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來到水遺島時,直觀感覺便是喧鬧,與吹拂而來的海風,海島風情極為迷人。
說起來,她去過的地方不多,但風土人情都十分鮮明。
神靈所居的天元中洲自不必說,山野廣袤,鬱鬱蔥蔥,煙霧縹緲,堪稱世外仙境。
去谷聖秘境的那次,則是北荒典型地理環境的代表,為寒風烈烈,人跡罕至的凍原。
而水遺島,這北荒眾多綠洲中的明珠,卻有著獨特的豐茂。
繁華喧鬧與慵懶平靜在這座海島上奇妙交織。
因為島上人口稠密,土地面積受限,水遺島的建築間隙均頗為逼仄。
正如海風日日吹拂過珍珠上的塵灰,使珍珠光潤明亮。
在北海海風的日夜吹拂下,水遺島整體環境十分明亮清澈,有種海鹽汽水的清新感。
此時正是下午,海風雖仍有些涼,但日頭正盛,溫暖的陽光照耀在身上,驅散了許多寒意。
來往人群無論男女,均身著華麗綢衣,其中更有許多修行者坦然與普通人共行,而互不幹擾。在這裡,連她這身環佩叮當的打扮都顯得沒那麼特立獨行了,隻像個不接地氣的大宗門弟子溜下山闲逛。
雖然也不時有人多看她一眼,卻並不大驚小怪。
清禾摸摸下巴,決定和一個路邊酒家的老伯聊聊。
她隨手端起一壇酒打量,眉眼含著淡淡笑意:“大爺,你們這裡條件真不錯啊,連酒都比其他地方貴一倍。”
能在水遺島繁華處開店,這大爺也是有番眼力的,
他看了清禾一眼,頓時有了判斷,笑呵呵道:“仙子說笑了,隻是老天爺賞飯吃。這酒乃是陳年老酒,沒什麼值錢的地方,比不得仙家的瓊漿玉液。承蒙仙緣,仙子不如帶回山門,與諸位仙長一同分享,也好叫老朽沾沾仙氣?”
Advertisement
這老伯著實會說話,不動聲色間將她捧高,換做正經的刁蠻大小姐來此處,也必然挑不出錯來。
但清禾著實不是來找茬的大小姐,老人水平極高的一番話,除了啰嗦,她什麼都沒感受出來。
她隻覺得這老伯還怪有內涵的,講話一套一套。
她掐頭去尾把話一聽,回答道:“嗯?不用了,謝謝大爺啊。”
而且她不愛喝酒,送她也沒用。
最後果不其然,什麼秘密都沒能問出來。
直待抄著手走出酒館,清禾方才猛然醒悟:“等等,我本來想打聽海氏風評的!”
祓神對她簡直無話可說,
神靈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對人均如此毫無城府麼?”
“怎麼了?”清禾虛心求教,“我哪裡錯了?您指點一下嘛。”
神靈輕嗤:“倘若這般毫無心機,就不要學別人做暗訪民情的事。”
他還道這小姑娘有所長進,知曉從細微處入手。
但從結果來看……算了,別看了。
“怎麼又這樣。”清禾不服氣,“您光說我做得不行,那怎麼樣是行,您來講講嘛。”
“此處生活富足,民風倨傲排外,因為資源充沛,修仙者對普通人的壓榨凌虐並不如北荒其他地方般嚴重,這些信息,你都看出來了麼?”
清禾心虛笑道:“那可能是差一點……”
祓神很嚴謹地糾正她的形容詞:“差很多。”
“那反正,您看出來不也提醒我了麼!”清禾有點羞惱,聲音頓時大起來,“那您看出來就等於我看出來,結果還是一樣的!”
“而且您看,我也是有自己的收獲。”
清禾剛才東張西望,看似走馬觀花……其實也確實是在興衝衝地走馬觀花。
但這不能怪她!
畢竟水遺島無論底下積累汙穢惡孽再多,其上盛放的花朵都十分美麗,極大開拓了她的見聞,見多識廣嘛,她有什麼錯!
