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陰鸷的男人啞聲問道:“今日有雨麼?”
一旁侍立的大管事恭敬道:“並無,此刻日頭正好。”
大管事比海青明年輕許多,是個二十剛出頭的年輕男子,容貌算不得英俊,但濃眉大眼,十分正氣,有著長輩最為欣賞的男子氣概。
“那為何我聽見陣陣雷聲?”
海青明煩躁地將那書信壓下,低聲道:“我倒希望這雨能徹底下一場。”
“義父大人的意思是……”
“薛氏來信了。”海青明面無表情道,“說是,那位可能復蘇了。”
“那位?”
大管事先是一愣,隨後立即反應起,能令自家義父這般諱莫如深的存在,世上根本寥寥無幾。
“是仙人麼?”
海青明緩緩搖頭。
大管事當即肅然,內心甚至生出了淡淡畏懼。
能成為海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大管事自身也不是什麼小角色,他由於能力出眾,被海青明收作義子,因此某些上古隱秘,身為左膀右臂,他知道的甚至比小宗掌門更清楚。
“薛氏……如何說?”
“說祂怨氣滔天,惡孽纏身,非但奪取谷聖秘境核心,毀了一方天地不說,還廢了諸多精英弟子根骨,乃至奪取性命,要我們務必小心。而話裡話外,盡是希望我們能聯系仙人,再度商討應對之計。”
海青明毫無隱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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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氏如今幾乎絕戶,僅他膝下還有一女,因此管事等中堅力量,他紛紛收了義子,權當拉攏。
“且先不說此事,無論如何,祂都還在北部攪風攪雨,暫時牽連不到我們。”
海青明面無表情道:“綾羅那邊如何了?”
海綾羅,海青明的女兒,海氏下一代唯一的血脈。
提起這位海小姐,大管事的表情稍有些不自在。
“大小姐她……還是老樣子。”
海青明嘆了口氣:“我知曉要你娶她,是讓你受了屈辱……但無妨,此事並無外人知曉。”
大管事表情愈發古怪了,但他隻重重點下頭。
“小子定會待大小姐一心一意。”
“嗯。”海青明滿意頷首,“不過她那邊我還有些安排……你們的婚事,待她及笄後再說吧。”
“是。”
聊完女兒,海青明重新坐會椅子,不快道:“你去看看那邊風雷聲怎麼回事……惹得人心頭平添不快。我想想如何回信。”
“是!”
直到義子轉身離去,小心關上門,海青明這素來以狠辣著稱的梟雄,才長長嘆口氣。
有件事是他連義子兼未來女婿都沒敢說的。
那些人邀請他參與的,根本不是應對之策,而是如何再度引祂墮落,甚至弑神!
甚至已有了套看起來頗為可行的策略。
他海氏與那位定然不死不休,但要讓他們做排頭兵,卻萬萬不可。
唉……這可如何抉擇啊。
而另一邊,懷有心事的大管事海滄浪終於趕到現場。
許多人圍著一個身形纖細的美貌少女,個個身心緊繃,殺氣騰騰。
而那少女居然也毫無懼色,就悠闲自在地站在那裡。
“大管事!”
發覺他來,眾人紛紛行禮。
更有人快嘴,立即告知此處情況。
海滄浪聽了,卻沒完全注意聽。
他的修為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乃是真真正正的合道期修士,因此他能感應到,現場有濃鬱到化不開的,“那位”的氣息。
而面前的少女,看起來輕盈自在,可在真正的強者眼中,她全身上下,頭發肌膚,無不被“那位”氣息緊緊包裹,仿若封入琥珀的蝴蝶,雖然美麗,卻已經被徹底佔有桎梏。
祂復蘇了。
北部被攪了個天翻地覆。
能引動天雷,鬢棲金鳳的神秘少女……
義父密信中的樁樁件件,都與眼前情景對了起來。
海滄浪甚至顧不得管那兩個被天雷劈得外焦裡嫩的傷員,隻傳音入密,緊緊盯著清禾。
“閣下何人?!”
清禾是專門沒有離開現場的,就等個能管事的人來傳話。
她雖然沒有自己已經成為傳聞中的大惡人的自覺,但剛才琢磨了一下,發現自己並不介意,甚至很歡迎這樣的傳聞出現得更廣些。
她希望所有不敬神靈,所有褻瀆天道之人都能知道。
那位被眾生背叛,被眾生傷害,被他們刻意遺忘封印的神靈——回來了。
讓他們在恐懼中等待隨時降臨的死亡,才算痛快。
“我是祓神的新娘。”
清禾向海滄浪微微一笑
她念出了兩個禁忌詞。
一個是仙人的忌諱——聞之即死的祓神。
一個是神靈的忌諱——他的新娘。
然而。
現場無事發生。
所有人瞠目結舌,望著那口出狂言的少女。
可偏偏。
就是無事發生!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竟有些令人驚悚的羞澀。
她知道她說了什麼嗎?羞澀個屁啊!
少女輕柔地說道:“你們,可以叫我清禾。”
第三十六章 害羞
“我是,祓神的新娘。”
少女稍顯羞澀地笑了笑。
“你們可以叫我清禾。”
全場鴉雀無聲。
各色各異的目光投向站在中央的美貌少女,她看起來是很美麗,甚至有種極為罕有的純澈清靈氣質……但再回憶一遍,她剛才在說什麼?
神靈新娘?
那位的新娘?
她?
