了學,而那渣男因為臨近畢業。
幹脆不回學校躲避風頭,繼續在網上視奸,瘋狂建小號騷擾冉冉和我。
我也試過到渣男的實習公司舉報,可那公司的領導壓根不理會,還覺得是我大驚小怪。
而就在今天,好巧不巧,渣男的公司正好也到迪士尼團建。
躲雨時眾人擠進樂園內部餐廳,渣男與冉冉就這麼撞了一個正面。
瞧見冉冉身邊比他年輕帥氣的祁衛,渣男以為他是冉冉交的新男友。
眼紅得當場破防,張口就要給冉冉造黃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