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被江儷扯著衣服拉到廚房。她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沒讓阿財聽見。
江淮問:“那你喜歡他嗎?”
“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喜不喜歡的,”江儷皺眉,“結婚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下來的事,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感情隻是一部分……你還小,不懂這些。”
江淮誠實道:“那你就是喜歡唄。”
江儷:“……”
江儷還是尷尬,不好意思和兒子說這些:“算了,這些事都不用你管,你安心學習,你高考前我也不會去想這些事……中午吃什麼,土豆燉牛腩可以嗎?”
江淮沒回。他看著江儷:“那你還想考慮什麼?家庭條件?”
“這個肯定也要考慮的。”
“那他什麼條件?”
江淮表情不多,手卻攥了攥。
他心想江儷這麼遮遮掩掩的……可別他媽是給他找了個二十出頭的“繼父”。
別的他都行,就這,讓他對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人喊……喊叔叔他也喊不出口。
江儷遲疑道:“他……不是和你說了嗎,他是我上司。”
“多大年紀?”
江儷:“四十多。”
她看見兒子忽然松了口氣似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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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儷皺了皺眉:“他也離過婚,有個女兒,比你大兩歲。他這兩天回國主要就是來找我,問我想得怎麼樣了……他還想和你見一面,我沒答應。他也不光是我上司,他是我老板。”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淮:“你怎麼想的?”
“上市公司老板。”江淮輕輕挑了下眉梢:“我要當富二代了?”
江儷:“……你能不能說些正經的?”
“正經的,”江淮低頭,“就是結不結婚無所謂,你覺得你會幸福就好。”
高三校歷已經倒計時。
一模定在三月一號。
一直有“一模成績差不多就是你高考成績”的這麼個說法,所以還沒到寒假,家長群就先活躍了,積極交流教育經驗,每天向群友分享“去年高考的學長告訴你,高考有個好成績,假期要這樣做!”、“全國卷高考出題組老師為你指點迷津,如何更高效率地覆蓋高考知識點!”、“原來考到680的尖子生都是這樣學習!你看看你學到了嗎?”這類以高考為主題的QQ看點及朋友圈文章。
江淮十分慶幸江總從來不刷家長群。
他扛不住。
除夕在一月月底。
今年冬天天氣暖,到年底也都沒有再下雪。江儷已經許多年沒有在家過過年,這次她在家,就熱鬧許多。
江淮不會包餃子,阿財更不能指望,兩個人在家過年都要靠外賣度日。
但今年就不會了。
江儷從中午就開始忙。今天除夕,江淮沒安排復習,下午帶滑板出去玩了,臨到天黑才回來。冬日黑天早,其實才五點多。江總還在廚房進進出出,她熬了粥,和了餡,燉了湯,還做了些別的醬肉和臘腸。
江淮拎著滑板到門口往裡瞟:“待會要我幫你嗎?”
江儷在揉面。她瞥過江淮髒兮兮的滑板和髒兮兮的手,皺緊眉頭:“去換鞋,去換外套,把手洗幹淨。用不著你。”
“……哦。”
這是江淮過過的最闲的一個年。
他不是三級殘廢,有些活還是能幫江總幹的,但江儷一直沒讓他進廚房。
今天江淮也不想學習,最後和阿財一人蹲一邊,光腳蹲在地毯上下塑料小跳棋。
阿財的小腿是先天畸形,小時候做過手術,但是還是沒法和正常小孩一樣。
但江總說等明年,她再送阿財去國外做矯正手術。到時候她復工,把阿財帶在身邊也方便。正好不至於江淮去上大學,她去工作,阿財被一個人扔在家裡沒有人管。
江淮對此沒意見。
阿財換了新的學校,新的老師、新的同學都對她挺好,可她身體上總歸還是有殘疾。
塑料小跳棋下了一個小時,江淮輕輕松松贏阿財五把。
阿財輸得氣急敗壞、一蹶不振,抱著自己的跳棋盒憤憤離去。
江淮微眯起眼,手掌撐著,坐在地毯上。
打開的電視還在播放新聞聯播。
他突然覺得他好像不是一個人了。
或者說挺久以前,他就不是一個人了。
春節聯歡晚會一直播到零點多。
從今年到明年,從舊的一年到新的一年。
電視晚會喧喧嚷嚷,阿財依舊趴在地毯上看自己的動畫片。餐桌上擺滿了菜菜湯湯,江總做了許多菜,忙了一晚,現在還在廚房打掃衛生。
江淮靠在窗邊,低眼看著電視。
臨到11點59分,中央臺右上角顯示出一個微透明的時間計時。
11:59:01
11:59:02
11:59:03
……
窗縫透著低弱的冷氣。
倒計時。
十秒。
電視中的晚會歌舞結束了,剩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主持人們倒數著距離新年的最後時刻:“十、九、八……”
江淮給“BJ”撥過一個語音通話。
“七……”
薄漸接了。
江淮懶懶地笑:“接得挺快。”
“六……”
薄漸輕聲說:“原本就想打給你的。”
“那巧了。”江淮說。
電視人聲如沸。
“五,四……”
江淮微微眯起眼,窗外漆黑,“嗖——”地竄上一束煙花,火花般的四濺迸開,像一燃即熄的星子。
“嗖”,又是一朵。
尖銳破空的煙花聲驟然頻繁開來,如同漫天星火,金紅青紫,都迸裂到一起。
春晚的最後倒數:“三,二,一!”
