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來了什麼呢,我換來了你連夜送她去醫院是嗎?換來了你怕她淋雨,就讓她進了我們的家是嗎?」
「她身體不好,我身體賊強壯對不對?」
我想讓自己的嘴角上揚起來,可做了幾次都做不到,說到後面,嗓音早就啞了。
「我這人啊,淋個雨,感個冒,反正第二天也能好。」
「不需要你的關心了,蛋糕也沒嘗到,正好明年你可以為她做,換個名字而已。 」
「希望你做得更好,更……」
「別說了。」他猛地把我推到牆壁上。
我本來以為會痛的,結果他手擋在我後腦勺為我擋了下。
他大概是想吻我的,我拼命地躲開,他就在離我唇很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連呼吸都可以輕而易舉地交融,可我就是無法再動心。
是,我就是接受不了別人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高,小氣也好,嫉妒也罷。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眸中一片混沌與陰霾。
我不知道他生氣的點在哪,可他偏執到讓我也看不懂。
「我不想聽這些。」他說。
他眼眸垂下,握著我手腕的手沒有松開。
「把房租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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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啞的聲音,就像是拼命壓抑著什麼衝動,又要耐著性子低低地哄我一樣。
「好不好?」
「……」
「不好,魏延。」
好像過了那麼長久的寂靜,我才找見自己的聲音。
「……」
我推開他,這次他把手松開了。
他本來就是個驕傲的人,我知道,能來挽留我一次,大概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可是有些東西,我看到就是看到了,發現就是發現了,就像是他後頸的紋身,激光打過,可斑駁的痕跡依舊會存在。
那個女人曾在他的身體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我在意,我忘不掉,僅此而已。
9
我有一段時間沒回老家了。
青磚舊瓦,煙雨蒙蒙,行李箱拖過石板路,依舊會發出擾人的噪聲。
「喲,回來啦。」
家裡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非正常錄像的視角講述著越來越離譜的家庭糾紛。
老爸坐在電視前,顯然也沒料到我會在這時候回來。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房間,一把摔在床上。
被子好像剛洗不久,他老人家還是那麼愛幹淨,明明我也不總回家,他依舊會隔三岔五地把我的被子拿出去曬曬。
這幾天,我說不上過的是什麼感覺。
勉強在朋友家借宿,等再從老家回去應該能住進新租的房子,銀行卡裡莫名多出一大筆錢,想也知道是誰打的。
我原封不動地給退了回去,欠不了他的。
這幾天做夢,還是會夢到他,有的時候半夜醒來,身邊沒了人還是會恍惚一陣,人哪有那麼容易就改變,我喜歡他都快喜歡出慣性了。
可喜歡是一碼事,不回頭大概是另一碼事。
我想的不清楚,沒那麼明事理。
明明我們都商量著結婚,卻還是說了分手。
他心裡還有那個秦初初,我知道,每想到這,我恨地牙痒。
鎮上的晚霞好像比城市更能漫開殘紅,我醒來的時候,一地的金黃揉碎於半抹斜陽之中,秋風聳動,家家戶戶的煙火氣便挨個地往鼻子裡鑽。
「吃不吃飯?」老爸在門口敲門。
我開了門走出去,一桌的飯菜,都是我愛吃的。
「我剛出門買的魚,嘿,你說巧不巧,最後一條,魚販子便宜賣我了。」
老爸翹著二郎腿坐飯桌上,給自己斟滿了白酒,對空幹了幹。
我扒了幾口米飯,含糊地跟他說話。
「少喝點酒,上次醫生就說你肝硬化。」
「我有分寸,嗯……閨女,你怎麼回來了?」
「來看看你不行?」
「得了吧,你沒啥要緊事能飛回來看我這老頭子,被公司辭了?」
「沒。」
「和朋友鬧不愉快了?」
「沒。」
「分了?」
「……」
我頓住,夾了塊魚狂扒飯。
其實魏延以前跟我來過我老家,不過我爸沒見著。
我好像還是能瞧見那個眉眼清晰的少年於灰白的高牆之下朝著我笑,說以後娶我,入鄉隨俗得在這擺席。
