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院,是竹韻最低等的妓待的地方,比起賺錢,它更像這裡的懲戒所,因為那裡隻做單純的皮肉生意,三教九流,什麼客人都有。
官妓不能打死,但去了那裡,想必比死也不差什麼。
我抓住機會站了出來:「吳將軍的女兒,才名滿京華的小姐,送去草院豈不是太浪費她的價值了,媽媽,不如您把她給我做丫環吧。」
彼時鄭媽媽剛剛發現我非完璧之身,對我的興趣減了很多。
一下折了兩個將來的臺柱子,她很不高興,冷冷地出聲諷刺。
「怎麼,小小年紀想學人家做保護忠良之後的大英雄?」
我腰肢款款地挪步過去,輕輕笑了笑:「您說的這是什麼笑話,我留她自然是為了我自己。」
聲音輕顫,嬌嫩得能滴出水,自然,也能軟了男人的腿。
鄭媽媽面色好了一點:「你是個孺子可教的,這麼短短幾天就學到了傅師父五成的本事,可惜,你的初夜不在了,終究做不了最上等的妓。」
我彎腰捧起吳蕊珠的臉,問道:「最上等的妓?您說的是這種芙蓉花面的才女嗎?」
「媽媽,樓裡用這樣的標準選了十幾年花魁,我們稱霸安富城了嗎?」
「您想想,吳家的才女小姐都隻配給她做丫環的花魁,男人會將她想象得多高貴?但一揭開面紗,卻發現是個更精通淫詞豔曲的,這種衝擊,您見過的男人比我多,您覺得如何呢?」
我尚在觀察鄭媽媽復雜的面色,有個男人拍著手走了進來,他笑道:「鄭姨,你老了,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果斷了。」
那是個布衣儒帽,看起來與煙花之地格格不入的男人,我卻知道,我撞了大運,他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
原本還想著先收服鄭媽媽再徐徐圖之,沒想到今日竟讓我一步登天。
我拿出十成十的功力,擺出最讓人心疼的姿勢伏了一禮:「您謬贊了,是媽媽謹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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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媽媽也行了個禮,恭恭敬敬地叫道:「請小主子安。」
男人並沒有停留太久,瞥了吳蕊珠一眼:「到底曾是忠臣良將,就當給樓裡積點福吧。」
然後轉頭問我:「小丫頭,要不要跟爺一起做點更有趣的事情?」
6
芙蓉帳暖,春風一度的夜裡,我委屈地跟身邊的男人說:「爺,人家今天隻是想去你書房找本書而已,陳管家就兇我,我是你的人,他一個下人,怎麼敢兇我。」
餍足的男人最易心軟,他從地上散落的衣服裡找出一塊令牌,捏了捏我的臉:「你啊,就是仗著我寵你,最會賣乖,這塊令牌拿去,以後他就不會攔你了,不過書房裡的東西你可別亂動,都是要命的,爺沒命了,你的榮華富貴也就飛了。」
我嬌笑著窩進男人懷裡,心裡卻盤算著這次任務終於完成了。
半個月後,戶部侍郎貪汙公款的案子震驚了朝堂,八十萬兩,比天子的私庫也不差什麼了。
皇帝震怒,下旨侍郎府男丁滿門抄斬,女眷賤賣成奴,而我,侍郎曾經最寵愛的柳姨娘,則悄悄的,由我名義上的青梅竹馬贖出大獄,鄉野埋名。
這就是五年前蘇豐庭說的,更有趣的事情。
他當年選我,是覺得我那番話簡直說盡了天下假文人的齷齪心思,稍加培養,一定能牢牢套住這類男人的心,偏偏朝廷裡,這樣的男人最多。
我也沒讓他失望,自我十六歲出師以後,沒有一次任務失過手。
我時而是吏部尚書的寵婢,時而是工部郎中的外室,又或者,是這種色令智昏的戶部侍郎的姨娘。
他們貪得少一點的,就丟掉一顆人頭,貪得多一點的,就丟掉滿門的人頭,公平得很。
