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也是沒法子,才來找夫人。」
我直覺公主這話不太對勁:「公主的意思是……?」
公主拍了拍我的手,露出一個從容的笑容:「夫人也清楚,本宮一向最得聖寵。
「夫人回去勸勸林大人,若他肯來我這公主府多『走動走動』,本宮在父皇面前也自然會多為林大人美言……」
我雖蠢笨,卻也對公主口中的「走動」之意,隱約有了猜測。
蹭地站了起來,幾乎快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公主說笑了,這不合禮法。」
公主看向我的目光裡帶著些微妙的嫌棄。
她嗔怪道:「林夫人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本宮身份尊貴,又深得父皇寵愛,有幾個情郎,便是驸馬也不敢多說什麼。
「再說林大人,年紀輕輕便中了探花郎,往後官途無量,將來納世家小姐聯姻,今後身邊妻妾環繞,乃是必然。」
說罷,公主自以為真誠地看向我:「本宮與林大人最多不過是一段『露水姻緣』,又於林大人的官途有益,夫人實在不必為此煩憂。
?「依本宮所見,林夫人真正堤防的,該是將來那些家世皆高於夫人的妾室才對。」
她看向我的眼神矜貴又倨傲,「若今日林夫人肯幫本宮牽線,日後林夫人遇見難處,本宮必不會坐視不管。」
牽線?
幫自己夫君和其他女子牽線?
簡直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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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一向有主意,臣婦也不能左右。」
我壓抑著心裡的火氣,毫不猶豫地抽回被公主握著的手:「公主所託,恕臣婦做不到!」
被我如此直白地拒絕,公主的臉色並不好看。
她皮笑肉不笑:「也罷,此事本也無需林夫人參與,是本宮糊塗了。」
「隻是……林夫人可要想清楚了」,公主挑了挑眉,飽含深意地看向我, 「今日林夫人拒絕了本宮,可就是平白請走了日後的一座靠山……」
聞言,我心裡的火氣蹭蹭往上冒:「不勞公主費心。」
轉身直接離開了公主府。
回到家中,正想屏退下人,自己在屋子裡大罵一通出出氣。
誰料一進屋便看到了跽坐在桌案前出神的林瑾。
我一愣:「夫君今日怎回來的這麼早?」
林瑾輕咳兩聲,眼神躲閃:「今日差事清闲,瑾早些回府來陪夫人。」
我「哦」了一聲。
真是稀罕,平日裡皇帝恨不得把林瑾劈成兩半去給他辦差事,今天怎麼肯放過他了?
但公主的話佔據了我的全部心神,讓我無心再想其他,一時間沒有發現林瑾的反常之處。
直到第二日清晨……
往常我醒來時,林瑾早就去上早朝了。
結果今天早上,睜開眼後,卻發現林瑾還躺在我身邊。
我驚奇地坐了起來:「今日非休沐,夫君怎的沒有去上朝?」
林瑾一默,不敢看我:「這……聖上特恩準我在家休息幾日。」
想到公主昨天的話,我一把抓住林瑾的手:「夫君可是遇見了難處?」
林瑾卻搖頭:「夫人多慮了。
「倒是先前為夫人畫的兩幅畫,瑾始終未來得及裝裱,今日做好送給夫人如何?」
雖說林瑾安慰我沒事,我卻總覺得不安,一整日都守在林瑾身邊,不敢出府。
結果這種不安,果真得到了應驗……
午飯還未用完,府外便被官兵圍住了。
林瑾淡然地放下筷子:「瑾去去便回,夫人記得用好飯食,不必為瑾擔憂。」
「先前那兩幅畫,瑾已裝裱好,放在書房的木櫃裡,夫人有空時 可以去看看……」
聽著林瑾這種語氣。
我心中頓感不妙,拉著他的袖子,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夫君,妾在家裡等著,無論如何,夫君一定要平安地回來。」
他衝我一笑,揉了揉我的腦袋,柔聲道:「會的。」
說罷,他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的臉上毫無懼意,讓我以為他真的能輕松應對。
他這個……騙子……
32.
