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根木簪》, 本章共3563字, 更新于: 2024-11-29 14:40:26

十三歲那年,我用自己換了一碗雞湯。


那以後我就知道自己天生是吃這碗飯的。


我用它換了一顆又一顆人頭。


1


阿娘臨終前念念不忘地想喝一碗溫熱的雞湯,但我兜裡隻有乞討許久才討來的半個饅頭。


她如今已經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我想實現她的願望。


於是我壯著膽子走進一家油膩的小飯館,希望老板能施舍我一碗。


那是個中等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


他端著一張一團和氣的臉把我帶進了後院,指著一隻雞對我說,隻要我脫了衣服,那就是我的。


院子裡還有一個同我一樣瘦、一樣小的小姑娘,雙眼麻木地看著我,仿佛已經見過了很多次這樣的事情。


我娘是妓,我自然知道他想幹什麼。


我回頭看,院子的門已經插上了拴,再估一估我跟他身形的差異,我知道,我跑不掉了。


那不如,就拿來換一碗雞湯吧。


我裝作懵懂不知地點了點頭,看著他和氣的臉逐漸變得猙獰猥瑣。


中途有一瞬,我太惡心太難受了,抓起手邊的硬枕試圖打暈他逃走,但想起我兩天沒進食的力氣,我認命地閉上了眼。


事後他瞟了一眼那枕頭,遺憾又興奮地說:「你怎麼就不打我試試呢?這樣我就能順理成章地掐死你了,帶血的,才更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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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得後背冒出了一層層的汗,這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他沒食言,把雞給了我,卻讓我自己抓自己煮,我從沒做過這種事,半晌也抓不住。


剛剛我都沒哭,這會兒卻忍不住紅了眼眶,我娘還在等我,我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那個跟我一般大的小丫頭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後,一聲不吭地幫我抓住了雞,熟練地宰殺下鍋。


等湯的時候,她問我:「你為什麼沒有去死?」


說著又指了指院子裡那棵樹:「被他騙進來的小孩,不是在床上想打他被掐死了,就是事後自己撞牆尋了短見,都被埋在那裡,你是第一個活著的。」


我沉默地燒著柴火,不說話。


如果你是全村人用命保下來的孩子,你也不會輕易說死,死亡,隻有沒見過它的人,才會說得輕易。


更何況亂世人不如太平狗,我阿娘看著我的臉一遍一遍憂傷擔心的樣子,早就讓我明白這世道會讓我經歷什麼。


我反問她:「那你呢?你為什麼也沒死,真正的第一個。」


她有一瞬間的詫異,再然後,眼神不自覺地看向了那個人睡覺的屋子,眼神裡面藏著的,是殺氣。


湯好了,我急急忙忙地裝著就走,臨走前對她說:「有所求就活著,隻有活著才能如願。」


2


阿娘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她年輕時本就是一曲動江南的雅妓,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梢不知數。


可她還沒喝到我的雞湯,我好不容易才找來的雞湯,她要去了都心心念念的雞湯,連合上她的眼我都費了好大力氣。


我阿娘這個人,命苦了一輩子,八歲被賣,父母一碗雞湯就打發了她,但她說她最想念的還是八歲前的時光,那時她尚自由,挨點餓也不算什麼。


到後來,她芳名天下知的時候,又看上了我爹那個窮書生,全副身家都送給他讀書趕考打點關系。


她是有眼光的,我爹果然金榜題名,步步高升。


她又是沒眼光的,妻變妾,妾變賤妾,到最後,一條破席死在了這四處漏風的小巷裡。


可即便如此,憑什麼,憑什麼讓她連最後一口湯都喝不上,我付出了我唯一有的東西,會讓她心疼死才換來的湯!


總要有人負責不是?比如像耍弄玩意兒一樣讓我自己抓雞煮湯耽誤了時間的人。


我抹了抹眼淚,拔下我娘頭上那根木簪,把它磨得尖尖的,插在頭發裡,又一次走進了那家小飯館。


我掐好了時間,在客人走盡他正收拾的時候走進去。看見我,他的眼裡閃過驚詫,接著是躍躍欲試的躁動。


這一次我主動了很多,主動得讓他忘乎所以,下流粗鄙的語言流水一樣冒出來,在他表情最醜陋的那一刻,我驀地拔出簪子,用盡我所有力氣往他的喉嚨捅過去。


鮮血就要噴出來的那一刻,他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獰笑著對我說:「小賤人,跟我演戲,你還嫩了點。」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老天爺再一次沒有幫我。


卻突然一根粗粗的木棍打下來,他的喉直直撞上了我的木簪,噗嗤一聲,血管被刺穿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溫熱腥臭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臉,他面上嘲諷的表情甚至都沒來得及改變。


是那個小丫頭。


我用力把已經死透的臃腫肥肉從身上掀到地下,一瞬間吐得昏天黑地,泗涕橫流,身體仿佛剛剛才明白,短短兩天,我失去了多少東西。


而那個小丫頭,她手持著棒子劈頭蓋臉地對著那團臭肉打了下去,一棒重過一棒,直打得那個畜生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再也辨認不出輪廓。


打累了,她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從見面起就沒有過波動的臉顯現出深深的悲傷,先是小聲嗚咽,繼而淚如雨下,最後號啕大哭。


她手腳並用地爬到那棵樹下,溫柔地撫摸著樹幹,嘴裡喃喃道:「好囡囡,乖囡囡,不怕了,我們以後都不用怕了,阿姊替你報仇了,他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再也害不了你。」