可別誤會蘇豐庭是什麼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就像我當初判斷的,竹韻樓背後來頭不小,而我運氣不錯,這個來頭是卓松的對家。
所以這些人呀,全是卓首輔的好門下,我出師兩年,就砍了他一半的臂膀,真是說不出的暢快愜意。
7
一個任務結束,我帶著大丫回到郊外的宅子裡,這些年我們一直相依為命,不是她,好幾次我大概都要去見我娘了。
到家的時候,吳蕊珠還在擦地,我嫌做清掃的大嬸粗手粗腳的,一向都是讓她親自蹲在地上擦的。
蘇豐庭最後還是把她給我做了丫環,從前我是想用她的身份抬轎子做第一花魁,而蘇豐庭則是想讓我學她身上清冷高貴的地方。
畢竟外殼是高潔的梅花,內裡是熱情的海棠,才是男人最喜歡的類型。
可惜啊,她如今已徹底變了模樣。
她臉上的疤還是很顯眼,窈娘是竹韻樓化妝手藝最好的姑娘,曾經提過給她設計一套花鈿遮一遮,被她嫌髒一口噴了回去。
丫環做了五年,小姐的溫柔樣貌早已不見,那點出身帶來的高傲全數都留在了她潑辣的牙尖嘴利裡。
見我回來,她甚至都忘了嘴裡還叼著一個饅頭,開口就吠道:「哎呦,這是又爬完一個醜八怪的床回來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想一想可別吐出來。」
我看著掉在髒水裡的饅頭,蹲下身,剝掉外皮,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吳小姐真是奢侈,這麼好的白面饅頭也舍得浪費,絲絲,不如你來跟她講一講,外面如今是個什麼光景。」
絲絲是蘇豐庭給我的丫環,在我的宅子跟竹韻樓之間來往,是個上知姑娘寫了什麼詩、下知龜公輸了多少錢的情報人才。
她笑眯眯地對著吳蕊珠說:「哎呀,我今天剛好聽張公子講了個笑話,他說啊,茶樓的說書先生近來越發胡謅了,說城外五裡的難民堆裡,一個活生生的小孩扔出來連個糙米饅頭都換不到,那些父母餓極了,隻能相互交換著孩子吃。」
「這段子讓張公子笑了好久,說一個孩子怎麼可能還沒饅頭值錢。」
我吃完饅頭,舔幹淨手指上的屑子,也笑著對她說:「城外五裡也不是很遠,吳大小姐要不要親自去試試,這饅頭,能不能真的換個人回來幫你幹活?」
她的臉紅了紅,依舊爭辯道:「要不是你突然回來,饅頭能掉水裡嗎?再說了,我有說掉了我就不吃嗎?要你多事。」
孺子不可教也。
我站起身,吩咐道:「她嘴巴這麼硬,想必腸胃也很硬,這兩天就不必吃東西了。」
宅子裡的人早就習慣了這三天兩頭的爭吵,全都低著頭走了過去。
吳蕊珠一聽沒飯吃,一下把抹布扔在地上,大喊道:「既然你這麼討厭我,當初幹嗎還討要我來做丫環,這麼作踐人你很開心嗎?」
我理都沒理就回了房,當時不踩著你上位,我怎麼挽回鄭媽媽的心,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8
走進房間,有一股檀木的香味,我就知道,是蘇豐庭來了。
他不喜我閨房裡的脂粉氣,每次來之前都要讓絲絲先燻香,真是個挑剔的男人。
我隨便行了一個禮,就找個角度窩在了他肩上。
我不似鄭媽媽那般對他畏首畏尾,他也是男人,攻略他也是他給的任務之一。
蘇豐庭很久沒來了,今晚是過來詢問情況的。
我把一本小冊子遞了過去:「這裡面是牽連到那位首輔大人的,我趁抄家的人來之前藏起來的,希望對您有用。」
他接過去點了點頭:「總有用的上的一天。」
一朝首輔不是輕易能扳倒的,這些東西過早露面隻會打草驚蛇,所以我每次都會把它們偷藏起來交給蘇豐庭。
收起冊子,蘇豐庭問我:「你好像很不喜歡吳蕊珠,不然把她換給別人吧。」
該是聽見了門外剛剛的爭執。
我假意問他:「不然換去您府上?這兩年她擦地幹活的本事可著實被我訓練得不錯。」
男人看著我,雙瞳翻湧著起伏的墨色:「盈盈,太聰明的女人都短命。」