了解祓神內情者內心驚濤駭浪自不必提,而更多不清楚這被仙人刻意抹除的隱秘的人,隻是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祓神?
是什麼旮旯角的邪神麼?
但看到少數人臉上驚駭恐懼的神情,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聽到那兩個字時,海滄浪本已做好等死準備,卻沒想玄武遺咒並未降臨。
而這越發證明了少女言語的真實性。
“請問,您蒞臨水遺島,有何賜教?”海滄浪小心翼翼地問道。
此刻,別看清禾面帶平靜微笑,其實內心也在默默捂臉。
無論是原作描述,還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都能發現,祓神對自己墮落長眠期間的經歷,其實非常厭惡。
因為在這段時間內,祓神由於凡人邪祀,做了些極不符合神靈身份的事。
最典型的便是接受神靈新娘,這一穢.亂行徑。
她在意祓神感受,便在心裡打補丁,解釋道:“我沒有那什麼的意思哦。”
總之,虛心道歉,拒絕誤會。
“我知道。”
神靈語氣平靜,聽起來倒沒動怒,大概早就知道她是什麼冒失性子。
“今後務必謹言慎行。”
清禾頓時笑起來:“嗯,下次一定!”
至於下次冒失時候還記不記得神靈訓誡?
那等下次再說嘛。
……
清禾去應付鴉雀無聲的凡人,神靈則繼續維持闔目靜心的狀態。
絕大多數情況下,祓神都於棺椁中閉關,隻額外留出分神關注清禾。
因為神靈本體需要沉浸在無邊荒蕪的寂靜中,以壓制內心萬年積累的惡孽戾氣。
通常來說,沒有任何存在會打擾這種狀態下的神靈,即使是那幾朵得了天眷,能夠隨侍身側的花朵,也隻安安靜靜地陪伴著沉睡神靈。
所有人當中,唯獨除了某個不識趣的、沒腦子的、封了許久嘴巴仍然沒長記性的——赤霄劍靈。
【天道大人,您剛才出現心跳了!】
劍靈咋咋呼呼道。
一般來說,三界中最最最敬愛天道大人的劍靈都會在祓神沉眠時保持安靜,甚至阻撓一切打擾神靈的存在。
可是剛才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大了。
心跳!
心跳诶!
神靈空無一物的胸腔,竟然短暫出現心髒的急速跳動,這豈不是意味著——
劍靈喜氣洋洋道:【您離復生又近了一步!】
祓神“嗯”了一聲,自己也有察覺。
在連續收回兩塊血肉後,他已不似最初復蘇時那樣,隻能維持幻形,隻要稍加碰觸,就會發現本質仍是白骨。
如今,祓神能短暫凝實幻影,具有基本的冰涼僵硬觸感。
可軀殼內最關鍵的眼舌器髒,暫時無法凝實。
因為那些部分與軀體不同,當初是連帶神靈的感情一起,為萬物點靈,甚至演化出新的物種。
要想重新凝實,幾近枯木生花。牽扯到自身奧秘,因此就連神靈本尊也暫且不清楚何為最有效策略。
這麼說來,剛才能短暫聽到心跳,確實值得欣喜。
隻說到此處,雙方都能滿意收場。
偏偏,某個聰明劍靈開始嘗試復盤。
【所以剛才是什麼原因,讓您短暫恢復心跳呢?】
赤霄想找出規律,幫助敬愛的天道大人更好康復。
他冥思苦想許久。
【好像是從清禾說了那句十分大不敬的,自稱是您的新娘開始的。】
“或許吧。”神靈平和應道,語氣並無劍靈預想的驚喜。
【您……不高興麼?】
畢竟是聰明劍靈,慢慢的也能察覺到天道大人的情緒細節,他頓時忐忑道:【要是您不喜歡,那我就不說了。】
“無妨。”神靈聲音高遠而淡漠。
“她那句話極為放肆冒犯,我心緒有所波動,乃是理應。”
【哦哦,原來如此。】
見神靈情緒波動不過一瞬間,此時也態度平淡,赤霄便將到了嘴邊的“讓她站在中原之土向四海宣告她為祓神新娘”的提議咽了回去。
【那我先行告退,望您早日祓祟出關。】
“嗯。”
話題至此結束。
待赤霄靈識離開,荒蕪寂靜中再度隻留下祓神,神靈便闔上雙目,繼續靜心休憩。
但沒過多久。
祓神睜開眼。
他安靜地注視混沌少頃,稍稍思忖,最後手中靈光閃現,出現了某隻造型別致典雅的古鏡。
白澤鏡。
這隻鏡子能感知天意,偏偏最喜歡胡說八道,此刻正好考校是否有所改正。
神靈手執鏡子,淡淡望入鏡中。
他剛才短暫出現心跳,怎麼回事?
神靈有問,白澤鏡立刻給出回答。
鏡中水面浮動,映照出俊美森嚴的黑發神靈。
神靈肌膚冰冷蒼白,而黑發如墨,因此任何色彩在他身上都會極鮮明。
此時他便疑惑發現,自己理應蒼白冰冷的耳垂,此刻竟浮現極為明顯的緋色。
它想暗示什麼?
祓神微微蹙眉,又在胡說八道。
於是把白澤鏡重新壓箱底。
而在感知到神靈否定想法後,白澤鏡水面立刻開始波動,仿佛試圖辯解。
然而反抗無效。
該關還是得關。
而在把白澤鏡壓箱底之後,神靈稍作遲疑,慢慢抬起手,修長指尖輕觸耳垂。
——溫度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