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當江馳開完會,那些圖片和聊天記錄已經在公司吃瓜的群裡傳遍了。
姜琳哭腫了眼睛,趴在工位上嗚咽著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跟江總聊騷!」
江馳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問蘇黎。
「蘇黎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
「你發這些有沒有想過我在公司要怎麼處理輿論?」
「我現在回家。」
他早該知道的,當初跟蘇黎打電話說推遲領證的時候,她那麼平靜就很反常。
原來是憋著在這裡報復自己。
微信不回,手機關機。
蘇黎從來不會這樣,她從來有什麼說什麼的。
開車回家的路上,江馳的怒火慢慢平靜下來,他忽然心裡很慌,沒著沒落似的,那天喝多了回來就總有這種感覺。
……她最近挺反常的。
……她會不會跟自己分手?
停好車,江馳衝上樓。
Advertisement
家裡沒人,但是洗衣機還在工作,甩幹的聲音讓他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可能隻是生氣,一個人賭氣關機出去走走,也許晚上就回來了。
又不是什麼大事,他沒出軌,車上的東西不是他的,聊天記錄裡面也沒有擦邊的消息。
他對那個叫姜琳的新人隻是有一些好感。
她充滿活力,沒有對上司那種畢恭畢敬的樣子,讓他有了一點新鮮感。
有過一點想法,但是沒有越軌。
隻是把她當成一個可愛的妹妹罷了。
僅此而已。
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情。
然後兩個人吵一架,蘇黎總會吵著吵著就掉眼淚,然後自己蹲下來給她擦眼淚,再認認真真地道個歉,承包下個月的洗碗工程,二人就能和好如初了。
這次也不會例外的。
兩個人在一塊八年了,吃定了彼此,還能出什麼幺蛾子啊。
江馳松了口氣,整個人靠在沙發上,準備再打一通電話。
在這時候卻忽然插入一個電話,是公司副總,一塊創業的大學同學張楊:
「兄弟你搞什麼?兔子還他媽的不吃窩邊草呢!那個姜琳我讓她滾蛋了。」
「你趕緊跟嫂子道個歉,糟糠之妻不下堂,你他媽別鬼迷心竅。」
江馳的火被說得噌地一下上來了,怒吼道:
「我才不知道她在發什麼瘋!我他媽什麼都沒做呢!」
「我連她人都找不到!」
電話那頭張楊一愣:
「嫂子不會離家出走了吧?回娘家了?」
「這事兄弟熟,你找找她東西,換洗衣服身份證行李箱啥的都在不在,要是不在了準是買車票回家了,你趕緊跟丈母娘打個電話道個歉,提點東西上門賠不是。」
離家出走?她能回哪?
別的女生要麼哭哭啼啼回家,等男生上門道歉,她呢。
蘇黎的身世他是知道的,她生下來就被遺棄,是一個拾荒的老奶奶撿到她,把她拉扯大,老奶奶在她上高中就去世了。
所以她一直勤工儉學,自己養活自己。
她能去哪呢。
江馳在房間裡翻了翻,沒找到身份證,但是換洗衣服都在,所以她不可能走遠。
可能隻是出去吃一頓飯,逛逛街,刷他的卡就氣消了。
24 個小時過去了,蘇黎沒有回來。
江馳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再等一天,不行報警吧哥。」張楊拍了拍江馳的肩膀,「這事我熟,一般都給你電話拉黑,然後給你聊天免打擾,其實呀她一直會看手機,你就道歉信息狂轟濫炸,她肯定會回你的。」
江馳隱隱覺得不對勁,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也許是因為最近的蘇黎太反常了。
她很久沒親熱地勾著自己的手臂撒嬌,也很久沒有開心地笑了。
那天他推開書房的門,看她靠窗站在那裡,飄渺得像一團捉不住的煙霧。
好像自己走過去她就會散了。
他記得蘇黎回頭時的那個眼神。
失望又有點留戀。
他第一次看見蘇黎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
48 個小時過去了,蘇黎沒有消息。
「報警吧哥。」
9
「您和失蹤的蘇黎小姐是什麼關系呢?是她丈夫嗎?」
江馳忽然被問住了。
……不是。
「……是男朋友。」
男警官了然點頭,像是說男女朋友吵架啊,正常。
「您想一想蘇小姐走之前說過什麼話,她會去什麼地方,我們會登記。」
會登記,沒說的那句話是:
不能立案。
張楊安慰江馳,這種情況不能按照失蹤案來辦,你又不是直系親屬。
江馳仔細想了想蘇黎的性子,當初開玩笑的時候說過的話。
「咱們談了這麼久,你要是對不起我,分手我肯定要跟你鬧得很難看,咱們賺的錢我都要帶走,當我的青春損失費。」
所以不是鬧別扭,是直接分手嗎?
那麼那天她坐在書房,也是察覺了什麼,準備拿分手費嗎?
江馳油門一踩,掉頭回家。
「不愧是嫂子,在男人和錢之間堅定地選擇了錢。」
聽了江馳的解釋,張楊坐在副駕笑嘻嘻地打趣。
「別開玩笑了。」
拉開書房的抽屜。
存折在,銀行卡也在。
……還有
那一眼,江馳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衝上了大腦。
「哥,嫂子卷了多少錢跑路啊……」張楊笑嘻嘻地拍了下江馳的肩膀。
江馳恍若未聞,哆哆嗦嗦拿起手機,反復撥出卻還是關機。
黎黎,你接電話啊!
蘇黎,我求你接電話啊!
