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抹了把禿瓢的腦門兒,眼神在程菲和周清南身上打量一圈。
這兩個外地人衣著光鮮,看起來不像是缺錢的樣子。
胖老板又問:“美女,你們外地來的,住哪兒?”
“就住旁邊的酒店。我們是電視臺的人,來這裡搞扶貧的。”程菲說著,將隨身攜帶的工作證拿出來,給老板看。
胖老板便不再有顧慮,說:“這個樣吧。你們要是不嫌棄,給個10塊錢租車費,我把我的爛摩託借給你們,你們用完也不用管油錢,騎回來還給我就是了。”
“你是說機車?”程菲窘迫,支吾著道,“可是我不會騎……”
她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周清南卻已經摸出一盒煙,給老板丟了回去。
“車費回來給。”周清南隨口說,“這個就當押金。”
胖老板仔細一瞧,見是包軟中,臉上頓時笑開一朵花,邊應著“行行行”,邊從旁邊的犄角旮旯裡推出一輛黑灰相間的機車。
頭盔就一個,周清南臉色淡淡,隨手取下來丟給程菲。
程菲下意識舉起雙手接過。
再抬眼時,那位爺已經長腿一跨騎上去,轟隆一聲,擰燃引擎。然後側過頭來瞧著她,說:“上車。”
程菲有點猶豫,挪著步子走過去,跨坐在了後面的後座位置。
戴上頭盔。
她系著下巴底下的卡扣,完了微僵,兩手不知往哪兒抓,隻能往後摸索,抓住了後方凸起的鐵欄杆,盡量不讓自己的身體和周清南接觸。
“你確定自己可以?”程菲望著男人漂亮的後腦勺,小聲嘀咕,“不會出什麼事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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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子這麼小。”周清南上半身微弓,語氣漫不經心,輕嗤,“真不知道汽修廠那天晚上,是誰給你的勇氣衝我跟前來。”
糗事被重提,程菲囧了,紅著臉低嗔:“……好好騎你的車。要是把我摔溝裡,我就隻能去縣醫院陪梁主任了!”
“怕什麼。”周清南淡淡地說,“真摔溝裡,不還有老子給你當人肉墊。”
程菲:“……”
“坐穩。”
話音落地,機車“轟”一聲飛馳而出。
程菲低呼出聲,整個身子在慣性作用下猛往前甩,額頭瞬間撞上男人硬邦邦的背部肌群。慌亂間,完全是本能尋求庇護的舉動,她兩隻胳膊一把抱住男人勁瘦的窄腰,與他貼得嚴絲合縫。
夜晚的小城風聲消寂,機車仿佛一支箭,在街道上暢通無阻,穿雲破霧。
狂風凜凜,周清南身上的襯衣鼓起了風,黑色短發也被吹得凌亂。
街燈流轉的光線一點一滴,墜入那雙深邃如海的眸。
察覺到腰腹的收束,他視線微不可察地下移。
姑娘兩隻纖細的胳膊環在他腰上,不知是害怕還是慌亂,十根手指在他腹部交握,抱得死緊,全然依賴與信任的姿態。
周清南目光收回來,看向那條混沌黑暗充滿未知的前路,嘴角很輕地勾了勾。
機車速度太快,風聲如雷,灌徹耳際。
程菲抱著周清南的腰,貼得太近,他的體溫如此陌生又熾熱,隔著單薄的衣衫布料,幾乎灼痛了她的皮膚。
如此順理成章的親近,不需顧及世俗,也不需思考未來。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透過頭盔的玻璃前擋,怔怔望著身前的男人。
餘光裡斑駁街景急速倒退,一切都是模糊的,鏡花水月如夢似幻,唯有他真切存在,每寸血肉都如此鮮活,會用血肉之軀為她擋去所有風浪。
“……”程菲輕輕合上了眼眸。
忽然生出一種詭異的希冀。
希望這條隻有他們兩個的路,永遠、永遠都到不了終點。
不知過了多久。
程菲冷不丁啟唇,輕喚了一聲:“周清南。”
“嗯?”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如果不幹這行了,打算做點什麼?”
周清南頓了幾秒,回答:“沒想過。”
程菲對這個回答似乎並不詫異,安靜了會兒,又問:“從來沒考慮過未來嗎?”