樹下那一堆白骨裡,有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她叫田小丫,是田大丫唯一的妹妹。


大廈將傾的世道,人比鬼,更可怖。


3


我們洗幹淨了臉,趁著夜色迅速趕到城門口,打算天一亮就離開這個地方。


走的時候,大丫抱了那棵樹很久,亂世裡,我們沒有把一副屍骨帶出城的能力,留在院子裡,起碼還有樹能遮蔽她。


至於那個變態,大丫找了一個麻袋,我們合力把他抬到了廚餘垃圾堆積的坑洞裡,那裡跟他甚是相配。


反正現在這裡,人心惶惶,沒人會關心隔壁的飯館為什麼不開門了,就像沒人關心那個老板以好心施舍飯食為名帶進後院的女孩子都去了哪裡。


出了城,大丫問我去哪兒,我回她:「我要去殺一個人,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我的意思其實是要跟她分道揚鑣,但她說她欠我一份情,她要幫我。


我沒有拒絕,我想跟她學,畢竟我殺的第一個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目的,而她,成功地潛伏了那麼久。


走到安富城的時候,季節已經從冬天到了春天,萬物復蘇,天地的顏色都好看了一點。


我們在一家妓院廚房偷吃的時候,不小心被抓住了。


老鸨是個很有品味的媽媽,燻著怡人的香,蓮花挪步地走了過來。


「兩個小丫頭片子倒是會找地方,知道現下這光景,這裡就是女人的福窩。」


「抬起頭來給我看看吧。」


我順從地抬起了頭,半仰著,左臉微微向前,這是我最美的角度。


阿娘說能在一座城池開穩妓院的,背後都有千絲萬縷繞不清的關系,而我現在,需要這些關系。


眼睛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的時候,我如願聽見了所有人吸氣的聲音,天下第一魁的女兒,自然也有一副傾國傾城的好顏色。


老鸨俯身仔細打量我,眸子裡挖到寶的喜悅一閃而過,我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我跟大丫有了舒適的房間,可口的飯食,而我,更是有了各種教我做女人的老師。


大丫用她木訥的聲音問我:「到底是什麼仇,值得你這麼作踐自己。」


她知道了,我是故意讓人發現我們在偷東西的。


我笑了笑,用傅師父教的嫵媚而天真的弧度:「沒什麼,也就比你的殺妹之仇,多個一百零二倍而已。」


4


我想殺的人姓卓,卓首輔的卓。


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是個雜姓的小莊子,本來摳摳搜搜的,大家也還能活,但亂世必逢天災,朝廷的賑災銀遲遲不到,我們隻能舉村往南遷徙。


大災是什麼樣子呢?聖人文豪們其實形容得挺貼切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對,很短,隻有七個字。


是歲,大飢,人相食。


山匪操著大刀來搶我們僅剩的一點糧食時,村長匆匆地把我跟娘塞進了那狹長的隻夠薄成紙的女人跟小孩才能擠進去的山縫。


他臨走前說:「誰不想被藏起來的是自己的親人,但偏偏睡在這縫旁邊的是你們,是老天爺選了你們母女活著。」


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但我知道這世上人心有多惡,臨死前拉幾個墊背的沒什麼不好。


全村六十四口人的沉默,就是對我們母女最大的恩德。


我躲在那條窄縫裡,親眼看著晚飯時還在一起搶食打鬧的鄉親,或不甘或恐懼地一個一個倒在血泊裡,到如今,夢裡都是他們閉不上的眼睛。


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初有了賑災銀,我們是不是就不用背井離鄉,有了賑災銀,糧食是不是也不會成為催命符。


但賑災銀在哪兒呢?


在金尊玉貴的卓首輔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五進大宅裡。


這種事太沒道理了,我覺得我們小莊子裡的人一定到死都不懂,所以我想送卓首輔下去親自跟他們解釋解釋。


5


這裡其實不止我一個人跟姓卓的有仇,隔壁住著的那位,是吳將軍的女兒,聖旨親貶的官妓。


她父親可是舉國皆知的大英雄大義士,可惜了,卓首輔上下嘴皮一翻,說他通敵,陛下便真的信他通敵,也是,沒有昏君又哪來的亂世呢。


吳家上下折進去三十八口,陛下卻偏偏隻留了吳蕊珠一個活口,還貶來做官妓,據說本來是要送去軍營的,撞死了一個老御史才換成了這裡。


當今天子,是真恨吳將軍啊,讓他死了都沒有幹淨門楣。


我也是因為這吳姑娘才選了竹韻樓,能收官妓的妓院,一定來頭不小。


不過這位吳小姐真是個不爭氣的,不想著報仇,三天兩頭找機會尋死。


一頭撞死能報仇的話,我一定立刻去找堵最硬的牆血濺當場。


我提醒自己,不要像她一樣沒用。


我也沒想到,最終是她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沒日沒夜地哭鬧,再有經驗的護院也有打盹的時候,終於讓她尋到機會用碎瓷片割傷了臉,從右臉頰到眉骨,看著就疼。


鄭媽媽想用她一曲揚天下的計劃,廢了。


她捏著吳蕊珠的臉,用長長的指甲戳進傷口裡,咬牙切齒地說:「帶下去,把她丟進草院,既然大小姐不願意體體面面地活著,那我們就教教她什麼才叫真正的下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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