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景逍:“爸說的是,我記住了。”
梅鳳年半靠在太師椅上,看著手機屏裡的小兒子,從那副漂亮的眉眼間,他依稀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不由再次生出幾分感慨,嘆了口氣,說:“景逍,爸爸老了,又有重病在身上,我這段時間每天都掐著日子在過,估摸著自己是沒多少天可活了。我死以後,你願不願意接我的班?”
聽完父親的話,梅景逍心頭也微微一沉,抿唇,語氣如常地說:“公司的事,大哥和二哥應該都比我熟悉得多。”
“老四。”梅鳳年笑,“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梅氏。”
梅景逍沒有說話。
梅鳳年接著道:“現在國際形勢瞬息萬變,組織裡正是用人的時候,前幾天我和‘神父’秘密聯系的時候,已經向上面引薦了你。我們是父子,我了解你的心性,你和我,都有一樣的追求和信仰。隻有你來替我接任中國區代理人,我才能放心。”
對面,梅景逍也平靜直視著屏幕裡的父親,片刻,點點頭,“我明白爸爸您的意思了。”
梅鳳年見狀,唇畔緩緩勾起一抹滿意的笑,又漫不經心地說:“之前我去醫院做檢查,拍了片,發現腫瘤已經擴散到了骨頭裡。當時專家們都一臉沉重,就我一個滿臉的無所謂。他們還很奇怪,問我為什麼一點都不害怕,為什麼有這麼好的心態。”
“像這些蠢驢居然都能成為醫學界的泰山北鬥。”梅鳳年搖頭,心中似乎充滿了惋惜,“當時我突然就明白了神父的話。”
“神父告訴我,他最開始認為,這個世界之所以充滿罪惡,是因為資源太匱乏,人均得到的太少,所以才會有貪婪,有惡念。後來他又突然意識到,資源匱乏,歸根結底,罪在人太多。”
“這個世界真的非常擁擠,隻有通過各種辦法清除掉不應該存在的人類,世界才會變得更好。”
“神父扛起了這個使命,所以才有了‘紅狼’。恐怖襲擊、病毒投放、在各個國家之間買賣機密、制造國與國的矛盾,以及挑起戰爭……組織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類更輝煌的明天。”
梅鳳年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視頻裡的美少年,溫聲道:“在你和你兩個哥哥都還很小的時候,我就開始告訴你們‘人類清除計劃’的意義,當時,隻有你發自內心認同神父的觀點。當時我就知道,你堪當大任。瞧,現在你長大了,經歷的事情更多、看到的黑暗更多,是不是更加覺得這項事業偉大?”
梅景逍認真聽梅鳳年說著,點頭,“是的。”
“行了,其他事就等你回來再說。”梅鳳年頓了下,又提醒,“別再給你南哥使絆子,烏市的任務要是再失敗,神父會不高興。”
梅景逍聽完,眉心很輕微地皺了下,像是有點不甘心又像是有點可惜,靜默幾秒,最終也隻能應道:“好,我知道了。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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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楊村成功脫險後,程菲和周清南在當天晚上七點多抵達了蘭貴縣城區。
同行的自然還有不遠千裡趕來救援的陸巖同志。
蘭貴縣就芝麻大點的地兒,解放牌紅色大貨車駛入縣城後,沿著主街行駛幾分鍾,轉過一個彎,便來到了酒店大門口。
幾人回程途中,程菲已經用手機給趙逸文報了個平安,但盡管如此,負責接待工作的趙逸文還是擔心得不行,生怕考察團的幾位再在蘭貴出個什麼事。
遠遠瞧見貨車駛來,等在酒店外的趙逸文本來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程菲和周清南從卡車頭裡出來,趙逸文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欣喜地迎上去。
“程助理!周總!”趙逸文一路小跑來到兩人跟前,拍著心口道,“你們可算平安回來了!昨晚梁主任才被圍毆致傷,您二位要是再有個好歹,我估計隻能引咎辭職了。”
“我們沒什麼事。”程菲衝趙逸文笑了下,說,“小趙主任不用緊張。”
趙逸文點了點頭,又蹙起眉:“對了程助理,你之前在電話裡說,你們遇到了綁匪?”
“嗯。”程菲點頭。
“昨天搞圍毆,今天搞綁架,我來蘭貴縣這麼久,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惡劣的事!太令人氣憤了!”小趙主任義憤填膺,說著想起什麼,又定下神,出主意道,“這樣,程助理、周總,我這就陪你們去派出所報案!你們把今天被綁架的事一五一十說給警察同志聽,相信很快就能偵破案件,揪出幕後黑手!”
“報案我一個人去就行。”程菲說。
話音落地,周清南眉峰微挑,側目看了她一眼。
小趙主任也有點茫然,不解地問:“你一個人?”
“對呀。”
“這……”趙逸文幹笑了聲,眼神往周清南身上掃了眼,試探著問,“周總是有什麼不方便嗎?”
程菲卡了殼,但她下一秒就想好說辭,清清嗓子很隨意擺擺手,道:“唉,就是一些想要錢的混混而已,也沒給我們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我一個人去派出所說明情況就行了。周總沒必要去,就留在酒店休息吧。”
“好吧。”趙逸文聽完,緩慢地點點頭。
兩人商量完,之後便準備一起去附近的派出所報案。
程菲和趙逸文並肩走著。
她想起什麼,問:“對了,老李他們倆現在怎麼樣?”
