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近的距離,那空蕩雙目直直地盯著她,殺傷力十足。
清禾:!
她被嚇了一跳。
見少女氣息動搖,祓神料她做賊心虛,面容頓時越發冷酷,微闔雙目,不再理會她。
氣氛更加尷尬了。
清禾懊惱地琢磨自己為何屢屢失手,可沒等想出原因,祓神已幹脆地收回手。
“好了。”
她立刻露出大大笑容:“多謝您出手相助。”
“此為契約內容,理應如此,不必謝我。”
祓神不太想理會她。
他冷淡地令清禾自尋住處,自己則飄回黑木棺椁,回歸本體。
大概是習慣了祓神的冷臉。
她站在原處,瞧著祓神冷著臉飄來飄去的樣子,看著看著,竟覺得頗有種奇怪的萌點。
嗯。
如果祓神不會趕她走,態度再好點,就更可愛了。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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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好像有好幾次,都說錯話叫祓神生氣了……問題是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那句話說得不對勁。
哎。
職場真難。
等後天契約結束,她能用什麼理由繼續留在這裡呢?
深夜。
偌大地宮,再度回歸冷清。
夜明珠光亮灑在黑木棺椁周圍,皎潔而柔和,奇怪的是,棺椁本身卻沒有得到半分映照。
它如同深淵,吞噬了一切靠近它的光芒。
清禾疲倦不堪,經過一天反復折騰,她身體早便發出抗議了。
坐在地上緩口氣時,她嘴欠地試探。
“如果我沒找到床鋪,今晚能睡在您旁邊麼?”
說完她補充:“如果不行,您當我沒說。”
祓神平靜聲音自棺椁中傳出。
“棺椁非活人所居,若你想,可以一試。”
她打個寒噤,識趣閉嘴。
“知道啦。”
不就是不許進棺材嘛。
口氣這麼兇幹嘛。
見祓神不讓她睡棺椁,她隻好另尋床鋪。
清禾從別處宮室找到錦緞絲綢,連同軟榻一起千裡迢迢搬到鎖靈殿門口,準備做成簡單的地鋪。
“祓神大人,我就睡到這裡啦。離您近點,我安心。”
然而她剛踏進一步,就像撞上了一堵風牆,沒來由的陰風吹來,把她連人帶被褥裹作一團,打包丟出鎖靈殿。
……哼。
不讓就不讓,直說嘛。
清禾人慫,沒敢直白抗議。
她氣鼓鼓在黑門外重新鋪好床鋪,警惕地壓在床上,防止吹跑。
這次倒是沒被祓神丟走。
等了會兒,確定安全後,她才鑽進被窩伸展全身。
雖然身上還有傷口,但她精力完全透支,現在隻想倒頭睡一覺,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睡前,她終究不計前嫌,嘟囔道。
“祓神大人,晚安。”
耳旁靜悄悄的。
不管祓神聽沒聽到,反正清禾說完晚安後,很快便睡著了。
可惜睡覺也沒睡踏實。
昏沉睡夢中,她恍惚聽見了摳抓硬物的刺耳聲音,以及人類哀求啜泣的低語。
那聲音逐漸響亮,直到將她吵醒。
清禾先是迷茫睜眼,在確定不是幻聽後,迅速清醒過來,摘下眼罩尋聲望去——
巨大的詭異聲響是從鎖靈殿中傳來的。
仿佛有猙獰厲鬼被關在棺椁裡拼命掙扎,否則絕無可能發出這種刀具劃過鋼板的刺耳摩擦聲。聲音尖利絕望,猶如煉獄之中被凌遲的怨魂。
在刺耳摩擦聲裡,還混雜著人類的啜泣低語,但根本分辨不出內容。
那更像是萬千人類的哭泣哀嚎合做一聲。
掙扎最為劇烈時,棺蓋幾乎要被掀開,然而黑色陣法迅速運作反應,暗金色咒符蔓延上棺椁,光芒大盛,化作“鎮”字,死死壓制住棺椁。
發生了什麼?
是祓神出事了麼?
清禾來不及發問,龐大混亂的聲音逐漸混雜在一起,響徹她的神魂,天靈蓋都被這聲音貫穿,鑿開般的劇痛。
她猝不及防,痛得倒吸冷氣,眼前瞬間泛了淚花,如被人當頭打了數記悶棍,隻能捂頭蜷縮在床榻上,連話都說不出。
赤霄劍似乎在激動提醒她,但她除了“天道”二字,什麼都聽不清楚。
好在清禾姑且還保留著最後思考能力。
她意識到,這是祓神傳達給她的感受。
赤霄劍說過,她已為祓神眷屬,與其共感。沒來由出現的冰冷、溫暖、疼痛……均是祓神所見,祓神所感。
而這種崩潰疼痛,已是受契約限制,被約束無數倍的效果。
祓神又該是怎樣的感受?