林瑾被官兵帶走了後,圍在府外的官兵並未撤離。
我的心神在林瑾走時就已經被他帶走了,如今無法出府求助,隻能呆坐在桌案前出神。
但我忘記了,我出不去,不代表有的人進不來……
我看著旁若無人地在上首落座的公主,以為是她從中作梗,甚至生了些陰暗的心思。
公主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她從容地笑了笑:「本宮既然敢來,必然是有恃無恐。夫人可要仔細思量思量,如今林大人還是可救的,若夫人真對本宮做了些什麼,那林大人可就真的出不來了……」
「什麼出不來?」我頓時激動起來,「公主究竟是何意?」
公主淡定地抿了口茶,又嫌棄地皺眉:「父皇一向厭惡貪墨的官吏,林大人貪了安撫流民用的銀子,如今自然是下詔獄待審。」
「怎麼可能!林瑾他絕不會貪墨!」
我無比肯定。
公主嗤笑:「林大人有沒有貪墨,這可不是夫人說的算的,還要看父皇如何決斷。」
說著,她戲謔地挑了挑眉:「若是夫人肯聽本宮的話,本宮倒是不介意去父皇跟前為林大人求求情,指不定能讓林大人今晚就回府呢。」
聞言,我反倒冷靜下來:「清者自清。林府除了這座聖上賞賜的宅子,再無其他值錢的東西。公主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前朝去。
「此事必是誤會,臣婦相信聖上不日便會還夫君清白。」
公主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了,夫人不上當,本宮的樂子又要少了。」
她話鋒一轉:「隻不過……這詔獄裡的陰私手段多了去了,也就本宮能勉強照拂林大人一二。
「夫人放心,就算夫人不配合本宮,本宮也是不舍得林大人受傷的,隻是他從詔獄裡出來後,心裡放的是誰,本宮可就不敢保證了……」
說完,公主瀟灑地起身離去。
隻留下我站在原地,遍體生寒……
33.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林瑾心知肚明。
但讓他同流合汙,他斷然做不到。
隻不過,這樣的獨善其身,在某些人眼中,就變成了威脅。
意味著無法拉他下水,逼得他與他們一同遮掩那些陰私。
因此,這次被人誣陷,林瑾不覺得意外。
雖說那日他從京郊離去時走得匆忙,給那些人留了鑽空子誣蔑他的機會。
但他早已想好了應對之法,能在御前自證清白。
隻這幾日的詔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那些人知他無罪,必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逼他自己認下這冤屈。
林瑾咽下喉中的血腥。
扶牆勉強坐了起來。
他顫抖著手,取出被他藏在裡衣衣袖中的一張畫紙。
畫紙疊得整整齊齊。
林瑾仔細著不讓身上的血滴落在畫紙,緩緩將它展開來。
畫上的女子巧笑倩兮,顧盼神飛。
他伸手撫摸著那張曾讓他日思夜想、徹夜難眠的臉,淡淡地笑了。
其實這幅畫裡,夾雜著他的私心。
畫中的人看著窗外的桃花,唇角含笑,眉宇間卻帶著淡淡的愁緒,像是在思念遠處的情郎……
那時的他,還未得到子衿的回應,隻能將自己的期盼藏在畫中。
但如今他下了詔獄,卻突然後悔了,害怕子衿果真因他而擔驚受怕。
他正嘆息。
若他能再忍兩日……
就在這時,牢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來人被獄卒恭敬地請進獄中,見到林瑾渾身是血的模樣,大怒。
「本宮不是交代過,不準對林大人用私刑!你們這群飯桶!耳朵若是不中用,便給本宮都割了!」
獄卒頓時抖如篩糠,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面露難色:「公主殿下饒命,這……大人們的命令,小的們不敢不從啊!」
公主冷哼一聲,對身邊的侍女吩咐了一句。再回過頭,對上林瑾時,刻意放柔了聲音。「林大人放心,本宮已讓嬤嬤去請了御醫來。」
林瑾垂眸:「不必,公主請回吧。」
「林大人為何如此執著?」
順著他的視線,公主看到了他手邊的畫像。
她嘆了口氣,語氣惋惜:「遠水解不了近渴,林大人這又是何苦呢?」
公主慢慢走近,仔細端詳著林瑾的臉:「不過也沒關系。哪怕林大人心思不在本宮身上,就衝著林大人這張臉,本宮也樂意。」
她繼續蠱惑道:「就算本宮管不了前朝的事,但讓林大人在獄中過得舒服些,不被那些人磋磨,本宮還是能辦到的……」
林瑾不為所動,費力直起了身子,下逐客令: 「公主請回吧,臣相信,陛下必會還臣一個公道。」
「當真是榆木腦袋!」
聞言,公主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待到獄門又被「哐當」一聲關上,落了鎖。
林瑾這才以拳抵唇,猛咳起來。
咳嗽聲一陣高過一陣,讓他難直再起腰來……
34.
林瑾被關已經兩日了。
我在府裡急得團團轉,卻偏偏出也出不去。
阿華使法子買通了圍在府外的官兵。
我當即命丫鬟穿上綾羅綢緞,假裝是我。
自己則打扮成每日出府採辦蔬菜瓜果的僕婦,想要出府替夫君周旋一二。
嫁妝盒子裡的銀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可卻依舊尋不到人肯替我夫君求情。
無法,我隻能將剩下的銀錢全送去詔獄,想要打探關於林瑾的消息。
誰料派去的人卻帶回一件血衣。
那血衣的衣領上,正是我親手為林瑾繡上的蘭草。
我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這個夢從我和林瑾初次見面開始,一直到他那日決絕地轉身離府……
夢裡,我看到了林瑾咬牙在獄中受刑的模樣。
他渾身是血,眼睛卻依舊清亮。
看到站在一旁的我,沒有大聲呼救,反而嘆了口氣:「子衿,若我撐不過去,你莫要執著為我守著。林府清貧,若遇良人,你……」
我撲上去,捂住他的嘴:「不!我不!」
我滿臉是淚,緊緊地抱住他,執拗道:「子衿等著夫君回來,若夫君不回來,子衿便一直等著……」
-
醒來時,淚水早已打湿枕巾。
我攥緊手指,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又忍不住想,若他果真沒撐過去。
我……我……
35.