“在醫院做檢查呢,目前得到的消息是沒什麼大礙。”趙逸文。
程菲聽後,放下心來,點點頭:“那就好。”
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微蹙眉,察覺到背後似乎跟著一陣腳步聲,下意識回了下頭。
隻見某位大佬踏著步子臉色平靜,居然就一直無聲無息跟在她和趙逸文後頭。
程菲:“……”
程菲愣了下,脫口問道:“你幹什麼?”
“不是要去派出所報案。”周清南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語氣淡淡,“一起。”
程菲輕皺眉頭,急得一把將他胳膊拽過來,貼近他,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你腦子被門夾了嗎,那是派出所,你這身份不用避嫌?”
周清南淡淡地說:“理論上要。”
程菲:“那你?”
周清南:“但我比較任性。”
“……”OK,你叼。
程菲額頭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無言以對,最終隻能默默妥協,由著這位大佬跟自己和小趙主任一起進了縣派出所。
一個鍾頭後,三人組從派出所大門出來了。
趙逸文考慮到程菲和周清南還沒吃晚飯,本打算帶兩人去吃當地一家網紅店,不料就在這時,一通電話卻打進來,要他馬上趕回單位開會。
小趙主任沒辦法,連聲向程菲和周清南說著不好意思,之後便跟踩了風火輪一樣飛速離去。
一陣晚風吹過來,拂面微涼。
程菲站在派出所大門外,衝趙逸文的背影揮了揮手後,嘴角硬擠出的笑弧便平直了,胳膊也隨之垂下。
半秒後,她扭過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周清南距她大約三步遠,不知何時點燃的煙,正迎著風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一張遊戲人間的俊臉上神情散漫,也正直勾勾瞧著她。
真是怎麼看,都不像個正經人。
程菲瞪著他看了會兒,驀然上前,壓低嗓音道:“我都把小趙主任糊弄過去了,你幹嘛跟著來?萬一這些警察發現你不對勁,把你抓了怎麼辦?”
周清南聞言,無端端便極輕地笑出一聲,盯著她問,“這麼緊張我?”
“……”程菲耳根子發熱,不給這人插科打诨轉移話題的機會,沉聲,“現在是我在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來?”
周清南頓了下,食指輕掸煙灰:“那姓趙的對你有想法,你看不出來?”
程菲怔住。
“應付條子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最多就是添點麻煩。”周清南看著她,很冷靜地繼續說,“但是讓你離開我的視線跟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我不行。”
此時天色依然黑透,路燈的光線昏黃。
縣城的末班公交拖著老掉牙的身子吱嘎吱嘎往前開,萬物縹緲。
夏季的暑氣已經滲入了風,透過空氣浸入程菲的皮膚、身體,連帶著她的心也燥起來,跳動如雷。
周圍靜了靜。
周清南半根煙抽完。他仰頭看天,薄潤的雙唇間溢出一圈白煙,像是想起什麼,忽而又輕聲道:“程菲。”
不是程助理,也不是程小姐,偏偏最簡單的一個名字,從他口中念出來,居然也被這夜色渲染出三分親昵。
程菲心一陣接一陣的緊,輕滾了下喉嚨:“嗯?”
“今天下午在高粱地,話還沒說有說完。”周清南說,聲音像裹了邊境夜風的沙礫,聽著啞啞的,“你問的那個問題,要不要聽答案。”
晚風將程菲耳畔的發絲吹得飛舞。
她臉色緋紅,胸腔內猶如擂鼓,每一聲心跳都是鼓點,急而重,震得她頭皮發麻。
“你問我。”
周清南轉過頭來,看向那個從他無數次午夜夢回中走出來的姑娘,眼眸浸透夜色,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到底想不想要你。”
第55章
程菲沒有立刻答話。
或許是夜色太深,又或許是他面孔稍微背光的原因,周清南清淺的瞳色此時深不見底,黑沉沉的,直視過來,有重量般壓得人喘不過氣。
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瞬間,程菲竟忽然喪失了與他對視的勇氣。
她在攜著涼意的晚風中轉頭,看向小城夜晚的街景。
對面的商鋪好些都已經關門歇業,整個世界很黯淡,隻有道路兩旁的路燈投落下來燈光,毫無殺傷力的淺橙色,將這片街區籠罩。
她一定要知道那個答案嗎?
程菲目光有剎那放空,在心裡輕輕問自己。
從汽修廠戲劇性的初遇,直至今時今日,她和周清南這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各種機緣下被命運捆綁在一起,已經共同經歷過許多事。
很奇怪。
短暫的數日時光,落在她心裡的印記,卻像已經深刻了好多年……
派出所旁邊有一個雜貨鋪,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多,店鋪老板按照往日的習慣,拿著個帶鉤的鐵杆子走了出來,伸長鉤子卡住卷簾門最上端的拉環,往下一拽。
隨著“轟啦”一聲響,卷簾門落下,將裡頭的白色燈光盡數吞沒。
也正是這個聲響,將程菲從自己的思緒裡驚回現實世界。
她眼睫輕輕眨了一下,這才重新側目看向身旁的男人,彎起唇,朝他露出一個柔婉的笑,搖搖頭說:“你不用回答我了。”
周清南看著程菲,像是對她態度的轉變並不詫異,眸光卻更深,映著頭頂的夜色與昏黃路燈發出的光,顯得隱晦難明。
周清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一直都對這個答案很執著,怎麼忽然改變主意。”
“知道了答案又怎麼樣呢?”程菲輕聲接了句,不像是在問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像生吞下一牙還沒成熟的苦橙,酸澀的味道從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吐不出,咽不下,隻能哽在心裡獨自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