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當做人傑,死亦……”五皇子聽見有人掀簾子進來,仍舊閉著眼,念出慷慨赴義的遺言。
“五哥?”陸潛最先認出了親哥。
五皇子一愣,閉著眼睛安靜了一會兒,又苦笑一聲:“又是幻覺嗎?七弟,你若是能聽見,就替五哥照顧好惠妃娘娘,往後,五哥不能再……唔!”
五皇子話說一半,被七皇子捂住了嘴巴,“回去再聊吧五哥,他們要拔營了。”
真的是七弟的嗓音!
五皇子睜開眼,慢動作含淚抬起頭,望眼欲穿的看向七弟。
七弟比記憶中瘦了一圈,輪廓看起來比從前英氣了許多。
“七弟!真的是你!”五皇子猛地跳起來,抓緊老七的胳膊:“你是來接五哥走的嗎?”
“不是,爺探親來的,看一眼就走。”七皇子一臉冷漠。
眼看傻乎乎地五哥臉色漸漸變白,七皇子收起玩笑,鄭重開口:“換來的契丹王子話比哥少一點,這筆交易好像挺劃算,但是——”
五皇子茫然看著弟弟。
“但是他都不會背五哥最愛的《滿江紅》。”陸潛看著五哥:“至於惠妃娘娘,哥還是留著自己照顧吧。”
薛遙上前理了理五皇子凌亂的發髻,淚汪汪小聲道:“咱們該回去了,五殿下,大家都在等你。”
面對隨時而至的死亡半個多月,五皇子勇敢了半個多月,卻在這英勇的結尾,哇的一聲哭出來。
他兩隻胳膊一手一個,摟住薛遙和七弟,嗚咽著抱怨:“你們怎麼才來啊!”
走出營帳,五皇子發現薛遙和弟弟居然沒有帶護衛,就兩個人這麼傻乎乎來換人質了,這也忒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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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看,那倆一直跟在後面的老頭,好像不是契丹人。
“你們就帶兩個老頭子來這裡換我?”五皇子難以置信。
“這位可是劍聖!”薛遙一臉嚴肅地提醒。
“咳!咳!”徐掌門昂首挺胸提醒薛遙,不要忘了介紹他。
“就是張四說的那位劍術已入化境的劍聖!”薛遙一門心思吹劍聖,完全忽略了徐掌門。
陸潛隻好替小伴讀補充介紹,抬手為五哥引薦徐掌門:“一位大爺。”
徐掌門:“我真是謝謝你了!”
“劍聖?!”五皇子跟許多凡人一樣選擇性看不見徐掌門,轉身對劍聖驚嘆道:“您真的是劍聖前輩!”
劍聖謙遜地搖頭嘆道:“虛名罷了,你是陸潛的兄長?剛剛聽你念誦時字字鏗鏘,真不愧我大齊鐵骨錚錚好男兒。”
五皇子知道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為了給劍聖留個好印象,他立即清了清嗓子,擺出深沉的氣勢,抬手一拍身旁七弟的肩膀,抑揚頓挫地開口:“我弟弟從前問我:五哥,你認為性命重要,還是家國榮耀更重要?我當時就告訴他——”
“爺沒問過他這種蠢話。”七皇子毫不配合五哥的表演。
“咱們還是先渡河回營吧。”薛遙擔心五皇子突然滔滔不絕,趕緊打斷了五皇子的話題:“等見到太子才安全。”
“大哥已經回來了?”五皇子松了口氣:“我還擔心大哥回宮,三哥會惹出事端。”
“回宮?”陸潛疑惑地看向五哥:“大哥不是渡河被擒了麼?”
五皇子湊到七弟耳邊說:“說來話長,父皇傷好了嗎?”
“不太好。”陸潛低聲告訴五哥:“父皇前幾日一直在睡覺。”
五皇子蹙眉道:“可能感染了風寒,得加緊回宮調養。”
兄弟倆臉色變得消沉,無心多說,低頭快步離開契丹營地。
“喂!”
