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曉得是我殺的?我殺了你這狗官,再爬牆出去!”
薛遙唬他道:“仵作一看刀口,就知道是你家的鐮刀殺了人。”
壯漢聞言一哆嗦,低頭看向自己的鐮刀,又抬頭怒道:“我扔河裡去!”
薛遙試探道:“買新鐮刀?”
“對!買把新的,誰瞧得出來?”
“捕頭一看,就你家換了新鐮刀,哪能不知道是你殺的人?”
斷案哪裡這麼容易?但薛遙覺得這男人看起來頭腦簡單,應該很好騙。
壯漢果真被他唬住了,抓著鐮刀的手不住哆嗦。
屋裡除了壯漢的喘息聲,就剩薛遙擂鼓般的心跳聲。
腦子裡此刻亂極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都在轉。
萬萬沒想到,會這麼不明不白死在陌生人手裡。
他想救人,卻被救助者誤解。
如果這把鐮刀砍下來,他重活這一世的意義是什麼?
太子的地位沒保住。
龍傲天幼崽還被他養成了哈士奇。
怎麼辦?
Advertisement
好不甘心。
“你冷靜一些,我不是官,我大老遠從京城趕來平榕縣,就是為了來救你們。”
薛遙坦誠地注視著壯漢:“上回來,給你們發放的低息糧食,就是我不遠千裡從江浙拼命籌集的。你借糧了嗎?記不記得?登記的時候我就坐在衙役後頭的茶幾旁,以免衙役動手腳貪老百姓便宜。”
那壯漢漸漸睜大眼,仔細辨認薛遙的臉。
可事實上,薛遙監督放糧,並不是一直在場,大部分農民根本沒見過他。
薛遙心裡覺得有戲,一個冒著生命危險替父報仇的農民,能壞到哪裡去呢?再忽悠忽悠,說不定命就保住了。
“我外祖父是京城的高官,心系百姓,我祖籍江蘇,八輩子跟平榕縣扯不上關系,無怨無仇的,我幹嘛要害這裡的老百姓?”薛遙繼續講道理:“反倒是上百萬石的糧食,我借給受災三縣,說句難聽的話,老百姓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不是血本無歸了?”
那壯漢大概找不到反駁的話,皺眉盯著薛遙:“那你為啥不讓咱們送瘟神!”
“因為你們這種祭祀,實際上是在招瘟神。”
講科學道理是不可能奏效的,薛遙隻能以迷信克制迷信,順口胡謅道:“咱們京城裡請了真正的天師,就是他預測到你們被瘟神的謊言欺騙了,要做法壯大瘟神的法力,所以才派我來阻止。”
壯漢氣衝衝道:“你們那是什麼狗屁天師!這祭祀是咱們縣幾百年的傳統!怎麼可能是瘟神的謊言!”
薛遙沉默了,靜靜看著他。
心裡其實慌得一批。
怎麼辦,想不到借口了。
“沒的狡辯了吧!”壯漢看出他詞窮了。
“你不信我。”薛遙說:“那你願意跟我打個賭嗎?願意的話,我就讓知縣允許你們祭祀。”
壯漢疑惑道:“什麼賭?”
薛遙深吸一口氣,開口道:“你們可以祭祀,但是不允許所有村民到場,隻允許找出不怕死硬要舉行祭祀的五位代表村民,按你們的規矩舉行儀式,結束後立即散場回家。我跟你打個賭——參加儀式的五個村民代表,至少有三個會招致瘟疫,五日內必定暴亡!如果應驗,就足以證明這種儀式是招瘟而不是送瘟了吧?”
第77章
屋裡太黑, 薛遙看不清這男人此刻是什麼表情, 隻隱約從他微亮的眼瞳裡看見一絲猶豫,卻轉瞬即逝。
“狗官!”壯漢腦子轉過彎來,手裡的鐮刀瞬間貼緊薛遙的脖子, 情緒失控的低聲呵斥:“想騙我?我要放了你, 豈不是立即被官老爺抓走了!”