右上角透明的計時轉至00:00。
很吵,江淮卻聽得見薄漸很輕的呼吸。
“聽見了嗎。”他低聲說:“煙花。”
第112章 終點
學校2月9號開學。
二中向來管得松, 但畢竟高三,也沒捱住, 比高一高二早開學半個星期。
離一模還有不到一個月。
一輪復習已經到了尾巴。一輪復習是高三三輪復習裡時間最長,覆蓋知識點最細致, 唯一一次系統復習。老師一直有個“一輪復習定生死”的說法, 特用來警示及恐嚇不好好學習的同學。
放寒假前, 收拾東西回家, 江淮要薄漸把他自己養的小薄荷帶回家……這一盆嬌嬌弱弱的小薄荷放在不供暖的學校宿舍大半個月,保死無誤。
薄主席覺得有理,於是把小薄荷寄存在了江淮家,臨別前叮囑:“你要好好照顧它, 不要老薅它葉子,明年你帶回來, 我還要繼續養的。”
江淮:“……”
呵呵。
寒假期間, 薄主席多次以“探望盆栽”的名義到訪江淮家……和江總雙方面相處得十分愉快。
尤其是江總,每每她看到薄漸是這麼一個懂事聽話有禮貌,想法成熟,不胡鬧不亂來, 還處處順著江淮、讓著江淮的孩子, 都心內愧疚,順便再敲打敲打江淮讓他不許欺負人。
江淮的脾氣比以前好了許多, 他忍住沒有把那盆和薄漸情深意厚的小薄荷連盆帶土的一起扣在薄漸腦袋上。
到二月份,天氣尚沒回暖。
但一天到頭,呆在學校能做的事情少, 江淮比往常看見了許多沒注意到的。譬如灌木枝條上裹在褐色枯皮裡的芽,從土裡冒出來指頭粗,幾寸高的春竹,用鞋底碾開去年的枯草底,已經微泛嫩綠的新草。
他手機裡存了許多照片,內存不夠,也不想刪,寒假他就多買了個單反。
他沒技術,不講究好看,不講究布景,就是想隨手拍下來。
新年回來,顯然能覺出同學更沉悶。
沉悶的愈沉悶,放縱的愈放縱。
像被推到懸崖邊的新鷹,要不飛出去,要不跌落崖底。
趙天青是個體育生,但他卻出奇地沒有在放縱的那一批裡,江淮現在不和他做同桌,但總歸還都是坐後排,不遠,江淮時常看見趙天青攥著根筆,一臉一個頭漲兩個大的苦逼表情,硬逼著自己寫作業。
他四月份體育統考,就是過了,也要高考文化課的分數線基礎。
這時薄主席就顯出和一眾高考生的不同了。
別人加緊學習,他課上依舊在看一些江淮看書名都不知道是在講些什麼屁話的書。幸虧薄漸這畜牲坐倒數第一排,此類獸舉才沒有得以被他人揭發。
但開學摸底考試完,校園網還是多出一個帖子:
“薄漸還是人嗎?有和他同班的同學嗎?出來說說他怎麼學的?天天出校參加活動,學生會事還都賊多,從高一到高三,沒掉過年級前一???”
這個帖子一度還頂得挺高,但到最後也沒討論出結果。
最後樓主出來總結:
“行吧,懂了,真就天才唄?不酸了,酸不動,告辭。”
百日誓師這天在二月二十七號。
二中不是那種一到高考,全校瘋魔,動員大會、勵志大會從年級開到班級,整棟教學樓拉滿“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大紅橫幅,告誡所有高三生“高考是你們能掌握在手裡、改變你們未來命運的唯一一個機會”的學校,相反二中校風偏自由松散,學習主要靠學生自律,這次“百日誓師”也不是為了“誓師”,它的主題是“給十八歲的你的一封信”。
開“誓師大會”前,校園網有人開貼說這次大會學校原本的意見還是開“誓師大會”,但校學生會找了校領導,討論溝通後,把“誓師”改成了“給十八歲的你的一封信”。
但江淮都不關心。
全校起誓的“誓師大會”也好,別的換其他花裡胡哨形式的什麼XX會也好,他都不關心,也不聽……他就下去升個旗。
他不是太容易受群體情緒感動的人。
最近天兒稍暖和了些。上午第二節 課大課間,江淮拎著本高考語文作文必背素材出的學禮樓,天光正亮,他被刺得眯了眯眼,心想:春天要來了。
在操場,高三級部二十六個班到指定班級區域排隊站好。
還沒開始,剛剛下課,操場上人松松散散,不單是高三的同學,還有高一高二三五成群下課出來看熱鬧的同學。
都穿著校服,但區分年級還是件挺容易的事。
今天二十七號,距離高考的第一百天,周四。
下周一一模。
衛和平自己手裡也揣著本“高中必背3500詞”,和江淮感慨:“我靠,大家都這麼努力嗎?人手一本三千五和練習題?”
高三同學也三五成群,也在湊堆說話,但無論看不看,手裡都大多還拎著本書。
江淮神情沒變,縮起脖子把衝鋒衣拉鏈拉到頂:“下周考試,考前衝刺了。”
不知怎麼,衛和平看上去有些感傷:“下周就一模了啊……時間這他媽也過得太快了吧,我都沒感覺,一輪復習就結束了,離高考還剩三個月。”
“嗯。”江淮應。
他捏在作文素材本的手稍緊了緊。
衛和平扭頭:“那你想考哪所學校?”
他知道的,江淮想和主席去一所學校。
可這太難了,也就淮哥這樣的人敢想,換成他,他想都不敢想,遑論每天逼著自己好好學習,提高成績,真去努力實現這件事。
江淮現在變了許多。
但衛和平又常常覺得其實江淮一點兒都沒變,還是他認識的江淮,還是想去做什麼事就去做,不想後果,不想旁人看法,一條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