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圖片上女孩的上半張臉被打了碼,但無論是臉型、嘴唇,還是下巴上一顆小痣,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訴所有人——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我渾身發冷。
在我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我已經衝上去一把撕下了照片。
……
照片被貼在了學校的各個角落。
老班發動全班同學,在體育課間去清理照片。
我請了假,躲在教師辦公室,等待調監控的結果。
而然,我等到中午,卻隻等來老班歉意的眼神。
他說:「監控隻拍到是翻牆進來的校外人士。
「他戴著口罩,暫時無法確認身份。」
「這件事帶來的負面影響很大,學校一定會加強安保,並全力排查。」
我麻木地點點頭。
期中考後,例行開年級大會。
校長一身黑衣黑褲站在臺上,就像是在給誰戴孝。
在表彰完優秀學生後,校長清了清嗓子:「這次年級大會結束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講。」
「近期,一位女同學的……胸部,被大肆張貼在了我校各處,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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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有人陰陽怪氣地夾著嗓子:「這麼大,肯定是大雷妹啊!」
有人哄笑,有人怒罵,但我隻是捏緊拳頭,將下唇咬得發白。
這是公開處刑。
我知道我不應該羞愧,但我還是不可抑制地低下了頭。
我多倒霉,上這個勞什子學。
我就該在接到班長那個告警電話時,就把自己溺死在洗手池裡。
校長怒喝:「安靜!小小年紀,不成體統!
「不好好看書,成天盯著女生的胸部!」
我知道校長的話並非針對我,但卻依然開始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來。
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我?
明明一切都開始變好了,為什麼突然會出這種事?
觀眾席上的學生妹議論紛紛,校長還在大聲斥責,現場一片混亂。
突然,坐在我後排的洛星噌的一聲站了起來。
她顫著聲音,大聲說:「報告校長,那是我的胸部!」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無數目光匯聚在她身上,像是無數高強度的聚光燈。
洛星迎著所有目光。她很緊張,但脊背挺得很直。
校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時扶了扶話筒:「這位同學,你先坐下……」
突然,前排的班長也站了起來:「不,校長,那是我的胸部!」
在不斷升溫的嗡嗡議論聲中,班中一位被嘲笑過是「飛機場」的女生也站了起來。
她昂首挺胸,臉上甚至掛著自信的笑容:「報告校長,我也有胸部!」
校長捏著眉心:「好,那恭喜你……」
突然,隔壁 1 班也有人站了起來。
我聽到宋望舒溫柔堅定的聲音:「校長,那也是我的胸部。」
面對這個剛剛上臺領獎的年級第一,校長無奈極了:「你怎麼也摻和進來,你根本就沒有……」
「報告校長,那是我的胸部!」……
一個,兩個,十個,幾十個……
不斷有人站起來——籃球隊隊員、熟悉或陌生的同學們、甚至許多老師……
無數人爭著承認那張照片上是自己的胸部。
這句「並不體面」的話語如同火種,瞬間蔓延成燎原之勢。
我身邊,幾乎所有 3 班的師生都站了起來,如同為我鑄成了一道阻隔流言蜚語的保護牆。
在此起彼伏的報告聲中,我知道自己無法置身事外。
抹了把臉,緩緩站起來。
洛星從後面探過身,握住了我的手。
而這一次,我沒有甩開她。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報告校長,那是我的胸部。」
因為事態升級,許多老師被通知去開會,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改為自習。
我也沒心思學習,於是拿出了折星星的細紙條。
我在上面寫上「謝謝」,然後再折成一顆顆紙星星。
我準備放學後,把這些星星送給那些為我站出來的同學老師們。
我正卯著勁折星星,卻突然看到一支潔白的紙飛機晃悠悠地朝我飛來,最後停在我的課桌上。
在一陣偷笑中,我朝教室後門看去。
那裡有幾個人影。
有人將宋望舒推出來。
宋望舒有些腼腆地對我笑了笑,然後有手勢指了指我桌上的紙飛機。
我疑惑地拆開紙飛機,看到上面寫著一行端秀工整的字:
【李逐光,一起逃課嗎?】
……
當我和宋望舒從學校後門溜出去時,我依然感覺很不真實。
我們究竟為什麼要逃課?為了給各班班主任一個完整的執教生涯嗎?
