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有人攔車。」
「宋水,我是你哥哥,娘和大姐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我現在要讀書,實在是沒錢了,你看在娘生了你讓你享受富貴的分上,給我點錢。」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下一秒便傳來一陣慘叫聲,馬車緩緩向前走去。
背後咒罵聲響起,「宋水,是不是你帶走了娘和大姐?你明明就是個卑賤的人,怎麼還賴在宋府?肯定是貪圖富貴欺騙宋太保,我這就去告訴宋太保。娘說你胸前有一顆紅痣,你就是我妹妹,為了身份竟然連哥哥也不認了!」
馬車走遠,罵罵咧咧的聲音慢慢變小。不是說穩婆的兒子是個讀書人嗎,怎是這個模樣,說是地痞無賴估計也有人信。
吳芷蘭看著我,「不是說當初娘生了兩個孩子嗎?那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有的事,知道得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你隻要記住,若想嫁給太子,最好的辦法就是閉上眼睛和嘴巴,堵上耳朵。」
「什麼意思?」
「隻要你閉嘴,我會讓你嫁給太子。」
「真的?行行行,我不說話。」
到了太子府,剛進門吳芷蘭就像脫韁的野馬般朝裡跑去。秦修文正好坐在不遠處的假山上,兩人抱緊,吳芷蘭眼淚往下掉。
我不願看見他們,怕今晚的晚飯吃不下,我走在太子府裡,下人們紛紛行禮。走到池塘邊,我停下腳步,這裡的池塘比宋府的大,魚兒被喂得肥胖。
「太安逸的魚遊不起來,你們太子府未免太寵著這些魚了。」
常跟在秦修文身旁的大太監應和道:「太子平時沒事就喜歡來喂養,還讓我們每日定時投喂魚食。」
「怪不得一點也不討喜,愚笨不機靈。」
「宋大小姐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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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叫我宋大小姐,我現在是宋二小姐,宋大小姐宋芷蘭正和太子談話,莫要叫錯了。」
「是,宋二小姐。」
「今日天氣很好,適合去騎馬,騎馬爽快,就是有些危險,聽說有人因騎馬摔斷過腿,騎馬還是要小心些。」
「說得是。」
在太子府待了半個時辰我便回到家,吳芷蘭不願同我回來,我也由著她去,有的人就像是風,總喜歡到處跑。
夜晚,春芽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隻有六個字,「蒼蠅已處理好。」
皇帝的病情是加重了吧,不然秦翰音不會急著聯系我,蒼蠅指的是穩婆兒子,他在暗示說,我的一舉一動都在眼中。
燭影搖晃,我回了他四個字:好戲開場。
秦翰音聰明,但又不是絕頂聰明,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
床上的蠶絲被被換成更厚實的被褥,冬天已經來了。在這個冰冷的冬天裡,誰會在寒冷的角落死去,誰會登上溫暖的終點喝上熱辣的美酒呢?
八
次日,我坐在花園的亭子裡,手中拿著書,吳芷蘭在我對面哭哭啼啼。昨天下午她被太子府的人送回來,到宋府時眼睛哭得紅腫。她隻字不提哭泣的原因,不過我也知道,無非就是秦修文昨日騎馬摔斷了腿。
秦修文想瞞住消息,卻不知他的太子府已經滿是篩子。
我翻開下一頁,說道:「你哭得我頭疼。」
吳芷蘭用袖子擦掉眼淚,打了個哭嗝,「我在這裡沒有認識的人,和你還算熟,我跟你說個秘密,你不要告訴別人。」
「你說。」
「你的兩個丫鬟還在這,你先讓她們下去。」
「她們不會說出去,你若不想說便不說,要還想哭就回房裡去哭,下人路過時看到你哭成這個樣子,宋府的臉面往哪放?」
「臉面臉面,你就知道臉面,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你還不如放我回去呢。」
「你是宋家血脈,這種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
吳芷蘭慢慢冷靜下來,臉上全是糾結和無措,真是個好懂的姑娘,喜怒哀樂全在臉上。
她猶豫著,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太子的腿受傷了,這會不會影響到他當皇帝?」
我又想笑了,有時候天真單純並不是好事,她天天都笑得那麼開心,事情從不放心裡,無論我提點過多少次,她都不記得要對皇帝有敬畏心。如此膽大妄為的話,就不怕被有心人聽到嗎?