林瑾覺得,上頭終究是眷顧他的。
在他頭腦被酷刑折磨地越發昏惑,已經快辨別不清白天和黑夜時,他終於等到了聖旨……
那群曾對他兇神惡煞的獄卒,恭敬地為他奉上幹淨的衣袍,賠著笑臉,將他抬去面聖。
衣袍之外,他依舊像從前那樣體體面面,可衣袍之下,卻是血肉模糊。
隻是這些傷卻不足為君主道也。
否則便是在埋怨君主曾經的錯誤決斷。
林瑾隻能換條路子,竭盡所能地為自己爭取些。
於是當聖上握著他的手,說「林愛卿受苦,朕痛心不已」時。
林瑾垂眸,故作恭順。
實則是在等皇帝的下一句話。
果然。
「林愛卿若有何心願,朕必會盡力滿足。」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林瑾淡笑著叩首:「臣別無所願,隻願能歸隱田間,與妻舉案齊眉,恬淡一生……」
他已經想好了。
若陛下同意他歸隱,他便獨善其身,帶著子衿逍遙於廟堂之外,從此再不回京。
若不同意……他便隻能再勉力同那些人鬥一鬥,不求能當名垂青史的忠臣,隻求對得起老師曾經的教誨……
當聖上聲淚俱下地挽留他,甚至保證今後會約束公主的言行後。
林瑾知道,帶著子衿去過闲散日子的可能被撲滅了。
罷了,那他便努力活久一些,等到年邁後致仕了,再與她歸於舊土。
從此十指緊扣,再不相離……
番外
林瑾出獄時,並未告訴自己的妻,反而叫來了自己的好友方嚴,鄭重道謝。
「此次還要多謝方兄,若無方兄在外替瑾周旋取證,瑾隻怕是兇多吉少……」
「子瑜不必見外。」
方嚴衝虛靠在馬車上的他擺擺手,隨即面露遲疑:「隻是……子瑜為何不先回府?我看這段日子弟妹已經快急瘋了。」
「這……」
林瑾原本是想著把身上的傷養得七七八八再回去,免得她跟著傷心操勞。
但聽到這話又不免躊躇。
就在他猶豫之際,忽然聽人大聲喚他的名字。
「林瑾!」
說著,那人擠開擋在車門前的方嚴,一把掀開馬車簾子,眼眶湿潤地質問他:「既出來了,又為何不歸家?」
林瑾一時間默然。
她咬牙切齒:「是不是對我這個夫人不滿,想要在外納妾?」
林瑾急忙搖頭,正要否認。
她卻忽然道:「我答應。」
林瑾愕然。
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納妾可以, 但要納世家貴女,出身好的。」「若她們不願當妾, 平妻也可。」
林瑾頓時蹙眉,正要開口阻止。
她卻又失了神般地喃喃道:「總之,一定要納有權勢的女子, 不要像我一樣,什麼都做不了……」
見她無力地倚在車門上,無端顯出幾分失魂落魄之感,林瑾敏銳地感覺到了不對:「夫人何出此言?」
她別過頭, 不肯與他對視, 聲音哽咽:「我怕你再……我卻隻能枯坐在家中, 幫不上忙……」
看著她蒼白的唇,憔悴的臉,林瑾知曉她這些日子隻怕是沒少為他神傷。
嘆息一聲,將她攬入懷中:「不會了, 瑾發誓,今後謹言慎行, 再不讓夫人為我擔憂。」
懷中的人抽噎著:「好,我信你, 不準說話不算話……」
林瑾正欲點頭, 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 悶哼一聲。
子衿緊張地抬起頭,嚇得面無血色:「夫君, 你怎麼了?」
有的對他許以權勢,有的則許以重利。
「(此」看到他身上交錯縱橫地傷口,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再說不出一句話。
「不過是些皮肉傷,不嚴重。」
他忍痛握住她的手, 故作詼諧:「瑾的傷,要勞煩夫人費心了。」
她雖不信,卻還是連道三聲「好」。
催促他快些回府,請大夫來醫治。
林瑾與站在馬車外望風的方嚴打了個招呼。
馬車終於動了……
-
數日未回府,馬蹄踏在青磚上的聲音讓林瑾感到無比熟悉。
身邊的人操勞數日,如今見他平安歸來, 終於卸了心神,在搖晃的馬車上靠著車壁, 竟漸漸闔上眼, 睡著了。
因身上有傷,林瑾動作遲緩著脫下外衣, 屏著呼吸,為她披在身上。
見她靠在晃動的車壁上,不時磕到腦袋。
便又試探著,緩緩扶著她的腦袋, 靠在他肩上。
看著她恬靜的睡顏, 林瑾心中久違地感到平靜和滿足。
朝堂上的刀光劍影,短暫地被他摒棄在腦海之外。
此刻,耳邊隻有她清淺的呼吸。
林瑾一頓,緩緩低下頭, 吻了吻她的額頭。
此生再無其他心願,隻盼望能與她長相廝守,一生一世一雙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