張楊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慌張無措的男人。
他認識江馳九年了,見過他志滿,見過他窮困,還沒見過他這麼慌亂。
像被人抽走了靈魂,癱坐在地上。
……嫂子把錢都拿走了?
張楊這麼想著,試探地推開門。
房間裡,江馳背對著他,頹然坐在地上,一手拿著病歷,一隻手不知所措地抓著頭發。
張楊看見他紅了眼睛。
下一秒眼淚就掉了下來。
10
企圖從字裡行間裡找到一絲生機,江馳仔仔細細把病歷上那幾行字翻來覆去地看,看得他幾乎不認識這幾個字。
……是蘇黎的病嗎?
……她生病了?
……她懷孕了?
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怎麼不說啊?
「我可真是個……」
江馳坐在醫院門口,紅著眼踩滅又一個煙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詞要怎麼形容自己。
他看到了病歷下落款的醫生名字,跑到醫院找人。
「你和病患是什麼關系。」
醫生叫安然,年紀輕,說話卻一副看慣了生死的樣子。
「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不是家屬,事關患者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
「安醫生,我求求你……我現在找不到她……」江馳六神無主,眼前隻有安醫生這一棵救命稻草。
「我不能說。」
「那她那天……」
「患者不說的,我也不能說。」
安然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胡渣邋遢,紅著眼的男人,她不可憐他,隻覺得他挺可笑的。
這要是個好男人,蘇黎過來的時候也不會說自己一個人。
「她會去什麼地方,你該比我清楚。」安然按下了呼叫鈴,「江先生,別耽誤別人治病的時間。」
江馳茫然地坐在醫院門口。
熙來攘往的車輛,人們低著頭行色匆匆。
人們的步履像風,像溪水,匆忙又自顧不暇。
人們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而他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他看到了病歷上初診的時間。
那天下午,蘇黎在醫院裡同時得知兩個消息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
她膽子小,會不會害怕啊?
她那麼愛哭,是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裡哭了很久啊?
江馳不知道。
他應該陪在她身邊的。
那個時候他在幹嗎呢,好像是在應酬,姜琳為他倒了一杯酒,用果汁敬他,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看見穿吊帶裙的姜琳時,江馳承認自己的心並不光明磊落。
然後他就打了那個電話,跟她說結婚的事情,再晚點看看吧。
自己先拒絕了她。
所以她才什麼都不說。
蘇黎是這樣的,一旦被拒絕了,就再也不會提了。
大概是因為童年那些經歷,蘇黎是個很敏感的人,對愛敏感,對不愛也敏感。
就像以前她想養貓,可自己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我們現在不適合養。」
蘇黎其實比他更清楚,所以每次隻是路過時摸摸貓咪的頭。
或者在寵物店隔著玻璃的縫,小心地戳一戳它的爪子。
她明明很想要的,但她還是拉著自己走了。
應該給她買的。
那會經濟也寬裕了,隻是一隻貓而已,說買也就買了。
就像結婚這件事。
其實說結也就結了,剩下的問題人生餘下的五十年再慢慢想唄。
可是那會他覺得,兩個人已經相濡以沫八年,這八年已經融入對方的生活,好像結不結婚都一樣了。
他可真是個孬種,隻是一本結婚證罷了。
怎麼也吝嗇給她。
11
「哥,你登嫂子美團攜程飛豬賬戶都看看,她定了哪裡的酒店,買了哪裡的車票。」
張楊提醒了他。
她去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縣城,又打了個車,訂單顯示在很偏的村裡的一個超市。
山底下有個很小很破的超市和半天才來一次的公交車。
江馳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這裡。
但是好在村裡人不多,所以想問一個異鄉人的行蹤還算簡單。
江馳把照片拿給小超市老板看。
「前幾天好像是這個小姑娘來過。」
「不知道遇到什麼事兒,坐在那一下午,不說話也不理人。」老板娘補了一句,「後來好像坐公交車走了。」
「她坐在哪?」
「後頭山上咯。」老板娘努努嘴,「後面有老墳,都好多年前的了。」
說是山,不如說是個土丘,幾步路就爬上去了。
江馳塞了錢給老板娘,老板娘帶著他走。
「喏,就坐這。」
一個矮矮的土墳,沒有名字,隻有一堆燒過的紙灰。
蘇黎沒有親人,隻有一個高中就去世的奶奶。
蘇黎說過以後倆人扯證了,就把他帶來給奶奶看看。
「現在不行嗎?」
「不行,萬一咱倆掰了怎麼辦?」那會蘇黎的表情很認真,「我奶奶對我可好了,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帶你見的。」
「我肯定也對你好,到時候你奶奶就會託夢罵你,怎麼不早點帶孫女婿來看她。」
「呸,江馳你可拉倒吧。」
「蘇黎你摸著良心,我對你不好嗎?」
自己對她不好。
她一個親人都沒有,所以她才想奶奶了吧。
那她坐在這裡的那個下午,都想了些什麼呢?
是跟奶奶告狀了,還是關於自己一字不提呢?
江馳不知道。
他不太了解蘇黎的過去,隻知道她不肯多說,提起家人她就紅了眼眶。
記得剛開始跟家裡決裂,他們吃了很多苦。
他為了多跑幾個客戶,趕地鐵摔了一跤,把膝蓋摔破皮,皮肉和褲子粘在一起,晚上脫衣服的時候疼得他龇牙咧嘴。
黎黎坐在那邊幫他上藥,埋怨他的不小心。
自己怎麼說的來著,他說其實不疼,讓她不要啰裡啰唆了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