秦修文,你喜歡的人果然獨特。
「聽說你大病一場,醒來後對廚藝無師自通,是真的嗎?」
「你別轉移話題啊,秦修文雖然跟你退了親,畢竟也是你前未婚夫,你就不關心他嗎?」
我看著她,又問了一遍,「是真的嗎?」
吳芷蘭眼神閃爍,「我就是、就是在夢裡遇到一個神仙,他說我骨骼清奇,所以把畢生收益傳授給我,然後我就會做飯了。」
「哦?那還真是幸運,現在你去給我做碗蓮子粥好嗎?」
「你幹什麼?什麼時候了你還要我做粥給你喝,下人那麼多,你隨便喊一個不行嗎?」
我看著她不說話,最後,她還是走向了廚房。
我喝了兩口蓮子粥,告訴她,秦修文有沒有事,得看命。
不過這命不是上天給他的命,而是我安排的命。
當日下午,我求見皇帝。次日,聖旨一出,要求宋家二小姐宋水與太子七日後完婚。
聖旨在眾大臣中沒有掀起太大波瀾,這件事他們早已知曉,並不認為一個吳芷蘭能改變什麼。
府裡頓時忙碌起來,紅色紗帳布滿整個宋府,很多東西之前早已備好,所有布置起來並不匆忙。
幾日後,我得到秦翰音的字條,他問我為什麼要嫁給秦修文。我告訴他,秦修文再也站不起來,他不需要把心思放在秦修文身上,而我所求,也隻是「安穩」二字。
吳芷蘭知道我要出嫁的消息後,哭得撕心裂肺,鬧著要見秦修文,被關在房間裡不得出門。
出嫁當日,整個長安的人都出來看熱鬧,太子的婚禮自然不會差。十裡紅妝,繞著長安城走了一圈,路上撒滿糖果和紅包。
我坐在轎子裡,聽著外面的熱鬧,心裡沒有任何感覺。這個場景我早就想過,我不是含羞的新娘,而是插在皇宮裡的一把刀。
秦修文撩開轎子門簾,牽過我的手。透過朦朧的紅蓋頭,我看到他滿臉的不情願。之後是跨火盆,拜天地,和天下所有的普通夫妻一樣定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我心裡想的卻是,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當晚秦修文並沒有在新房休息,我也不在意,我已經是太子妃,這就夠了。
在第一場雪落下的那天,我聽到秦翰音吹響的號角。他完全相信於我,因為秦修文的腿越來越惡化,即使在我精心照顧下,他還是失去了右腿。
秦翰音誇贊我情深意重,並保證讓我餘生富貴。我覺得他可能更想說我陰險毒辣,為了留住秦修文竟施出如此手段。
他最後一封來信上寫著:冬至子時。
我感覺渾身暖意流淌,十幾年不曾流動過的血液開始燃起,這個冬天是如此不同,離我的目標隻剩一層薄膜。
我將字條拿給爹爹,我畢竟是閨中女子,很多事情還需要爹爹的幫助。我忽然覺得有些悲哀,我嫁給秦修文是因為他的太子身份,傳消息給爹爹是因為爹爹能幫我。
女子仰仗父親、丈夫、兒子的時代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
九
冬至亥時,皇帝病情突然惡化,太醫搶救不回,皇帝就這樣駕崩了。
宮中喪鍾鳴起,大臣雖悲,卻早有預料。太醫在入秋時說過,皇帝很可能撐不過秋天,死在冬天已是頑強。
眾人有條不紊地處理皇帝身後事,太子沒了右腿,皇位的擔子自然放在六歲的五皇子身上。新皇懵懵懂懂,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疼愛他的父皇躺在白布下,滿臉皺紋的老臣拉他說話。
新皇向我跑來,抱住我的大腿,我蹲下摸摸他的頭,肉嘟嘟的小臉上隱約看得見先皇的影子。
「皇嫂嫂,這是在做什麼?」
「你的父親死了,我們在為他收斂屍體,準備葬禮。」
「什麼是葬……」
鐺!