她痛得在床鋪上輾轉蜷縮,然而非但沒能忍耐過去,又一陣劇痛襲來,竟比之前更痛十倍。
——無力的身軀,反而被激出瞬間的爆發力。
她痛得瞬間從床榻上彈起,跌跌撞撞奔至風波源頭,知曉必須讓祓神清醒過來。
神靈承受的痛苦,哪怕隻是一粒沙塵那般大的餘波,都能將凡人壓垮。
再這樣下去,她會崩潰的。
黑色法陣對凡人無效,並未束縛她。
清禾踉跄跌倒在棺椁旁,顧不得禮儀,急切拍打棺蓋:“你還好——”
剩下言語,盡數化作疼痛的喘息,被她咽了回去。
手掌接觸到棺椁瞬間,那些囈語哀嚎哭泣,百倍清晰的回蕩在她耳邊。
“想要突破化神期。”
癲狂渴求的聲音。
“大師兄好礙眼,祓神在上,請幫我咒殺他。”
嫉妒憎恨的聲音。
“祓神大人,請您品嘗新娘,將子嗣血脈賜予人間。”
狂喜貪婪的聲音。
……
聲音混雜狂亂,凡人貪嗔痴念化作的孽障,猶如濃厚瘴氣將神靈糾纏,猶如剔骨利刃,寸寸琢磨祓神遺骸。
清禾艱難摒棄所有聲音的幹擾,於最深處,聽見陰鬱而執拗的低語。
“好痛。”
“好吵。”
“凡人貪得無厭。”
“若是盡數消失……”
是祓神的聲音!
她大喊出聲,嘗試自行壓下耳畔繁雜不堪的聲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她用力拍打棺椁,在心裡大聲吶喊。
“祓神大人,能聽到嗎?”
“不要理他們,聽我的聲音!”
“我什麼都不要!聽我的聲音!”
她呼喚了多久?
不知道。
直到掌心拍得紅腫,痛到麻木。
直到聲線沙啞,不復清亮。
直到冰冷的手指緊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動作。
祓神用了很大力氣,修長指尖深深陷入她的肌膚,清禾很懷疑自己的手腕被抓出血了。
她視線順著二人肌膚相觸之處,朝上移動,恰恰對上神靈望向她的“目光”。
神靈長發烏黑柔順,如流水般傾瀉而下,有幾縷冰涼發絲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他眉眼凜冽陰鬱。
神靈總是內斂冷漠的,極少情緒外露,更不要說這樣與人直接肌膚相觸。
冰冷的侵略氣息如同刀鋒,又似巍峨山嶽,吐息間,隻能感知到面前的恢弘存在。
“你在做什麼?”
話音落下,耳邊狂亂痛苦的囈語潮水般退去,隻還有些嗡嗡作響的幻聽餘音。
可比那些聲音更加恐怖的,是面前的神靈。
印象裡祓神外表清冷高華,不見半分汙穢。但此時的他……清禾分明看見可疑的黑色物質,在他身後陰影中蠕動狂舞,發出汙穢的哀聲囈語。
那是什麼?
隻是望著,便叫她頭皮發麻想要逃避。
她本能地意識到,最好不要提這些黑色物質為何物。
她清嗓,若無其事道:“我這不是擔心您麼。”
清禾盯著祓神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指,然後默默瞅向他,以眼神給予暗示。
祓神:……
神靈面無表情地松手。
她的手收回來了,但也的確多了幾條血印。
好痛嗚嗚嗚。
她在心裡悄悄龇牙咧嘴,餘光無意間瞥到,微冷的皎潔光華下,祓神陰鬱地望著她。
空洞麻木的神情使她脊背後陡然竄起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蓋。
嘶。
她試探呼喚:“祓神大人?”
“你可知,方才發生了什麼?”
她慫慫道:“不知道。”
“你在心虛。”
她心說祓神怎麼又開始不講道理。
她閉眼吹彩虹屁,隻想趕緊糊弄過去,安心睡覺。
“您這般威嚴,誰會不覺得心虛?”
“有人舉行人祭,擾了我的清夢。”祓神平靜道,“我很生氣。”
清禾登時不困了。
她認真道:“您沒回應吧?”
用著敬語,但口吻聽起來竟有幾分嚴肅譴責之意,好似肩負著督查引導職責似的。
他輕聲道:“我回應他們以死亡。”
他本以為少女會面露虛假造作的驚恐,然而……
少女神情瞬間舒展開,笑眯眯道:“哦,那沒事了。”
祓神沒作孽就好,多殺幾個活祭人類的邪修,還算立功德呢。
祓神覺得不對勁。
他繼續用那種令人極其不安的冷酷神情注視著她,給她施加壓力。
“祭祀者,為柳氏。”
方才事故令他極不愉快,想起了萬年之前的某些記憶。
他沒心思再與這愚蠢女孩玩猜謎遊戲,直白說出了對方同謀的跟腳。
“啊?”
清禾陷入嚴肅思考。
她推測祓神這麼說是等她表態,便打起精神,同仇敵愾道:“確實該殺!”
表演尚可。
他不疾不徐道:“那群修士很惶恐,詢問是否新娘令我不滿。”
說完,便神情莫測地望向她。
注意到祓神表情後,清禾震怒!
柳家人有病吧,沒事提她幹嘛?
她理所當然道:“我還不討您喜歡麼?”
祓神輕嘲,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