“我可以立下字據。”脖子上壓得越來愈緊的鐵刃,讓薛遙感覺到事情已經超出了控制, 隻能準備好出手拼死一搏。
可是,這男人一看就是日日勞作練出的結實體魄, 就算能擋住砍下來鐮刀, 也不可能反擊壓制他,薛遙隻能利誘:“我還可以讓你優先參加這次祭祀, 五人名額當中,確保有你一個。”
薛遙已經後悔阻止這場送死大會了,就算這男人現在提要求, 要全縣的老百姓一起參加祭祀,他也不會再阻攔。
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男人抬起鐮刀,朝他脖子砍下來,速度快得他手都沒來得及從被子裡伸出來阻止——
“咚”的一聲悶響, 男人一聲驚呼, 手腕被窗外飛來的暗器擊穿,鐮刀掉落在薛遙被子上。
薛遙瞬間坐起身,一把搶到鐮刀。
慢了一步的壯漢回過神就想來奪刀,卻被一個飛身進屋的黑影一把拽開, 猛踹一腳。
壯漢撞翻屋中央的木桌,捂著被踹傷的胸口滿地打滾。
薛遙坐在床上如夢初醒,手裡還緊握著鐮刀不住顫抖。
“沒傷著吧?”
張四的嗓音像鎮定劑一般,讓薛遙提著的一口氣呼了出來。
吹起火折子,張四把屋裡的燈點燃了,薛遙才發現他外衣都沒穿。
張四走到那壯漢跟前:“誰派你來的。”
那壯漢錯愕地仰頭看一眼張四,立即蹬腳往角落躲閃。
“他是想參加祭祀的老百姓。”薛遙緩過神,撐著身體準備走下床。
“想參加祭祀……呵。”張四一腳踩在男人胸口:“官府不讓你們祭祀,你不敢去找官老爺鬧事,倒是挺會挑老實人欺負!”
張四腳下微一用力,壯漢胸口咯噔一響,猛然嘔出一口血。
“別!”薛遙急忙讓張四停下。
張四側頭看向薛遙:“薛公子,對付這種人不能仁義,你放了他,倒有更多人以為死不了人,都會對你起壞心思。”
“你先離他遠一點!踢暈他就好。”薛遙警惕道:“他父親已經感染瘟疫病發身亡了,他也有可能在瘟疫潛伏期,別被他的血沫沾染上。”
張四聽從薛遙的命令,踢暈那男人後,叫來隨行的小內監拖走,再把屋裡的血跡用薛遙配制的消毒水處理幹淨,跟薛遙用肥皂洗了手。
兩人坐在門外石梯上,月光照耀下的院子空蕩寂靜。
見薛遙還是臉色慘白,張四低聲道:“是我失職了,往後晚上我就守在你屋裡”
薛遙回過神,轉頭苦笑道:“你又不是鐵打的,大半夜的總要睡覺。真沒想到我也有遭人暗殺的一天,更沒想到……想殺我的人,會是我想救的人。”
“你就是太心軟了。”張四皺眉道:“當初我偷了你的銀子,你以德報怨,說是看中我這身本事才救我,那這些冥頑不化的村民呢?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風險留在這裡救這些想殺你的人?現在他們恩將仇報,是你要的結果嗎?”