我爸估計猜得十有八九,可他什麼都能說,就是感情這方面完全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幹脆給我換了個話題。
「我眼睛最近好像有點看不清東西,給學生改作業也模糊。」
他拿筷子比了比自己的眼睛。
「還經常夢見你媽,灰頭白面的,說要帶我走。」
「……」
我老媽在我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爸就總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懷念她。
後來我就和老爸商量著放假這段日子,他也別一個人蹬車去學校了,我送他。
我白天沒事幹就在鎮上晃蕩,過了三四點就去老爸教書的小學混體育課,一來二去也和裡邊幾個小鬼混熟,他們總喜歡吵吵嚷嚷些沒邊的故事。
龍鬥士今天拯救了世界,我終於在他們的講述中把他們每天看的動畫片追完了,小朋友們都在炫耀著自己的龍戰士如何帥,突然有個孩子提高了聲音。
「姐姐,那個大哥哥一直在看你!」
我下意識地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學校的香樟樹隨風晃動,魏延正插著口袋,安安靜靜地望我。
10
我沒想到他能追到這裡來,我以為我和他從今以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老舊小學的欄杆落了點歲月斑駁的痕跡,魏延的眉頭一直沒舒展開,我覺得他是想抽煙,但在兜裡揣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叼到口中。
「我想你了。」
他開口說,聲音裡有股濃稠的沙啞,把我嚇了一跳。
直白得都不像他了。
我沒看他,這時候天邊的夕陽剛好落入地平線,遠方的白鳥於空中散漫地盤旋。
「你走後。」他突然說,「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我把關於你所有的東西都扔了,可還是會想起你,做什麼事都會。」
他看向我的時候,淺色的瞳孔一如既往地澄澈。
我覺得我在他這早就沒有了分辨真假的能力,晚風將他額間的碎發吹起。
「我從來都不承認自己後悔過,在你這除外。」
「那天,我該追上來的,我怎麼可以讓你去淋雨。」
「可她突然倒地了,我……」
「你沒辦法見死不救,對吧?魏延。」
我接上了他的話。
猛然之間戛然而止,其實我們都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他的眼睛裡清清晰晰地倒映出我,於剎那間混沌開來。
「可如果我要的,就是你可以不管不顧地走向我呢?你做得到嗎魏延?你也沒辦法不在意她的死活對吧?」
「可我,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她以此為籌碼,一步一步地接近你。」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完。
他的瞳孔劃過一瞬間的無措,教室的下課鈴於此時響徹,他猛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松……」
我不想再和他糾纏,可此時突然有人向我跑來,是我老爸的同事,他慌慌張張的神情讓我在一瞬間升起了某種不太好的預感。
「老林他出事了!!」
11
老爸是在講課的時候,突然倒地的。
學生及時去找來了別的老師,120 撥得也夠快,我和魏延趕到的時候,一群小孩正圍著躺倒在地上的老爸。
有個小女孩嚇哭了,不停地在喊叫,我聽得心煩意亂,魏延撥開人群,蹲下來去探老爸的脈搏。
我差點忘了,他本科是學醫的。
他心肺復蘇做得還有條不紊,可我已然六神無主,好像周邊的吵鬧聲將我抽離出來。
我甚至幻聽到救護車的響鈴,焦急於那通 120 到底有沒有撥出去。
直到上了救護車,急救人員給戴上呼吸面罩,我趴在床邊,身體隨著快得離譜的救護車一起晃動。
我不想再接受魏延的幫忙了,可偏偏是他有條理地將老爸的病症和他做了哪些緊急措施講給救護人員聽。
額前出了層細密的汗,他順手將頭發撩了上去。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我緩緩順著牆壁滑下,醫院慘白的燈光總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東西。
醫生說幸虧魏延急救措施做得規範,不然老爸有可能更加危險。