我看了看宋望舒,又看了看身後的洛星和籃球隊隊員們。
我剛想開口,宋望舒卻對我說:「那張照片大概率是在你的房間偷拍的。
「你家除了你,還有誰?」
他的表情太認真,導致我下意識地回答:「除了我,我家就隻有我外婆了。」
宋望舒略一思索:「親人不會做這種事,那就要懷疑是你房間有微型攝像頭。
「我們得去你家檢查。」
……
城中村。
我旋轉鑰匙推開門。
宋望舒帶著男生們等在門外,我和洛星進房間找。
宋望舒告訴我們,要注意一切細小的反光。
但我和洛星找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宋望舒沉思片刻,繼續分析:「從照片的角度……可以仔細搜查一下床頭的家具。」
我的目光投向床頭。
我的床頭很幹淨,隻有一個鬧鍾。
「鬧鍾?」宋望舒說,「拿出來,我看一下。」
鬧鍾很小巧,宋望舒單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一手拿著鬧鍾,一手捂住表盤,遮住從走廊窗戶透過來的日光。
他皺眉觀察著鬧鍾,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有紅色閃光點,是針孔攝頭像。」
在鬧鍾表盤的 0 點格紋黑線上,有一個極難察覺的小孔。
即使是在避光的黑暗環境下,我還是找了好幾個角度,才終於看到那個黑色小孔裡忽隱忽現的紅色熒光。
一陣戰慄從我的脊椎蹿上後腦。
所以,在我熟睡的時候、換衣服的時候,這隻細小的眼睛一直窺伺著我。
突然,宋望舒的眼睛危險地眯起。
他的表情冷極了:「李逐光,先去把家裡的 wifi 關掉。
「對面可能已經察覺我們發現它了。」
我還來不及去關 wifi,樓梯的方向已經傳來了一連串腳步聲。
我們抬頭望去,就見幾個五大三粗、肥頭大耳的中年大漢正氣勢洶洶地朝我們趕來。
他們穿著白色老頭汗衫。
有的掀起背心露出將軍肚,有的滿身紋身,甚至有人手中抡著鋼管。
來者不善。
從這一群滿臉寫著「黑惡勢力」的人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我睜大眼睛:「房東大叔?」
房東揉了揉鼻子,從人群中走上來:「丫頭,你怎麼帶這麼多無關人士上樓?」
看著他腰間的那一大串鑰匙,我突然想到什麼。
我問:「大叔,上次你趁我家沒人,自己進來抄煤氣。
「你當時除了抄煤氣表,你還做了什麼別的嗎?」
一旁的洛星瞬間反應過來:「肯定是他當時就裝了攝像頭!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我們剛發現攝像頭,他們就上來了。」
房東大叔瞪大綠豆眼:「你們別血口噴人啊!
「你們就是來鬧事是吧?!」
幾個男生一把將我與洛星護在身後。
宋望舒將鬧鍾塞到我手裡,然後低聲說:「報警。」
幾乎是立刻,為首的幾個大漢就衝上來,想搶我手中的鬧鍾。
我一邊報警,一邊心驚膽戰地看著男生們和房東那群人對峙。
那個拎著鋼管的大漢「呸」地一聲突出嘴裡的煙屁股。
他拍了拍房東大叔的肩膀,毫不避諱地說:「老周,你下去把這棟樓的大門鎖上。
「這樓裡又沒監控,對付這幾個乳臭未幹的小崽子還不容易?」
洛星立刻反應過來, 她舉起手機, 聲音顫抖:「你們別亂來!
「我在實時直播,你們敢打人?全國人民都看著吶!」
房東轉身朝樓道走去, 看樣子是下去鎖門了。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
敵眾我寡,況且對面還是老辣的社會人士, 任誰都能看出情況對我方不妙。
房東剛走到樓道口,突然又和一伙人撞上。
看著為首的陌生中年人,房東下意識皺眉:「你們誰啊?」
洛星已經喜極而泣:「老班!」
他身後的樓道裡, 似乎還跟著一群出來抓學生的教職工。
老班看到我們時松了一口去,對身後的人說:「沒事, 都找著了。」
有學生高聲提醒他:「老師,我們找到了偷拍的證據,他們拿著武器上來, 想揍我們、搶證據。」
看著眼前這群社會人士, 老班心有餘悸地掏出腰間的小蜜蜂, 權當成是防身的工具。
他咽了口口水, 色厲內荏地吆喝:「我要能讓你們揍我學生, 我這個班主任就真的不用當了!」
因為老班一伙人堵在樓道,形勢突然從兩軍對峙變成了左右包抄。
被堵在中間的鋼管大叔對老班冷哼一聲:「就你這衰樣, 學人當救兵?」
話音未落,一隻青筋暴露手從樓道裡伸出來, 撥開了擋在最前面的老班。
平時最沒存在感的體育老師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一米九幾,渾身的腱子肉,連咬肌都發達得像能一口咬死三隻狗。
他微微一笑, 禮貌地俯視著目瞪口呆的房東:
「剛才就是你在狗叫?」
……
警察趕到時, 現場的狀況一派和諧。
除了房東之外,其餘中年大漢都作鳥獸散。
在警局做完筆錄,我的心情終於平復下來。
在鐵一樣的證據下,房東無奈承認在我的房間安裝微型攝像頭。
他還供出——他們有一個片區房東小群,會在群裡分享這類視頻照片。
令人意外的是,群聊記錄裡赫然有張康。
他們說胸都是被摸大的、說胸大的女生都很騷……這些字眼呼嘯著灌進我的心裡,告訴我胸大代表著淫蕩、骯髒、不檢點。
「【我」為此, 這幾位「講義氣」的房東大叔決定幫張康這個「被坑害」的小伙子來報復我。
那張照片正是他們的傑作。
因為他們已經解散了群聊,且並未利用偷拍視頻牟利、或造成嚴重後果, 警察按照治安法, 對房東予以了拘留罰款、批評教育的治安處罰。
洛星對這個處罰相當不滿:「憑什麼?」
其實當初對付張康時, 我已經知道了這種情況, 所以現在倒也接受良好。
偷拍的成本很低,但舉報卻需要很多努力。
我看著自己剛才發布的【x 區 x 棟黑房東安裝針孔攝像頭,侵犯住戶隱私】的避雷帖下瘋漲的評論, 我默默按滅了手機。
我拍了拍洛星的肩膀:「沒關系,或許這方面的法律還不夠完善,但之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剛好, 我和外婆也早想換個地方住了。」
洛星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啊?你想搬到哪裡?我家那個小區還不錯……」
在洛星的絮叨中, 我們走出警局。
警局外, 隔著一條馬路,老師和同學們在等待著我們。
宋望舒首先發現了我。
他遙望著我,帶笑的眼睛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耳邊, 洛星還在追問:「逐光,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房子呀?」
我沉吟片刻,微笑著說:「這次……我應該會租個能養貓的房子吧。」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