“沒有。”周清南平靜地說。
程菲眼底泛起一絲細微的惆悵,沒有再說話,隻是沉默地抱緊他,悄悄將臉頰輕貼上他的背。
周清南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眸色極深,將油門轟到最大。
風聲更烈了。
身不由己的人,好像從來沒有資格考慮未來。
拂曉未至,愛意難言。
隻是,如果有如果。
第50章
夜濃如墨,機車一路狂飆,不多時便抵達目的地。
車停了,耳畔呼號的狂風也跟著風停了。
周清南將機車停穩,仍保持著弓腰姿勢,將一條格外修長的右腿放下踩地上,作為支撐點。也不說話,隻無聲等待身後人反應。
由於之前的速度太快,程菲的身體在剎車時往前急衝了下,整個腦袋重重撞在周清南的背上。
戴了頭盔有緩衝,撞上去沒感覺到痛,反倒讓她思緒回歸現實,整副頭腦都在那一瞬間清醒過來。
“……”
意識到縣醫院已經近在眼前,自己的雙手卻還緊緊抱著男人的腰腹,程菲回神後不禁有些窘迫,雙頰微紅,當即被燙到似的將兩條胳膊松開。
腰間緊縛了一路的力道消失,甜蜜的負擔也隨之消散,像蝴蝶振翅而過,沒留下絲毫痕跡。
周清南心弦微動,很輕地抬了下眼,眉目間的神色卻仍舊冷靜而淡漠,沒什麼語氣地說:“到了。”
“……哦。”程菲點點頭,手扶著機車尾部的鐵欄,小心翼翼下了車。
蘭貴縣雖然人煙稀少,但醫院這種場所,全國各地都一樣,從來不缺病人。
此時已經將近夜裡十點,急診大門外卻站了好些人,有病患有家屬。那些病人裡,有捂著肚子看著像急性腸胃炎的,有跟老婆打架被咬掉一隻耳朵的,個個臉色蒼白哎喲連天,倒顯出了一番另類的熱鬧勁兒。
周圍人一多,動靜越多,人的注意力就容易被轉移。
程菲站在醫院急診樓外頭,錯亂失序的心跳逐漸平復,臉上曖昧的紅暈也有了消散之勢。
她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定下心神,將戴在頭上的頭盔取下來,一隻手整理了下微亂的發絲,一隻手把頭盔遞還給周清南。
從這姑娘下車開始,周清南眼神就沒從她身上離開過。
他保持著坐車上的姿勢,瞧著姑娘瑰豔的臉蛋和刻意偽裝出來的淡定,眼神直勾勾的,意味不明。
見她遞來頭盔,隨手接過來,把頭盔往機車後視鏡上一掛,跨腿下了車。
程菲全程沒敢看周清南的眼睛。
她目光飄忽,清了清嗓子,盡量用最自然隨意的口吻,說:“小趙主任在電話裡說梁瀚受的全是外傷,這會兒正在急診科處理傷口。你是在外面等我,還是跟我一起進去?”
“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周清南說,“在回濱港之前,你要時刻待在我視線範圍內,寸步不離。”
“……”程菲眸光跳了跳,心口又是一陣發緊,下意識抬起眼簾,看他。
正好便對上男人沉若深海的眸。
周清南筆直瞧著她,冷靜地道:“以程助理淵博的學識,‘寸步不離’是什麼意思,應該不需要我跟你科普。”
“……好吧。”
程菲本來臉都沒那麼紅了,聽他一本正經說完這番話,兩腮的溫度又猛地蹿升上去。她頓了下,接著又小聲嘀咕似的補充,“周總您都不嫌麻煩,我又有什麼話說。”
周清南把她的一系列微表情收入眼底,片刻,挑了下眉,下巴往急診樓入口的方向隨意一抬:“請吧。”
程菲抬眸看過去。
今晚的天色尤其暗,黑沉沉的,天際濃雲翻滾,一副又要下雨的勢頭。
“急診室”三個大字豎立在一棟一層樓高平房建築上端,顏色鮮紅,“診”字偏旁部分的燈牌年久失修已經損壞,黯淡無光澤,幽幽紅光像惡犬之眼,在夜色中看上去莫名詭異。
程菲不知想到什麼,微皺眉頭,沒說話,徑自朝急診科方向快步行去。
蘭貴縣醫院的急診掛號廳不大,總共就兩個值班護士,坐在一張小木桌旁,正在給掛急診的病患量體溫測血壓。
“大爺哪兒不舒服?”年輕護士拿出一本小冊子,詢問在木桌前落座的一個老大爺。
“今天下午就開始發燒。”回話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穿件花裡胡哨的紫紅色連衣裙,神情焦灼,“本來我們以為他感冒咯,吃了點兒點抗病毒顆粒和退燒藥,結果燒到了晚上都退不下來,還突然又拉又吐,本來年紀就大了,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了,咋經得起這種折騰嘛!我就說趕緊來掛個號……”
小護士對婦人描述的症狀很熟悉,沒太大反應,隨口說:“應該是急性腸胃炎。”
說完話的同時,她遞了一支老式的水銀溫度計給中年婦人,說:“測個體溫,五分鍾之後拿過來。”
“好嘞好嘞。”中年婦人接過溫度計,伸手扶起臉色蒼白的老大爺,說,“走爸,去旁邊測體溫。”
小護士看眼桌前空了的凳子,抬起頭,拿圓珠筆敲敲桌面,“下一個!”
就在這時,一道嗓音從身側傳來,說的不是蘭貴本地方言,而是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很有禮貌地問:“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護士老師,請問病人梁瀚這會兒在哪間病房?”
小護士轉過頭,視線在程菲身上打量一遭,皺眉:“梁瀚是誰?”
“就是一個受了外傷的病人。”程菲沒見到梁主任本人,隻能根據趙逸文在電話裡的說辭來描述,“被打得頭破血流,看起來就像馬上要掛了的那個。”
小護士:“……”
小護士被這番血腥的形容嗆了下,很快就回憶起來,指路說:“哦,你說那個外地人啊。剛包扎完傷口,這會兒應該在輸液。治療室1。順著這個走廊走到頭,右轉第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