我縮了縮腦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從他每次來的那一點點細節裡嗅出了他對吳蕊珠的不同尋常之處,沒辦法,這是我能活下來的必修課。
可是這個男人很奇怪,吳蕊珠明明就在眼前,甚至他們都一樣想對付卓松,他卻從不敢真的靠近。
我曾經懷疑過,他背後的人,是不是也參與了吳將軍那一樁慘案。
短暫的沉默過後,蘇豐庭遞過來一個冊子,上面寫著一個人的生平。
「這是你下一個任務。」
唐明昭,年二十二,昭臨四年二甲十三名,新任御史中丞。
二十二歲的御史中丞,當得起一聲年少有為,隻是這個人近來炙手可熱,絕不可能有貪汙腐敗的行為。
畢竟他爹是朝廷所剩不多的清廉直臣,剛剛死在了賑災的任上,他的升遷,本就帶著補償的意味。
那找上他,我們能得到什麼呢?
蘇豐庭解答了我的疑問:「我們需要一個探路的人,一個剛正不阿敢於挑戰卓松的直臣,然後引導他把那些證據扔出去,看看能傷卓松多少根基。」
他雙手敲擊桌面補充道:「這個人之前常年跟著他爹在任上走,絲絲那邊收集不到他的喜好,所有的事情全都要憑你自己的本事了。」
9
三日後,公羊巷唐府旁的一間空屋裡,搬來了一位家道中落的小姐,還帶著一個沉默寡言的丫環。
第一日,我在院子裡詠梅花,他路過,許是趕時間,沒聽見。
第二日,我在門口幫助一個小乞兒,他嘴裡跟書童嚷嚷著餓,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也沒看見。
第三日,我燻了時下才子最愛的松香,不小心與他撞了個滿懷,他阿嚏一下打了個噴嚏,就,目不斜視地走了。
才情、善心、美色,連續三個殺手锏都沒奏效,我來了興趣,我問大丫:「你說這人是太傻呢,還是太聰明呢?」
大丫還沒見過唐明昭,回道:「明天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這已經是我搬來的第五日了,卻連句話都沒跟他說上,當真算得上是砸招牌。
三次失敗我也意識到了,他跟從前那些假君子不一樣,但真君子也會有真君子的軟肋。
比如板正守禮,負責任。
所以明日,我務必讓他不得不對我負責任,住進去了,我才能施展功夫拿下他。
我讓蘇豐庭利用御史臺裡的人脈安排了一場踏春,而我,會是一個不小心同他一起落水的姑娘。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現在我同他一起落在水裡了,他果然是個負責任的,都沒用得上蘇豐庭安插的人勸說,他就在大家來之前讓大丫把我裹了個嚴實,問她:「這是你家小姐?」
大丫點了點頭,剛打算說些我命苦的話,他就截斷了話頭:「既如此你先帶她回去吧,姑娘家閨譽要緊,我知你們住隔壁,會去交代的。」
呵,原來前三次不是真的沒看見。
10
唐明昭來得不算慢,我剛換好衣衫喝完姜湯,他就到了,且異常直接,直接把我領到了他家門口,對著敞開的大門說:
「這位姑娘,三回,我都避了你三回了,我謝謝您的抬愛,可是你看看這院子,小生我,實在是養不起你啊。」
他在水塘邊說知道我的時候,我就想通了,我太自負了,操之過急,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從前那些男人都是有縫的臭蛋,他們或許知道我在刻意勾引,但是他們有劣根,想證明自己有魅力,才會讓我有機會一步一步攻陷。
唐明昭不同,他從家世到自身,都是個好官,就不吃美人計這套。
於是我看著他,對著他家比莊戶人家還寒碜的院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向天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