而剛才,在東張西望間,清禾瞅到一處告示牌前擠了許多人,憑借修行者優越的目力,她成功發現布告上寫的大新聞。
此時她便要將這個情報指給祓神。
此時清禾快步走向布告欄,也沒見她參與人擠人大軍,隻施展騰挪步伐,便猶如一尾靈活的小魚,輕易鑽進人群最前排。
“怎麼樣?凌波微步我還是有好好學的。”所以才專門這麼顯擺了一下。
祓神:“……不要給輕身訣起亂七八糟的名字,臨到頭你忽然想不起來,吃虧的是你。”
“嘖。”清禾不滿地咂嘴,心說祓神好沒情趣。
她努嘴,虛空點了點告示牌,對神靈說道:“快看。”
此處為水遺島正中,人群最為擁擠盛大之處,每天都會有無數人經過這塊告示牌,看到水遺島高層意志的體現。
布告上是層層疊疊的告示,每天都會有新的告示貼上來,又有舊的告示被撕下。
在來往眾多的公文裡,隻有一張告示,最為特殊。
那便是水遺島島主,海青明發布的島主統祝——一種私人告示,是水遺島權威最高的指令,內容為延請天下名醫為女兒看病,若有名醫治愈海氏小姐,海氏願奉上十萬靈石,並且,該名醫將得到海氏的友誼與尊敬。
周圍人群議論紛紛。
“話說海島主這告示,貼了得有十三年了吧?”
“是啊,也不知這病到底怎麼回事,以海島主之尊也束手無策。”
“足足十萬靈玉,買下一條小靈脈都足夠了,若是好辦,早該解決了。”
十數年都是這樣子,卻始終未能解決,海青明這告示,已快成水遺島絕景。
“我聽我在島主府工作的家人說,大小姐罹患的,乃是名為【冰人】的罕見病。據說患有此症者,均心如冰霜,天生無情無感,四肢無知無覺。因此天長日久下去,肢體便會漸漸枯萎,直至五髒均化作冰霜而死。”
“哎喲,海小姐這病,真拖十三年了?”
“那可不,鮫人血乃是活絡經脈的頂尖藥引,要不然這島上的鮫人,都快被島主殺完了?如今海小姐隻呆在自己的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憐那花容月貌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八卦傳來傳去,海青明女兒的病在島上,早便不是什麼秘密了。
清禾閉嘴聽周圍人八卦,待聽夠了,方才好奇問祓神:“她的病可有治愈之法?”
神靈言簡意赅:“有。”
“什麼啊?”
“向我獻祭,求得賜福。”神靈淡淡道。
海青明女兒的絕症,無非是水遺島海氏歷代積累惡孽的報應。
這才導致海氏這一代,近百年來,除了嫡系家主這女兒,其他分支竟然無一血脈誕育,眼看繼續生育的希望也不大。
那縱然大小姐身患絕症,為了海氏日後將來,大家也得拼了老命治。
海氏高層絕對知曉祓神存在,也知道對於神靈而言,這點惡孽病症不過手到擒來,可他們哪敢向祓神獻祭?
“如果他們當真獻祭,您準備要什麼。”
“我所要獻祭之物著實不多。”祓神存在少許疑惑,但更多態度為漠然,“無非海氏當代族長及十八位長老性命罷了,卻不知為何,海氏寧可斷子絕孫,手上血債累累,也不向我祈禱。”
“噗。”清禾失笑出聲。
這不就是要他們親自提著腦袋送死麼,那群人渣當然不願意犧牲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見她發笑,神靈道:“嗯?”
清禾嚴肅道,進行補充說明:“沒有,我說您祭品要得還是太少了,得把他們家裡往上數四代才行。”
神靈隨意道:“若真有如此懺悔決心,取悅於我,海氏隻死一代,且事後保留這塊綠洲,也未嘗不可。”
沒錯,別看水遺島現在仍然如日中天,但支撐整個北荒的綠洲核心——天道血肉已經被祓神回收了。
那這上百個由天道血肉供養的綠洲,現在便是無源之水,遲早會幹涸。
他們對資源榨取揮霍得越厲害,衰竭得便會越快。
大約下一代,水遺島就會發現,曾經用之不盡的資源,瞬間變得捉襟見肘。
清禾說道:“但我覺得看他們現在這樣子,指望他們自己能意識到,怕是沒什麼可能。”
湖海中的魚蝦是撈不完的,山上的柴火是用不完的。
水遺島人世世代代都在傳承這樣的認知。
因為他們的祖先,是天之所鍾的優越族群,為他們開闢了這方樂土。
如今天道隕落,那他們就是樂土絕對的主人。
聽著周圍水遺島土著的聊天,清禾露出厭煩表情:“花團錦繡之下,根部真是爛透了。”
委實說,她真想直接把水遺島看熱鬧、說風涼話、汙蔑天道的雜碎,連同背叛者一起捏成小餅餅。
什麼叫氣得手痒?
她現在就很手痒。
神靈不予置評。
少女尚且未從他構建的純白世界完全脫離,因此但凡看到世間不平事,都會憤慨。
但他的憤怒,在萬年以前,就已經燃盡了,僅留下冰冷的餘燼。
祓神語氣平和地詢問:“要改變計劃麼?”