我好像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動,紛雜的腦海什麼都想不到,直到臉頰貼上了什麼溫熱的東西。
抬起頭,才發現是他拿著罐咖啡,蹲在我面前。
「不要。」
我將頭扭過去,說不上此時是什麼情緒,依舊紅色的手術燈壓抑著心跳,魏延同著我一同望去。
「叔叔不會有事的,他……」
說到這裡,他頓住了。
我盯著他斑駁於燈光之下的側臉,希望他能吐出什麼好話來。
可是他隻是盯著我。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急救的時候一定對我爸的情況有所了解,又是個不屑於說謊話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這樣蹲在急救室前的。
山雨欲來的時候風滿樓,醫院的窗戶關著,風拼命地搖晃著樹葉,陰霾的天氣好似看不見一點亮光,我把臉埋在掌心,直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
魏延就陪我一起坐在急救室前的地板上。
我希望我身邊的人不是他,我希望我這麼狼狽的樣子不被他所看見,可這種無望的境地,我連能聯系的人都沒有。
「我媽在我高中的時候就走了,晚上下班路上被超載的司機撞飛的。」
「那時候我高三,下完晚自習就飛奔到醫院,那是我第一次見我老爸六神無主的樣子。」
「他好像自生我之後就沒抽過煙,我媽走後,一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抽。」
「我那時候每天晚上寫題目寫著寫著就會哭,我媽總是會在晚上十一二點的時候給我端點東西來吃,我習慣性地叫她,才發現她已經走了。」
「我模考一次比一次成績差,我爸把自己關房間裡幾乎不管我,我就拿桌子上的零錢到外面吃飯,直到班主任打到電話找他。」
「他才走出來,跟沒事人一樣,每天給我做飯,接送我上學。」
「那時候我覺得,要是沒有他,我就要從學校的明德樓跳下去了。」
「現在,又要我怎麼辦……啊。」
他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了室外。
漫天的大雨已經降了下來,他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然後叫我含上。
我怔愣著任由他把煙塞進我嘴裡,打火機的光啪嗒一聲亮起,映入他的瞳孔之中,他的眼裡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然後他就猛地把煙拿了下來,在我身旁看著我。
「你有病?」我瞪了他一眼,轉身想走回醫院。
他從後面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摟進他懷裡。
「我最近在特別想你的時候……就會抽煙。」
「你知道嗎,煙真的是可以把你帶到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呼吸於耳邊輕喘,他的話語裡總是帶著化不開的情緒。
「剛才我真的瘋了,想教會你抽煙。」
「……」
我沉默著推開了他。
在那之後的六個小時裡,老爸都在動手術。
我到哪,魏延就跟到哪,我真的煩了,叫他別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他看了看我,轉身走出了急救室的長廊。
後來老爸被推出急診室,進了 ICU。
不允許家屬探望,我隻能扒著那個小窗口看,躺在病床上頭發被剃光的老人我簡直再也認不出來,就不像那個早上才吹胡子瞪眼跟我說,有幾個小崽子沒寫作業他要好好治治的人。
聞到餛飩的香氣,我才發現從昨天下午到今早,我都沒吃一點東西。
身旁的人好像也是一晚沒睡,他的眉眼松松散散的,手裡拎著的袋子還蒸騰著熱氣,似乎察覺到我的抗拒,他輕嘆了聲,放軟了聲調。
「把吃完,我就走。」
12
老爸一直都沒醒過來。
幸好家裡也不是很缺錢,有些遠房親戚知道事情後還特意過來看他,給我塞錢的叔叔阿姨也有,那些憐憫的眼光,總讓我覺得回到了我媽走了的那段日子。
魏延總是會在我最餓的時候給我帶吃的過來,我要照顧我爸,不得已把工作辭了,可他不是,他應該忙到沒時間顧及我這個前女友才對。
我們以前相處本來就沒那麼多話,現在更是全程無交流。
他大多是沉默著看我吃完,我身心俱疲,實在不想管他到底想幹什麼。
「還有錢嗎?」
蒼白的骨節握著傘柄,他垂下頭輕輕地問我,影子稀稀疏疏,這幾天都是潮湿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