走出營地的時候,眾人聽見身後傳來那契丹王子的嗓音。
回過頭,就見契丹王子快步跑到薛遙跟前,手裡似乎緊緊我這什麼東西。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契丹王子嚴肅地盯著薛遙。
“不能。”陸潛上前將小伴讀護到身後,一臉挑釁地盯著契丹小野狗:“下一次見面就是永別,遙遙沒必要記住一個將死之人的名字。”
薛遙一驚,難以置信看向小胖崽的後腦勺。
小胖崽跟誰學會這樣兇狠地挑釁?是那群奸商嗎?
“你就叫遙遙?”契丹王子歪頭看向陸潛身後地薛遙,伸手將一根刻著圖騰的狼牙遞給他:“拿著,我欠你一條命,以後有難,可以帶著他來找我。”
“不用了。”薛遙禮貌地笑笑:“咱們各取所需罷了,誰也不欠誰的。”
契丹王子沒說話,也不肯收手,執意要他收下狼牙。
作者有話要說:
薛遙:殿下整個後宮都沒有人,好可憐!
宮女太監們目光幽幽看向後宮孤苦伶仃的小嬌兔伴讀。
還不知可憐的是誰呢。
第107章
薛遙執意沒有收下那根狼牙, 無視契丹少年倔強又失望地眼神, 拉起陸潛的胳膊,轉身走了。
誰也不欠誰恩情。
薛遙作為大齊子民,有理由切斷跟這群覬覦大齊疆土、劫掠邊疆牧民的契丹人之間的任何情分。
他想盡快帶著小胖崽和話嘮五崽回營地, 看看暖寶寶有沒有受驚嚇, 最後安全的把三隻崽帶回京,和來時一樣帶回京。
再過一個半月, 是小胖崽十五歲生日,薛遙的願望是讓小胖崽無憂無慮地度過十六歲生日, 然後慢慢接觸一些政務, 替太子分憂。
距離這個目標,隻差一年零一個半月。
薛遙不知道, 自己的羽翼,並沒有完全為三隻崽遮擋住這場山崩海嘯的災難。
能做的都做了——他保住了汐妃名聲,溫暖了小胖崽的童年, 阻止了奸人對太子的陷害,挽回了三個縣數十萬子民的性命,也保住了太子的性命,又為負傷的皇帝注射了抗毒素, 留下了多種解毒藥粉, 供軍醫嘗試。
可惜,皇帝終究還是走了,隻比上一世多活了八天。
太子說出“父皇已經賓天了”的時候,形容是那麼枯槁, 嗓音是那麼低啞,低啞得讓薛遙心存僥幸,希望小胖崽沒有聽清這句話。
有很長一段空白,薛遙以為陸潛確實沒聽清,因為小胖崽毫無反應。
混亂嘈雜的營帳,被陸潛隔離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五皇子瘋狂搖晃著大哥,質問輕微的箭傷怎麼可能帶走父皇。
明明救治得很及時,五皇子也及時作為人質換走了父皇,怎麼可能?
陸潛一直沒什麼反應,神色茫然地看著五哥搖晃大哥。
薛遙緊張得手腳冰涼,隨時準備迎接小胖崽的哭鬧,隨時準備獻出懷抱安慰小胖崽。
可陸潛隻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哥。
等到五皇子咆哮得失去力氣,陸潛才走到太子身邊問:“那父皇不跟兒臣回宮了麼?”
