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將有些暈乎的徐霞曼扶上轎車後座,目送車輛離去。
吃完飯,送完人,今晚這場局就算是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
程菲心情輕松了些,繼而便邊往電梯廳的方向走,便在地圖上查找起乘地鐵回家的線路。
然而,走出沒幾步,一道低沉男聲忽然從後方傳來,叫住她:“程菲小姐。”
“……”程菲識別出這道熟悉的嗓音,詫異的同時,轉過腦袋。
隻見幾米遠外站著一個穿黑色夾克的男青年,身形魁梧,面貌英偉,眉峰橫過一道猙獰刀疤,不是陸巖是誰。
“陸巖?”程菲驚訝極了,“你怎麼在這裡?”
“老板吩咐我送你回家。”陸巖回道。
程菲遲疑,本來想婉拒狠人刀疤哥和他家老板的好意,可轉念一想,刀疤小哥大老遠趕來,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再一拒絕,豈不是讓人家白跑一趟?
古惑仔的時間也是時間,古惑仔的時間也很寶貴。
如是思索著,程菲也不推辭了,大大方方地答應下來。
兩分鍾後,程菲跟在陸巖身後來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越野車前。
陸巖徑自進了駕駛席,程菲出於禮節,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副駕駛席那一側,開門上車。
陸巖:“……”
陸巖轉頭看向程菲,表情微妙,眼神怪異。
程菲這頭剛坐下,正在給自己系安全帶,見陸巖這副神態,不禁狐疑,茫然地問:“怎麼了?”
Advertisement
話音剛落,便聽見車廂內響起一道她已經相當熟悉的嗓音,低沉微啞,隱隱透著一絲疲乏,淡聲道:“離我那麼遠做什麼。”
程菲:“…………”
?
程菲簡直被這個聲音驚傻了,機器人似的一卡一頓轉脖子,回頭看向越野車寬敞的後排區域。
周清南西裝筆挺坐在右側,一雙大長腿優雅又慵懶地交疊著,眸微合,正在閉目養神。
程菲:……???
等等,這位大佬剛才不是跟梅氏集團的人一起走了嗎?什麼時候跑回來的?
就在程菲凌亂之際,背後的大佬又開口了。
周清南眼也不睜,隻淡淡說了五個字,說:“坐我旁邊來。”
第30章
聽完後排那位大佬的話,程菲想著自己坐都坐下了,再換去後座麻煩得很,便朝後排那位爺笑了笑,禮貌婉拒,說:“周先生您一個人坐後面寬敞一些,我看,我就不用換過來了吧。”
話音落地,周清南還是沒有睜開眼睛,照舊語氣如常:“坐我旁邊來。我不想重復第三遍。”
程菲:“……”
這麼執著讓我換到你旁邊,你旁邊的位置是鑲了金還是嵌了鑽?坐上去能撿錢還是怎麼地?
程菲心裡一陣無語,但又不敢當面將自己的困惑和不滿表露出來,隻能默默推開副駕駛這邊的門,下了車,再乖乖繞行至後排,拉開車門,正襟危坐。
平心而論,周清南這輛豪車的內部空間已經很豪華,但大佬的氣場實在凌冽,就算他隻是安安靜靜坐在那兒,頭枕椅背閉目養神,一句話都不說,也足以令整個車廂內的氣氛壓抑低冷。
因此程菲頗為拘謹,坐定之後,纖細的背脊挺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隻時不時拿眼風往身旁偷瞄一眼,暗中觀察周清南的臉色。
其實她以前確實挺怕周清南的。
無論是汽修廠初遇他碾壓另外兩名大佬級角色,還是不夜城KTV裡他公然逆勢而為護下她,樁樁件件,都不難看出,這人的行事風格霸道強勢,是個不講半分情面的狠角色。
但隨著後面的相處越來越多,她又發現了這位“狠角兒大佬”很多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比如他睡覺被她吵醒時,他會壓著起床氣領她“搜家”;比如得知陸巖熬通宵看小說時,他會專門放一天假給他家小老弟補覺休息;又比如,他還會在她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他要棄養女兒時,強壓怒火,冷著一張臉給她洗車釐子吃……
隨著這些小細節的豐富,周清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逐漸發生了變化,從最初那個單薄刻板的“黒幫大佬”紙片人,成了一個立體生動、亦正亦邪,嗆起人來毫無痕跡,偶爾有點痞,偶爾有點頹,偶爾還會間歇性抽風給你來上兩句冷笑話的活生生的人。
最近程菲都沒那麼忌憚他了。
可今晚這位大佬也不知是哪根筋沒搭對,整個人就跟剛生吞了十噸TNT炸藥似的,渾身上下、從頭發絲到腳指頭,每寸皮膚都透著一股子“老子今天非常不爽,誰惹我誰他媽就給我死”的冷戾勁。
迷。
太迷了。
此時,處於風暴旋渦的中心地帶,程菲當真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到身邊的大佬,被他拿來開刀祭天。
滴答滴答滴答,時間悄無聲息地溜過去三秒鍾。
就在程菲數不清第幾次用餘光偷瞟身邊的大佬時,大佬終於有了動作。
周清南慢條斯理地掀開眼皮,側過頭,看向她,無端端就來了句:“這個角度怎麼樣?”
程菲一呆,沒明白他這句話是在表達什麼,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麼這個角度怎麼樣?”