鍾聲響起,我看向遠方,子時了。
秦翰音帶著一眾士兵,輕而易舉地殺進來,這裡都是老弱的大臣和後宮嫔妃,以及宮女太監。僅有的幾十個侍衛根本攔不住他,這一切順利得不像話。
眾人被趕出去,士兵在一旁拿著刀看守他們。
秦翰音坐在皇位上,意氣風發。我站在下面,新皇躲在我身後扯著我的裙角,我問道:「感覺怎麼樣?」
「很好,好極了,我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那便好,我先出去了。」
「等等,把五皇子留下。」
新皇緊緊攥著我的裙子,眼裡都是驚恐,我將他抱起,說道:「我看著他,一個小孩子做不了什麼事,等你先把這裡處理幹淨了再說。」
秦翰音臉色陰沉,「不行,我現在就要殺了他,永絕後患。」
他剛說完外面就響起了殺喊聲,兵器相撞聲不絕於耳,還有刀刺進肉裡的聲音。我冷靜吩咐道:「夏枝,把燈滅掉。」
「是。」
室內黑暗,隻有月光照亮地上的攤攤血漬。爹爹和孟將軍帶著士兵進來,朝新皇道:「微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六歲的孩子終於忍不住抱住我的脖子痛哭起來,今晚發生的一切超過了他的承受範圍。
還坐在王位上的秦翰音瞪大眼睛,望著我兇狠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宋家是先皇的臣,自然擁護先皇血脈。」
「好,好得很,沒想到我最後一步竟然敗在你這個女人手上,我最大的錯便是信了你,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小人,你到底想做……」
一把刀穿過他胸口,結束了他的話,夏枝退到一旁低頭道:「手滑。」
無論夏枝是真手滑還是假手滑,這一切都有已經沒有意義。混亂的夜晚過去,接下來便是忙碌的時間,各種繁瑣的流程等著眾人。
先皇入墓,新皇登基,等一切塵埃落定時,已到了春天。
十
在那個冬天,先皇沒了,世子沒了,連宋大小姐宋芷蘭也沒了。此時池塘邊上,秦修文王爺的側妃吳芷蘭遞給我一碗蓮子粥,說道:「求求你,放我走吧。」
「為什麼要走,你現在可以和秦修文一直在一起了。」
「我後悔了,我要出去開飯館,我不要嫁給他了。」
「吳芷蘭,到現在你還這麼天真嗎?」
「妹妹,不,宋大小姐,我真的後悔了,你別走……」
吳芷蘭曾經是一陣風,而今這陣風被困在府中,動彈不得。她的靈氣已被消磨,越來越像以前爹爹府中那些失寵的姨娘,整日自哀自怨。
夏枝攔住吳芷蘭, 我慢慢離開池塘,問春芽:「秦修文怎麼樣了?」
「自從鋸了腿之後就一直鬧脾氣, 摔東西,罵下人。整天躺在床上說自己是太子,新皇登基後鬧著要見新皇。」
「吳芷蘭不是去照顧他了嗎?」
「他說都是吳芷蘭害他變成這樣, 如果不是和吳芷蘭一起去騎馬,他就不會摔斷腿,他現在就是皇上,見到吳芷蘭非打即罵。」
呵, 看, 這就是當初認為吳芷蘭就是天下的男人, 隻會推卸責任,現在連唯一對他好關心他的人他都不在乎了。
「看好他,別讓他亂跑,府裡的人是該清洗一遍了, 若是秦修文不願吃飯,那就餓著好了。」
「是。」
「小武呢?讓他來見我。」
「是。」
春天, 百花齊放,我站在花園裡, 摘下一些花瓣用來做糕點。秦修文的隨身大太監小武恭敬地跟在我身後, 不對, 其實他不是太監,我都快忘了這一點。
「王妃, 您找我?」
「辛苦你在秦修文身邊待那麼久,你往後想做什麼?是進朝為官還是隨武叔學醫?」
「卑職想繼續留在王爺身邊。」
有一朵花開得特別大, 我伸手摘下,隨口問道,「為何?」
「王爺帶卑職不薄。」
我輕笑,「那你當初又何必聽我命令, 如若不然,你的王爺現在還長著右腿。」
他搖頭:「王爺鬥不過您。」
「行了,你下去吧,做什麼是你的選擇,我不幹涉。」
「謝王妃。」
我摘完花瓣準備回去,遠遠看到一個身影向我跑來, 「皇嫂嫂!皇嫂嫂!」
我蹲下來,拿出手帕給新皇擦汗:「走不要風風火火, 慢一些才有氣勢。」
「知道啦,我就跟小姐偷偷說兩句。」
「(我」「你這樣偏袒我爹爹,其他大臣可是會吃醋的。」
「皇嫂嫂,奸臣是什麼意思啊?韋老頭……韋愛卿說宋愛卿是奸臣,奸臣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要皇上自己去判斷了。」
「那皇嫂嫂是好人還是壞人, 皇姐說你是個壞人, 可是我不信。」
「我不是壞人。」
「哼,我就說嘛,皇嫂嫂那麼好,怎麼會是壞人, 皇姐說錯了。」
我在春風中淺笑著,我不是壞人也不是好人,我隻是一個權傾朝野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