太子摟住弟弟的肩膀,輕聲告訴他,父皇已經回宮了,現在老五回來了,他們兄弟明日一早就得啟程,追上護送父皇梓宮的隊伍,回京準備葬儀。
還有很多事等著太子去做,皇帝走得突然,吉壤都未修完。
當然,最棘手的事,還是新帝登基。
太子知道,自己戰爭中途回京的事瞞不了多久,也知道三皇子黨一定會咬緊這個把柄,把父皇的意外歸咎於他的擅離職守,即使臨時受命的五皇子當機立斷,及時換回了父皇,也不能替太子開脫責任。
皇帝如果沒有中計,私下一定會斥責太子感情用事,但臺面上反而會謊稱戰事已定,是自己命令太子回京。
太子自己也不知道,那晚的衝動,是否也仗著父皇這麼多年來表面上嚴厲,私下裡的袒護。
這個隱秘的心思,一直深深藏在太子心底深處。
對父皇的袒護心知肚明,太子越是深想,越是痛不欲生,越是愧疚難當,每時每刻都想以死謝罪。
偏偏情勢已經緊張得沒給他留一絲喘息的機會,犯的錯無法挽回,他不能再把祖宗的基業毀在老三手裡。
所以他把信任的目光傾注在他眼前這個看起來沒有太過悲傷地七弟臉上:“老七,咱們都得做好準備。”
陸潛還那麼茫然地看著大哥,不理解大哥要他準備什麼,又覺得沒有了父皇的兒臣,應該明白大哥要他準備什麼,所以陸潛緊張起來,他稚氣未脫的臉上展露著假裝出來的沉穩和老練,嚴肅地給大哥看自己胳膊上還沒有落痂的傷口:“等爺傷好了,就去準備。”
他在為自己的毫無準備找借口。
弟弟的表現讓太子很困惑,他這些天一直反復思考父皇臨終前的話,反復分析這些話是糊塗話,還是父皇的真心所願。
如果立老七為儲和勸他輔佐都是真心話,父皇究竟看中了七弟身上的什麼優勢?
太子終究還年輕,無論如何都無法用父皇的眼睛看清一些事,所以他覺得父皇應該是病糊塗了。
但他還是需要七弟的配合,如果自己因罪無法立足朝堂,就先動用自己的勢力,扶老七登基,剪除佟家羽翼。
之後的事,就是他們兄弟間的事了。
老七和他之間那種真正的、純粹的兄弟關系,讓太子並不急著思考之後的事。
此時此刻,對七皇子萬分憂心的,隻剩下薛遙一個人。
就在剛剛太子說要護送皇帝梓宮回京的時候,他聽見系統在尖叫——他的小胖崽安全感,突然清零了。
這很反常,至親的離世所帶來的痛苦,往往不是瞬間爆發的,而是在許久後,每個需要對方而對方缺席的場合,刀割般的思念才會慢慢侵蝕人心。
就像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最初的悲痛散去後,兄弟倆很快開始互相鼓勵互相安慰,隻有七皇子始終無言。
同樣失去了父親,兩位哥哥無暇了解弟弟此刻在經歷怎樣的惶惑,隻有薛遙心裡有隱隱的不安。
即使每時每刻都與小胖崽待在一起,薛遙還是每時每刻都覺得小胖崽在遠離自己。
薛遙試著摟住小胖崽的胳膊,又試著摟住脖子,再後來是腰,可小家伙始終沒有反應。
薛遙從行囊裡掏出自己新兌換的奶和零食,威脅胖崽說:“這是最後一壺奶了,殿下喝還是五哥六哥喝?”
陸潛轉頭看他,淺淡的雙瞳裡是搖曳不定的燭光,和薛遙拙劣的“哄小孩表演”。
那沉靜的眼神讓薛遙感到局促,傻乎乎地低頭乖乖把水袋打開,伸手喂到小胖崽嘴邊。
薛遙就是在這一刻,安靜地對視上陸潛異樣的目光,這目光不像往日那般無憂無慮地散漫,而是一種放下一切的專注,讓薛遙覺得陸潛這一刻,眼裡心裡都隻裝著他一個人。
薛遙不好意思說:那一刻,他心裡還挺激動的。
任誰跟一個情感障礙的孩子相處十多年,第一次得到這樣熱烈的注視,恐怕都會不顧場合的竊喜,這份竊喜讓他忽略了小胖崽不合常理的感情宣泄,所代表的含義。
第二天一早,他才發現小胖崽不見了。
薛遙枕頭邊,還擺著吃剩一半的糕點和喝剩一半的牛奶。
因為他騙小胖崽食物隻剩下最後一份,所以小胖崽在這場告別前,沒吃飽肚子,把一半食物,留給了他這個不稱職的小伴讀。
沒洗臉沒漱口的薛遙滿營地瘋找,然後向太子求助,向劍聖和徐老頭求助,告訴他們七皇子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