薛遙嗤笑一聲:“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張四不解。
薛遙救張四,是因為想讓他教五皇子功夫,並把劍聖的行蹤住所告訴七皇子。
救百姓,是為了太子。
一切出發點都不是為了被救的人。
可張四說得也不錯,他是個容易心軟的人,起初為了自保,哄七皇子開心,結果自己成了老父親。
後來為了七皇子,保護太子,結果自己成了太子的小迷弟。
之後為了皇子們救張四,心裡漸漸把張四當成了真朋友。
如今,為了變法不出亂子,薛遙來平榕縣控制瘟疫,又沒法眼睜睜看著三個縣的老百姓經歷人間煉獄,當真想要救人。
真是領著小伴讀的薪水,操著聯合國秘書長的心。
“嗤……”薛遙自嘲地笑出聲。
“你還有心情笑?”張四皺眉道:“幸好我起床撒尿,不然睡熟了,還真聽不見你屋裡動靜,你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
薛遙斜眼瞪他,氣呼呼道:“你就別提醒我了,我好不容易忘了,再提又嚇得睡不著了。”
張四被他逗笑了,回頭看向空蕩蕩的院子,收斂笑容,認真地開口:“你是個真君子,難怪三個小皇子這麼信任你,諂媚耍滑的小人總有敗露的一天,你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所有人的信任。”
*
第二天去衙門,薛遙拿到太子的回信,可兵符沒到。
信中太子說,已經把事情稟報了皇帝,皇帝比較重視,加派的太醫很快會到達。
皇帝還下旨,讓當地知縣配合太醫控制瘟疫,但並不同意調兵協助防控疫情。
大齊不是第一次鬧瘟疫,但從前最多就是白喉這種級別的瘟疫。
皇帝不知道鼠疫的傳播性和致死率有多麼可怕。
薛遙收起信,渾身的血仿佛都涼了。
“怎麼樣?”張四看他臉色不好,鬱悶地問:“太子殿下不給兵權?”
“是皇上不給。”薛遙嗓音低沉:“太子說會盡量半個月以內說服皇上,太子要親率護衛軍來支援咱們……”
薛遙緩緩閉上眼:“控制半個月談何容易。”
恰好此時衙門外,傳來民眾的喧哗聲。
薛遙和張四出去一看,原來是來衙門口鬧事要求舉辦祭祀的村民。
拆掉祭臺後,被“疫鬼”纏身的村民明顯增多了,老百姓都以為拆祭臺得罪了瘟神,如今已經恐懼到不怕官府的地步。
被疫鬼纏上的人,不少全家都死絕了,跟官府作對,說不準還能保住家裡子孫,有不少激憤村民已經準備好跟官府拼命了。
“這可怎生是好!”知縣在院子裡急得團團轉,對薛遙哭喪著臉道:“驅疫鬼送瘟神,是平榕縣數百年的習俗!卑職實在不明白為何要禁止,又如何能服眾!”
薛遙淡定地對他說:“請您給我找一套道服來,我要親自跟老百姓解釋。”
知縣簡直兩眼發黑,不知道這種時候,這少年人還要瞎折騰什麼。
可皇帝下旨讓他配合,他不得有怨言,隻能忍氣吞聲地吩咐縣丞,去尋一套道服來。
三刻之後,薛遙換上一身道服,借了知縣收藏的佩劍,走出衙門,面對群情激憤的百姓——
“諸位稍安勿躁,祭祀的事,知縣大人已經決定從長計議。”
村民們漸漸安靜下來,滿臉怨恨又忍不住期待,看著道士打扮的清俊少年。
“各位鄉親,貧道玄乙真人,大齊天子派我來為平榕百姓驅逐瘟神。”薛遙稍微頓了頓,見老百姓無人開口說話,便繼續道:“不讓你們送瘟神,就是貧道的主意。”
背了幾天黑鍋的知縣頓時長長松了一口氣,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點擔當。
老百姓們聽聞這話,顯然露出了憤怒地神色,大概是顧忌薛遙“玄乙真人”的身份,一時半會還沒人敢發泄不滿,一雙雙怨恨的眼睛都冷冷盯著薛遙。
薛遙繼續道:“這次的瘟神非同以往,傳統的祭祀非但不能請走他,反而還會加強他的法力,驅使更多疫鬼,到時候,就算是到了驅邪良機,我也沒辦法替大家驅趕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