清禾本不假思索地準備回答,卻又及時忍住了:“讓我再想想。”
無論她給出什麼答案,神靈都不會反駁並實現。
所以務必慎重,做到對神靈,也對所有人負責。
負責……
這是個離清禾極遙遠的詞語。
她從未嘗試過對什麼人負責,外表乖巧,實則隨意自由慣了,卻沒想穿越後,反而日日深思熟慮,當真奇怪。
她還是決定實踐出真知,用最笨。也是最實在的方法梳理思路。
“我先去見見這海家大小姐!”
看看作為海氏當代最大一筆血債的根源,她究竟是如何被認定為無辜之人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決定清禾對水遺島的態度。
清禾輕巧向前一步,踮起腳尖,揭下了那薄薄一張告示,順手拿在掌心又看了一眼。
發現周圍安靜得過分,她抬眼才發現,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清禾已不會因旁人過度的矚目而感到驚慌緊張。
旁人的矚目再社死,能有神靈的注視更有壓迫感麼?
想要應對社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斷他。
清禾不緊不慢,衝著離自己最近的中年男人微微一笑:“這位大哥,您這般看我,是有什麼事麼?”
“沒有沒有。”這位大哥比較膽小,什麼也沒說,就鑽入人群溜走了。
“這位姐姐留步……”
清禾如法炮制,嚇走了幾個離自己最近,目光也最冒犯的人,這才露出笑容。
她隨意卷起告示,準備按照其上所說,找到島主府,卻聽有人低聲問道。
“這位小姐……你當真要去島主府?”
“嗯。”
清禾抬眼,發現和她說話的是個面容清秀的少年,雖貌不驚人,聲音卻極悅耳,令人第一印象極佳。
“怎麼啦?”
“在下隻是想提醒你,海島主近年來因為大小姐的病情,日漸……冷酷,倘若揭榜之人未能見效,便會被處以斫頭極刑。”
豁,醫鬧是吧。
清禾當即便笑了:“多謝關心,但是無妨。”
若不是條件不合適,她甚至想託人給海青明傳個話,今日祓神便要來他家為他閨女看病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怕不是祖墳冒青煙的大福氣哦。
少年見她絲毫不以為意,一時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的有依仗,還是單純愚蠢。
“總之,海氏委託並非你想的那般美差,若還有機會,奉勸你即刻抽身——”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正有幾名面容冷峻的海氏護衛,前往尋找揭榜之人。
少年不想沾上海氏這個麻煩,低聲道:“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隨後便轉頭遁入人群。
清禾便站在原地等護衛來抓她。
順便在心裡和祓神聊天。
“哎,我是不是表現得驚慌一點比較好?”她仿佛鄭重地考慮,“但現在我也不太怕這種事情吧?”
“但我這麼淡定,會不會叫他們有點疑慮,匯報給海青明,打草驚蛇呢?”
“姑且也算是經歷幾次大場面,我還是穩重些吧。”
祓神實在聽不下去她臭屁的自吹自擂。
他冷聲道:“方才那名少年,乃是鮫人,你看出來了麼?”
啊?
“難怪他聲音那麼好聽……但是不對,他長得沒那麼好看,不是都說鮫人無分男女,均是天姿國色麼?”
倘若祓神在地球做過老師,他必然會用一句話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血壓高了。
真的高了。
神靈慢條斯理,循循善誘:“那你可知,世上存在一種靈術,名為易容?”
“前日方才教過你,令你好生練習。”
清禾從祓神狀似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殺意,當即試圖糊弄過去,甜甜一笑:“這不是您在身邊,我的心神就全在您身上,顧不得思索了嘛。”
祓神不想理這花言巧語的小姑娘。
清禾道:“不過確實應該好好學的,這樣至少能看見鮫人的本來面貌。”
她打心底好奇少年清秀外表下的真實容貌。
“祓神大人,他長得好不好看?”
以凡人世俗眼光而論,那鮫人少年自是清朗溫柔,俊秀無比。
但他為何要與她說?
不待祓神回答,清禾便回答了自己:“算了,沒看見就沒看見,和您比,哪個不是胭脂俗粉?不看也罷。”
神靈淡淡道:“倒也尚可。”
祓神的尚可等於非常好。
也就是說,那鮫人非常好看,隻是神靈剛才不想說。
清禾頓時心滿意足。
和祓神大人玩問答遊戲,是需要一點小技巧的。
此時,那四名護衛也走到清禾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身量纖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