“程小姐這麼喜歡看我。”周清南眉眼平靜,“正臉豈不是更清楚。”
程菲:“……”
大佬懟人最為致命。
程菲尷了個尬,梗著脖子又坐了差不多半秒鍾,才朝周清南擠出個僵笑,虛與委蛇道:“周先生真是永遠都這麼風趣詼諧呀。”
駕駛室裡的陸巖發動了引擎。
程菲感覺到車身啟動,下意識往車窗外看了眼,從越野車的行駛方向便判斷出是去平谷區的路。
就在她視線移開的當口,耳畔又冷不丁飄來一句話,淡聲道:“我讓你坐我旁邊,是有話要跟你說。”
程菲怔忡了瞬,重新轉回腦袋。
程菲表情裡透出幾分狐疑:“什麼話?”
周清南淺色的眼瞳直勾勾盯著她,頓了下,然後才緩慢道:“我貌似記得,有人好像說過,要幫我求一個平安符。”
程菲聞聲,眸光突地一跳,抬手摸摸腦門——對哦,平安符!
周末晚上她從蕭山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操辦今晚這場飯局的各項事宜,又是調整菜品又是採購酒水採購茶果,忙得暈頭轉向,完全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
“上周末,我和我媽我小姨已經去過蕭山太公頂了。”
程菲開口解釋,答應別人的事沒做到,她不好意思極了,眉宇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絲愧疚,“本來我確實準備幫你也請一個平安符。可是廟裡的師傅說,平安符是佛前聖物,別人代請的不太靈,所以……就沒請成。”
周清南聽她說完,也沒太大反應,隻是平靜地點點頭,表示了解:“哦。”
這位大佬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程菲摸不準他心裡在想什麼,怕他以為她是隨便找了個理由來打發,又急忙補充道:“我是真想幫你請!確實是因為那個大師拒絕了我……我沒有忘記,也沒有隨便跟你說大話吹牛。”
“沒請成就沒請成。”周清南將姑娘眉目間的焦急收入眼底,眉峰極細微地挑了挑,漫不經心道,“又不是多大個事兒。幹嘛跟我解釋這麼多?”
程菲愣住,眨了眨眼睛。
周清南瞧著身旁的小姑娘,須臾,忽而略微傾身往她靠近些許,盯著她晶亮的眸,輕聲道:“你好像很想證明什麼?”
“……”程菲被男人一語言中心事,更加窘迫,白皙的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開紅潮。
不過下一秒她便努力鎮定下來。幹咳一聲清清嗓子,回他:“我媽從小就教育我,做人要講究誠信,我答應你的事沒有辦到,我當然得說明原因解釋清楚,不然豈不是顯得我人品有問題。”
周清南聽得淡笑一聲,懶漫道:“程小姐多慮了。一個平安符而已,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沒放在心上……
不知為什麼,他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語,竟令程菲胸中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失落。
她心裡有點不是味兒,抿了抿唇,小聲回了句:“既然沒放在心上,那你為什麼又要跑來問我?”
周清南淡淡地回答:“突然想起來了而已。”
“行吧。”程菲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面上一派的隨意,沒有將心中的澀意泄露出分毫。不再吭聲,腦袋也耷拉下去。
周清南的目光倒是一直不離,仍筆直盯著這小姑娘看。隻見她像是有些低落,低眉垂首不說話,難得地安靜,幾根纖細雪白的手指頭跟找不到事幹似的,在他純黑色的真皮座椅上摳來摳去。
像隻百無聊賴撓沙發解悶的小貓。
周清南覺察她這一細微又可愛的小動作,毫無意識,嘴角寡淡地勾了勾。
程菲摳了會兒座椅,驀地,像想起什麼,轉過頭看周清南一眼,試探地出聲喚道:“周先生……”
誰知後面的話還來不及往下說,便讓大佬淡聲打斷。
周清南:“我建議你換個稱呼。”
程菲:?
“換個稱呼?”程菲腦門兒上升起一個問號,很困惑,微蹙眉心道,“什麼意思,我聽其他人不都是這樣喊你的嗎。”
周清南:“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
程菲:“……”
胸口裡的心髒猛地突突兩下。程菲耳根隱隱發熱,靜半秒,嗫嚅著回他話:“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我和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周清南說話的同時,落在她臉蛋上的視線不動聲色便移了開,輕聲道,“聽你這樣喊我,就是覺得別扭。”
車廂內靜了靜。
細密汗珠從掌心滲出來,程菲兩隻手掌都湿漉漉的。
她心跳越發急促,腦子裡莫名便生出一個猜測:他那句“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是不是說明……在他心裡,她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如是思索著,程菲臉頰的溫度不禁更燙,略微低下頭,沉吟數秒方才再度開口,聲音聽著有些拘泥,嗡嗡啞啞的:“那你覺得,我應該稱呼你什麼?”
周清南看她一眼,眸光沉靜,沒出聲。
程菲已自顧自思索起來,垂著眸邊想邊自言自語似的說:“你身邊那些手下都叫你周先生,你既然聽不慣,也就是說,我對你的稱呼不能和他們一樣……”
說著說著,程菲餘光掃過駕駛室裡那顆後腦勺。
陸巖全程面無表情開他的車,對後座發生的所有事視若無睹,充耳不聞,主打一個專注。
陸巖喊周清南什麼來著?老板。